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正在金陵薛家送金锁的癞头和尚,突然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薛家的家主薛衡被他喷了个满脸开花。
他的妻子王氏眼皮子一跳,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女儿,看向癞头和尚的目光满是惊恐。
她却不知道,癞头和尚比她还惊恐。
——是何人,又破了老衲的法术?
他强压着胸中翻滚的气血,默默念咒,右手一挥,薛家三口就失去了这段记忆,薛衡脸上的血迹也干净了。
因为遭受了反噬,癞头和尚不敢再过多地弄玄虚,又端着高僧范儿叮嘱了几句,给薛家留下了一副药引子,便做高人状飘然而去。
等到了无人处,他脸上才显露出痛苦之色,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这年头,差事真不好干。
江停云见到他的小表弟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小家伙就养在贾敏房里,不过大户人家养孩子,奶妈丫鬟一应俱全,也用不着当家主母事事亲力亲为。
当家主母所谓的养,就是把孩子放在自己房里,每天过问一番,吃了几回奶,换了几回尿布,有没有发热,有没有咳嗽……
如果再能每天抱几回,那就是标准的慈母了。
不但庶子是这样养,哪怕是主母亲生的嫡子,也是一样的养法。
毕竟,大家主母哪一天没有上百件事处理,不可能时时刻刻把孩子抱在怀里,带在眼前。
江停云一如既往地起了个大早,迎着晨曦洒下的第一缕朝晖,先是打了一趟拳,又练了两路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遇见那风道长之后,他每天早上迎着晨曦习武时,都会觉得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紫气,从空气中汇聚到他的身上,在他呼吸时顺着鼻腔流入体内。
若说这是错觉,但他得到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现如今就算他不用内力,轻轻一跃,也能跃过三丈高的墙头。
但见朝晖匿影,给他整个人都拢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芒。
更兼他身姿挺拔如松,容颜明净如玉。一袭素衣裹身,手中长剑寒光凌冽,辗转腾挪间身如飞凤,双臂开合时长剑如龙。
正是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公子挥剑斩空,恰如神仙降世。
被贾敏分派来照顾他的林动,直看得眼中异彩莲莲,忍不住大声喝彩,只恨手中只有毛巾,不能一同挥剑凌空。
江停云丝毫不为外物所动,足尖轻点,身形腾跃,手中长剑连点七下,仿佛在与七个人对战一般,剑锋紧密又游刃有余。
只听得“哗啦”一阵响,不远处的一株桧树被他剑锋所惊,无数枝叶纷扬而下,给那一片地面铺上了一层斑驳的绿毯。
“好!表少爷好剑法!”林动大声喝彩,把自己双手拍得生疼。
但被他夸的那个,由于天天听他喝彩,早已经麻木了。收剑之后,也只是冲他翻了个白眼,就再没有别的反应了。
林动也不以为意,嘿嘿一笑,赶紧拧了一条热毛巾递了过去,“表少爷,您擦擦脸,这都出汗了。”
其实江停云只出了一层薄汗而已,远没有林动表现出来的那么夸张。
“今天姨母有没有说早膳在哪里用?”他擦过汗之后,顺手就把毛巾扔进了铜盆里。
一般情况下,他的早膳是不和贾敏一块儿吃的。贾敏也怕他和长辈一起不自在,都是让他在自己房里吃。
但今天不是情况特殊嘛,家里添了一口人。江停云觉得,就算是看在姨母的面子上,自己也有必要去见一见这位名义上的表弟。
“表少爷英明,太太的确是派人来传话了。”林动日常恭维了一句,才说,“太太说了,小少爷刚出生,还见不得风,就劳烦表少爷用完早膳之后,到上房去看看。”
江停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那就传膳吧。”
早膳很有扬州特色,蟹黄包、三丁包、千层油糕、糖三角……其中江停云最喜欢的,就是翡翠烧卖,几乎每天早上都要吃一笼。
是的,一笼。
这还只是打底的,其余杂七杂八的并不固定,基本上有什么吃什么。
随着他武功越练越好,饭量也越来越大。怪不得古人都说穷文富武呢,要是换个穷人家,哪里养得起他?
今天的翡翠烧卖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水平制作,真个是色如翡翠,糖油盈口,香而不腻,让人百吃不厌。
等他用完早膳,已经十点多了。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细雨,空气里便多了几分潮热,身上的衣服总感觉没晒干,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潮意。
也幸好江停云这辈子是胎穿,且一出生就长在江南。
若他直接穿越到十几岁,凭他前世一个北方汉子,这样的气候他肯定受不了。
用完早膳之后,他就去了贾敏的上房。
彼时林如海已经到衙门里去了,只有黛玉陪着贾敏。江停云进去的时候,贾敏正吩咐仆人要照看好胡姨娘,免得月子里落了病根。
下首站着的那个媳妇他看着眼生,应该是那姨娘胡氏房里掌事的人。
只见贾敏每说一句,那媳妇就应一声,简直是战战兢兢,半点不敢怠慢。
不知道她累不累,反正贾敏是挺累的。
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之后,贾敏就让人给她抓了两把钱,挥手把她打发走了。
真是的,她又不是洪水猛兽,自胡姨娘入府之后也不曾刻薄过,那房里的人至于吗?
江停云站在门边,等那媳妇走了才进门,双手交叠,对贾敏行礼,“外甥给姨母请安,愿姨母安康喜乐。”
“起来吧,快别多礼了。”贾敏几乎是立刻就叫他起来了。
见了自家外甥,贾敏心里那口气总算是顺过来了。
黛玉早已从脚踏上站了起来,和江停云互相见了平礼。
“表哥。”
“表妹。”
贾敏冲他招了招手,“快,到姨母这里来。”
江停云上前,和黛玉一左一右坐到了贾敏身边,听贾敏盘问林动。
“昨儿云哥儿睡得可好?有没有惊梦?”
林动麻利地行了礼,陪着笑脸答话,“回太太的话,表少爷昨天夜里睡得极好,和往常一样,并不曾惊梦。”
“那就好,那就好。”贾敏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江停云的手背,“昨天后院胡姨娘产育,家里血气重。我就怕你和玉儿人小魂轻,被这血污之气惊了去。”
江停云忙道:“多谢姨母关心。不过,产育代表的是新生,又怎么会污秽呢?”
就算知道了这是个神异世界,对于这种明显是贬低女性的迷信之言,江停云也不敢苟同。
不说他有上辈子的记忆,只说他这辈子是个遗腹子,母亲独自一人将太拉扯长大,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
但凡他还有一点良心,就做不到像这个时代的男人一样,把所有不好的东西,都理所当然地归结于“女性属阴,易招污秽”。
“这个说法倒是新鲜。”贾敏笑了笑,但由于江停云年纪实在不大,她明显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觉得他是孩子说话,作不得数。
江停云有些泄气,却也知道争辩不过她,只能转移了话题,“姨母,我那小表弟呢?”
提起那个孩子,贾敏脸上闪过一抹复杂之色,笑容也淡了些,“小孩子觉多,琅哥儿在隔间睡着呢。”
林琅,是林如海给这个孩子取的名字。
对于这个孩子,贾敏的心绪怕是最复杂的。
一方面,这个孩子的出生,延续了他们林家的香火,让他们夫妇百年之后有祭享;另一方面,这是别的女子给自己的丈夫生的孩子。
虽然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妾室生孩子都是给当家主母生的,名义上只有她才是孩子的母亲。但不是自己生的,就是不是自己生的,各中滋味,谁尝谁知道。
幸好贾敏盼子多年,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总体来说还是欣慰期待的多。
“走吧,我带你和玉儿去看看。”
林琅就养在贾敏房间的隔间里,里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婴儿用品是一样都不少。
小小的摇车旁,正有一个年轻媳妇照看,另有两个丫鬟坐在门口劈线刺绣,看花色也是给摇车里那小娃娃做的。
见主母进来,三人急忙起身行礼。
因着贾敏早有交代,三人都是只有动作,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绝对不会影响林琅睡觉。
贾敏微微点头示意,领着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摇车旁,低头去看里面熟睡的小婴儿。
婴儿脸上的水痘印还没有褪尽,红刺刺的一片,小鼻子有点塌,但紧闭的双眼,却已经能够看出修长优美的弧线。
这孩子长开以后,必然会有一双凌人的凤眼。
小嘴粉嘟嘟的,不时抿一下,裹在襁褓里的四肢也不时蠕动,显然是不适应这骤然而来的束缚。
记得前世他姑姑生孩子的时候,医生还提倡让孩子自由呼吸伸展。等到他表姐生小外甥的时候,医生的提倡就变成了要包裹好四肢。
前者是受西方那一套影响,后者则是回归了东方传统。若说这两者有什么高低之别,也不尽然,只看各自的经验积累罢了。
黛玉低声道:“弟弟好丑,但也好可爱!”
很显然,贾敏早就叮嘱过女儿,在弟弟睡觉的时候,不可大声吵嚷。
见女儿如此乖巧,贾敏不禁露出志得意满的笑意,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低声道:“小孩子小时候都这样,等长开了就好看了。”
她的玉儿虽然是个女子,但聪慧也不输男儿。
“玉儿小时候,也这样吗?”像每一个小孩子一样,对于自己不记得的事,黛玉好奇极了。
贾敏道:“玉儿小时候,可比琅哥儿红多了。等红色褪去,整张肉皮白生生的,跟刚剥壳到鸡蛋似的,谁见了都喜欢。”
她似乎是陷入了当年的回忆,脸上的神情时而幸福甜蜜,时而又有几分失落。
想来黛玉出生时,女孩子的身份,是另盼子心切的林如海夫妇失望过的。
但他们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干脆把黛玉当成男孩教养。而黛玉也十分聪慧,从未辜负父母的教导。
窗外风声沙沙,将石榴花的清香送了进来。
石榴多子,但住在这个院子的人,却是接连丧子。
贾敏很快回神,将奶娘叫了出去,仔细询问了林琅昨天晚上的情况。
确定孩子一切安好之后,她才算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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