【警方通报北京男子持刀杀人案:
2017年5月15日18时许,在朝阳区国贸中心某办公室内发生一起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孟某某(男,36岁)因私人矛盾纠纷,持砍骨刀致现场一死三伤。目前,孟某某因涉嫌故意杀人罪已被朝阳公安分局依法刑事拘留,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贺明晖离世的那一年,正忙着筹备结婚。他们定好了5月20日去领证,婚礼延后到秋天,女方身材恢复了,瞻淇岛也没那么热,仪式可以选在户外举行。
傅楚瑶当时怀孕已经超过了30周。
当天收到消息,她的父母第一时间打电话让她跟贺家的人索取赔偿,然后将肚子里的胎儿处理掉。
“真晦气。”她父亲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还好没领证,还算有得救。”
傅楚瑶坐在医院里,挂了电话,看着自己鼓胀得如同畸形的腹部,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她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爱贺明晖,可能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贺明晖与她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的,他那时刚退伍转业,相貌好,身材又高大,被在场许多女孩的围绕追逐。傅楚瑶刚跟自己的初恋男友分手,整晚都没说话,闷在角落发呆。凌晨散场的时候,贺明晖拦住她,有些腼腆地问可不可以送她回家。
“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好俗的搭讪方式。
他居然说得那么真诚。
后来傅楚瑶才知道,他说的是他早逝的妈妈。
贺明晖的条件还可以,虽然在役出任务时受伤落了病根,但不影响生活,现在和朋友合伙开拳击俱乐部,收入也不错,傅楚瑶与他断断续续联系了半年,答应了在一起试试。他家里只有爷爷奶奶,还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弟弟,在北京读书工作,是个律师,据说很能挣钱,傅楚瑶没见过几面。
傅楚瑶的父母偷看她的手机,知道了贺明晖的存在,催她赶紧结婚讨彩礼,好为她弟弟成家做准备。傅楚瑶原本不想理会,后来实在厌倦了被父亲打骂,偷偷耍了些小手段,告诉贺明晖自己怀孕了。
贺明晖很惊喜,没有犹豫,当即向她求婚。她如愿脱离了父母的掌控,来到了贺明晖身边。
然后贺明晖死了。
傅楚瑶和贺明晖在一起以后,很多时候都感觉茫然。譬如在听他说“我爱你”的那一刻,譬如在答应求婚的那一刻,譬如在火化间等待的这一刻。
贺家爷爷奶奶悲痛欲绝,贺明晖的弟弟也被砍伤了,硬撑着身体来送贺明晖最后一程。傅楚瑶看着这张与贺明晖相似又不似的脸,有些恶毒地想:“啊。要是死掉的是他就好了。”
原本应该死掉的,就是他。
【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审理查明:
2013年2月,被告人孟杰华来京务工,后结婚并育有一女。2017年1月,孟杰华妻女违法驾驶改装电动车,在高架桥与货车追尾相撞,致二人当场死亡。被害人贺某某(男,26岁)的弟弟受法律援助机构指派,担任货车司机辩护人。孟杰华对此心生不满,多次尾随跟踪,对贺某某弟弟提出言语威胁。
同年5月15日18时许,孟杰华乔装潜入贺某某弟弟办公室,将在沙发上躺卧休息的贺某某错认为其弟弟,随即持事先准备的砍骨刀劈砍、切割贺某某颈部、腹部数刀,致贺某某大出血当场死亡。贺某某弟弟及保安二人赶到现场制止,又致三人面部、手臂不同程度受伤。
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根据被告人孟杰华犯罪的事实、性质、情节和后果,依法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死刑。】
傅楚瑶看到新闻播报的时候,觉得这件事很荒唐,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像小时候做的扭曲的梦,齿轮卡顿,一睁眼,铁锈一片片碎落。
腹中的胎儿超过了28周,医院不允许引产。傅楚瑶的父母听说以后又变了说辞,让她尽早将孩子生下,跟贺家讨个好价钱。贺明晖的遗腹子,他们这边无论提什么要求,贺家人都一定会点头。
傅楚瑶什么都没答应,成日成夜躲在瞻淇岛上发呆。那时候西岛贺宅刚刚建好,社区居民不多,只有海浪终日与她作伴。傅楚瑶有时会想,贺明晖的灵魂,是不是也会随风飘回南方的海。
最后傅楚瑶生下贺明晖的孩子,还是抛下他走了。
没有再回父母家,也没有向贺家讨任何代价。
她逼迫自己努力过,就这样下去吧。但贺一鸣沉睡的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贺明晖不在了。这个孩子是他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点明证。
她实在无法忍受,只能逃走。
一走就是五年。
雨变大了,南方海岛的天气就是这样,雨变化无常。
傅楚瑶看着躺在丝绒盒子里的结婚戒指,没有伸手去碰,抬头看着站在门边的贺照群,平静道:“去擦擦吧,别受凉了。”
贺照群没动,雨水在他身边晕开一圈湿润水渍。
他们两个几乎从未单独相处过,之前唯一的一次,傅楚瑶在贺明晖墓前拿刀扎了他,他对谁都没说。此刻站在这里,贺照群仍像个沉默赎罪的人,傅楚瑶却已经学会了不再迁怒。
她将桌面蒙尘的戒指拿起,收入手心,告诉他:“我不是来带他走的。”
尽管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她永远有这个资格。无论傅楚瑶什么时候要带贺一鸣走,贺照群都不会阻拦,无论傅楚瑶向他讨要什么代价,贺照群都会悉数奉上。
傅楚瑶觉得姓贺的这两兄弟很可怜。
她问贺照群:“你和刚才那个女孩,在一起多久了?”
贺照群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但还是回答了,说:“很久。”
“一鸣……一鸣喜欢她吗?”
贺照群垂着眼眸,迟疑着,点了点头。
傅楚瑶很勉强地笑了笑:“要是你们以后结婚了,一鸣会喊她妈妈吧?”
贺照群一言不发,有些木然地站在那里,雨水从指尖滴落。
“你放心。”傅楚瑶见他这样,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我不是来带他走的。”
“我只想看他一眼。”安静片刻,她将戒指戴到了自己无名指上,告诉他:“我要结婚了。下周去英国,以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贺照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声音被吞没于雷霆之中。
傅楚瑶不忍听清,知道他是在为贺一鸣心痛。
她眼眶发红,摇了摇头,微微哽咽道:“能让我和他待一晚吗?就一晚,他睡着了,我……明早就走,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贺照群不可能说不。
他没有任何立场或资格,甚至无法提步迈进房间看贺一鸣一眼。他听见自己声音平平地提醒了傅楚瑶几句贺一鸣晚上睡觉的习惯,说完又觉得自己很可笑,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他弓身抱开缠在脚边的小狗,将落地窗轻轻关上,转身走进了春夜骤雨里。
夜晚汇聚成一片潮水,冲刷着小小岛屿,色彩渐渐从物体上剥落,变成深沉又明亮的蓝。
浸没城市的、海的颜色。
贺照群徜徉于这片海雾之中,四野漫漫,身心俱疲。
裴燃的车停在坡道上,前照灯强烈地穿透雨幕,犹如暗海曳航的灯塔指引他向前。
拉开车门,小狗跳落车厢,恐慌的雨闯入裴燃眼帘。
贺照群双手垂落,平静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仿佛一个溺水的灵魂,在等待裴燃过去抱他。
“贺照群。”
于是裴燃喊了他的名字,将他拉进这窄窄的空间,敞开双手纳他入怀,给了他一个密不透风的拥抱,避免他被雨淋得更湿。
车里有暖气,干燥与暖意浮动,温柔地覆盖贺照群的眼睛。
裴燃的嘴唇很软,主动吻他、抚慰他时,显得生涩又小心翼翼。贺照群很珍惜这样的时刻,却很难以同样的温柔回应。
黑色海雾攫取着他的情绪,令贺照群有些难以自控地掐紧她的腰肢,湿漉漉的指尖如同冰冷的锁链钳制,在她皮肤上留下淤红的印记。裴燃的舌心仿佛跳动的火焰,贺照群将她嵌入怀中,重重舔/舐她尚未愈合的创口,疼得她呻/吟出声,不自觉去反咬他舌尖,血的铁锈味在彼此之间蔓延。
闪电劈落,雷霆轰鸣。
裴燃身体不自觉微微颤抖起来,脸上不知是被他沾湿的雨水还是眼泪。贺照群下唇被咬破了,血色本能凝结,他用低音提琴弦鸣般的沉声同她讲“对不起”,有一下没一下吻去她眼角的湿意。
裴燃很疼,但没有说,眼眸泛着薄薄水光,攀在他肩上没有松手。
“对不起。”贺照群背绷得很直,重新变得笨拙,像一个撒显而易见谎话的小孩,两手空空,蒙着她的眼睛哄骗她。
他哄她说:“别哭了。”
说“我没事”。
说无论是什么,自己都会告诉她。
但裴燃还是止不住泪。
因为贺照群总是忍耐,总是不哭,总是怯于显露伤口。
所以裴燃替他分担。
无论此时,抑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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