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 陆判不禁暗暗嗤笑:果然,人族最是贪婪,从来就没有满足的时候。
因为他一开始就没有对朱尔旦隐瞒自己的身份, 也就做好了朱尔旦会顺杆爬,从他这里谋求好处的准备。
只是他却没想到, 一个傻子竟也会拐弯抹角了。
罢了,今日他心情好,就顺了这傻子一回意, 权当日行一善了。
陆判心里数转, 也不过转瞬之间。
他饮了一杯酒,随口道:“这点小事, 也值得你烦恼?待我略施小术, 替你给他们一个教训, 出一口恶气如何?”
对于他这种掌管万类之死的鬼神来说, 想要收拾几个凡人,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 只要对下面的鬼差暗示一番,有的是鬼替他出手。
但朱尔旦却醉醺醺地摇了摇头, 脸上露出满足的傻笑, “嘿嘿, 不……不用了。如今我也有了陆兄这个知己, 旁人如何看我如何待我,都已经不重要了。”
从小到大, 无论是一起玩的小伙伴,还是书院里的同窗, 都把他当作逗乐子的工具。
就算是相熟的人一起聚会喝酒, 旁人之所以喊他一起, 也是为了拿他取笑耍乐,没有一个人肯与他真心相交。
朱尔旦只是心眼实在,不是神志不清,还在正常人的范畴之内。
只要是个正常人,那就是群居动物,都渴望与人相交,最好再有三五知己,温酒过后,畅所欲言。
这些都是朱尔旦没有的,也是他越发渴望的。
但也正因如此,如今有了陆判这个知己,从前受的那些委屈,还有心头集赞的憋闷,竟都在他心头一笔勾销了。
果然,心思单纯的人比较容易获得快乐,但也容易轻信于人。
“来,陆兄,小生再敬你一杯,敬我们知己相逢。从今往后,我也有好朋友啦!”
见他言辞真诚,神态也十分恳切,陆判不禁微微动容。
陆判于上古时期便在地府任职,兜兜转转数万年,人心险恶尔虞我诈不知经历了多少。
这许多年来,像黑山大王这种一时之雄,来来去去不知出现了多少,他也不知拉拢利用了多少,手中收揽了不少势力,身边也聚集了许多人手。
基本上只要他想做什么,就很少有做不到的,也不知有多少人想方设法地巴结他,就是为了从他这里得到这样那样的好处。
对于这些人,陆判从来都是冷眼旁观,看他们就像在看耍猴戏一样。
偶尔被他们的愚蠢或自作聪明逗乐了,就从指缝里露出一些好处,就能让对方感恩戴德,同时也会引出对方更多的贪婪。
只要那些人的贪欲还在,就永远要扒着他,为他所用。
像朱尔旦这样,只是假做平常地与他说几句话,陪他喝一杯酒,就将真心交付,且完全不求回报的,还是头一个。
陆判动容之余,也不禁生出几分怀疑: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面对金山银山送到眼前,真的有人能忍住诱惑,分文不取吗?
这时,朱尔旦又傻笑着给他倒酒,“陆兄,来,咱们继续喝!我可是陵阳县最好的酒,我家里也只有几坛,轻易不拿出来献客的。”
“朱兄也请,咱们满饮此杯。”
陆判又饮了一杯,若无其事地说:“刚才听朱兄所言,似乎苦于无红颜相伴?”
“红颜不红颜的倒是无所谓。”朱尔旦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几分温情,“其实我娘子挺好的,长的丑也不是她的本意。”
刚才之所以抱怨,是因为他父母给他择妻弟时候,就从没想过给他娶个漂亮媳妇,话里话外都是他守不住。
试问哪个孩子被亲生父母如此低看,心里不觉
得委屈?
哪怕妻子性情温婉,又能勤俭持家,想起当年之事,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抱怨父母几句。
陆判笑道:“你我知己,朱兄不必顾忌。若是朱兄有意,我这里还认识好几个相貌美艳,但命途多舛的好女子,改日我送两个来给朱兄红袖添香如何?”
以己度人,他觉得男人嘛,不管嘴上怎么说,哪一个真能扛得住美色?
就连他自己身边,也有几个美妾侍奉,根本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权当谢朱尔旦这顿酒了。
朱尔旦但却连年摇手,“不不不,不必,不必了,不必了,娘子肯定会不高兴的。”
正在此时,朱尔旦的妻子苏氏,用红漆小茶盘端了两碗醒酒汤送了进来,亲手奉汤与客,并柔声劝朱尔旦少饮,以免酒后头疼。
朱尔旦也笑着答应,夫妻二人言语间亲而不狎,颇多温情。
陆判略略扫视了一番,见苏氏身量虽然苗条,但肤质粗糙,颜色也不够白皙,嘴巴略大,眼睛却小,组合起来竟连中人之姿都没有。
想到自己房中侍奉的几个美妾,陆判不禁暗暗同情朱尔旦。
又见苏氏言行举止十分知礼,对丈夫关怀,对自己这个客人也很关照,暗暗点了点头,心道:虽然貌丑,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等苏氏出去之后,陆判便道:“我见嫂夫人性情颇为温婉,是个贤良淑德之辈,不像是善妒之人呀。”
朱尔旦点了点头,说:“娘子当然不是那等妒妇,前两年她自己也提过,要替我纳一房妾室。
只是我感觉得到,她表面上虽然不露,心里却并不高兴。
自父母去后,娘子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若是为了一个外人让她不高兴,我才不要呢。”
说到最后,他撅着嘴皱着眉,将近而立的人,神态竟像个小孩子一般。
看得出来,苏氏将丈夫照顾甚至是保护得极好。
见他态度坚决,陆判也没有多说什么,等到了后半夜,就和朱尔旦告辞了。
“今日十分尽兴,若朱兄不嫌弃,日后每隔三五日,我便来与朱兄相会饮酒如何?”
和朱尔旦这个憨货在一起,根本不用费心防备,对他来说,也是多了一个相处起来难得放松的人。
再者说,他并不十分相信,朱尔旦明知他的鬼神身份,会真的不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好处。
既然如此,就让他拭目以待,看朱尔旦这纯真澄澈的赤子之心,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回到判官殿之后,早有一个鬼差在门口候着了。
看见他回归时的阴气,那鬼差急忙低下头,不敢仰视,“属下拜见主公。”
很显然,这是陆判的嫡系。
对于自己的嫡系,陆判还是愿意给几分好脸色的。
“起来吧,自己人,不必多礼。”
毕竟,若是不显出区别来,这些人又怎么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继而更加抱紧他的大腿,并自动自发为他的势力添砖加瓦呢?
对于一个活了无数元会的老狐狸来说,收揽人心这一套,他早就玩得溜熟了。
正因深明人性之恶,他才不愿意相信,世上有真正的赤子之心。
果然,那个鬼差神色微微激动,谢恩时的声音都明显高亢了几分。
“多谢主公。”
陆判微微点了点头,一边啜饮侍女递上来的香茶,一边淡淡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那么着急,连我回来都等不了?”
他和朱尔但喝酒的时候,之所以顿了那么一下,就是因为这个鬼差突然出现,说是有要事禀报。
鬼神对于自身的安危都会有所感应,陆判最近并没有感应到自己有什么灾祸,便知道这鬼差
所报,不是什么大事。
至少于他而言,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他就以神识传音,让这个鬼差先回来等着,他则继续与朱尔旦饮酒作乐。
鬼差神色凝重地说:“主公,那个何姓女鬼,被一个道士拘走练做了鬼仆,没有回来。”
“没回来就没回来吧,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陆判嗤笑了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歪着,“急需那女鬼魂魄的是黑山,又不是我,你着什么急?”
那鬼差微微一怔,随即恍然,急忙请罪,“是属下莽撞了,还请主公恕罪。”
陆判摆了摆手,“无妨,你也是一心为我,才会关心则乱。”
这句话满是亲近与肯定,可比任何赏赐都让那鬼差激动。
他当即跪倒在地,对着陆判深深叩首,“主公如此厚待,属下无以为报,愿为主公肝脑涂地!”
陆判轻笑着抬起手,轻轻往上一托,做虚扶状。那鬼差立刻就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他站了起来。
“我不必你为我肝脑涂地,只需你附翼与我,共修大道,得求永生。”
就算鬼神,也并不是永生的。陆判能活这么多年,自然有自己特殊手段。
那鬼差更加激动了,只觉得自己当初投奔陆判,可真是鬼生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愿为主公效死!”
陆判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道:“我今日累了,不想动弹,你把这个消息传给黑山,让他早做准备。”
他与那黑山老妖只是互相利用,哪里肯为了对方的事情出大力?
如果黑山老妖废了,于他而言也就是走了一步废棋,他完全可以蛰伏起来,等新的出头鸟出现就是了。
不过,这次黑山那老妖精应该要暴跳如雷了吧?
果然不出陆判所料,当鬼差把这个消息传到阴山之阴后,黑山老妖果然暴跳如雷。
“是哪个臭道士,居然敢坏我大事?”
那个传话的鬼差早就溜了,自然没鬼回答他的问题。
黑山老妖怒道:“查,给本座速速探查,一定要在九月十五之前,把那何氏女给本座带回来!”
陆判手下的鬼差敢跑,黑山老妖的属下却没这个胆子。
他们只能苦哈哈地接下这个差事,祈祷一切顺利。
若不然,怕是要有人上那碾鬼的磨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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