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的事告一段落, 结局可谓是皆大欢喜。
范十一娘终于可以抛开一切心理负担,选择自己想要走的那条路;秋容在有了肉身的同时, 也有了娘家人, 可以在父母的见证下和江帆结成眷侣。
而江帆担惊受怕了一路,如今总算是尘埃落定守得云开,也是欢喜无尽。
相识这么多年, 江帆头一次找江亭云借钱,就在商河县当地置备了聘礼, 到范府下了定。
双方约定了迎娶的时间,他就急匆匆地和江停云告辞, 还坐孙大爷的马车, 返回江家村禀告母亲去了。
江停云调侃了他两句重色轻友,就郑重地祝福他,希望他和秋容百年好合。
江帆重重地拍了拍江停云的肩膀, 没说什么感激之言,却是一切现在不言中。
待江帆走后不久,封三娘就回来了。
她对范家一老说:“是家里一个老顽童似的前辈跟我开玩笑,这才弄了这一出阴差阳错。好在结果是好的, 也顺便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范祭酒松了口气,“如此就好。”
因着范太太舍不得女儿,范十一娘和封三娘商量之后决定, 她们先留下来多陪陪范太太,等秋容出嫁前夕再离去。
但当天晚上,客居在席方平家里的江停云,就见到了寅夜来访的封三娘。
“江公子,妾身深夜打扰,实在是迫不得已, 还望公子海涵。”
封三娘虽然生得媚艳,但言行举止都十分有礼,至少江停云对她很有好感。
他笑道:“封娘子,江某可是等你多时了。”
虽然封三娘已经给出了解释,但江停云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故作轻松下的焦虑。
想来范祭酒也察觉到了,不然不会由着妻子把女儿留下来。
封三娘不禁苦笑,“江公子都察觉了,想来以范伯父的敏锐,也看出端倪了。”
江停云笑了笑,没说话。
而封三娘今日前来,本就有正事,也很快收拾好了心绪,对江停云道:“江公子,请你和我联手,救十一娘一命。”
“这是怎么回事?”江停云吃了一惊。
虽然他早猜到其中必有缘故,却没想到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还牵扯到范十一娘的性命。
问完之后他又意识,到让客人站在门口说话不妥,急忙侧身把封三娘让了进来。
“封娘子请里面说话。”
席家给他安排的客房是一大间,中间用红木隔断分成了内外两间,里间就寝,外间小厅可以待客。
两人在小停中坐下,江停云给她倒了一杯茶,“如今只有冷茶,还望封娘子见谅。”
封三娘只道无妨,捧着茶杯进入了正题。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阴差阳错,的确是我家中长辈插手之故。家父觉得我和十一娘交往会影响到我的道心,怕十一娘阻碍我飞升成仙。
思来想去竟然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将十一娘的魂魄远远弄走,并在那具身体下了禁制,让我探查不到十一娘的踪迹。”
江停云心说:那是够远的,都把人从山东弄到江南去了。
不过,封三娘查不到范十一娘竟然是有别的缘故,他心里那一眯眯的愧疚也可以散去了。
但他还是疑惑。
“虽说波折横生,但最终的结果是好的,封娘子与范娘子日后大可一同进出,又怎会牵连到范娘子的性命?”
封三娘叹了口气,“这就要怪家父不谨慎,太过轻信于人,选的那具尸体,竟是别人早已定好的棋子。”
这世间之事当真是阴差阳错,你觉得自己只是改变了一点,却不知道想要浑水摸鱼的远不止你一个。
而多方作用之下,怎么可能生成你想要的结果?
封家老太爷为了女儿的仙途,冒险拨弄凡人的命运。
可他非但没有如愿以偿,反而挨了一道天雷,如今也算是认命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这把老骨头,也管不了那么多咯!
“轻信于人?”江停云眯了眯眼,“莫非令尊是为人所诱?”
封三娘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不错。说起来那人也是家父的故交,从不因家父是异类而轻视。谁能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从中作梗,插家父一刀?”
“他是谁?”江停云直接问道,“又有什么目的?”
如今的情况明显是封三娘有求于他,江停云相信,对方一定会实话实说的。
不过,范十一娘之所以会落入如今的境地,和秋容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江停云也不会袖手旁观。
封三娘想让他帮忙搭救范十一娘,自然不会隐瞒,直言道:“他叫金世成,长山人氏,是个头陀,在长山一带,他有很多信徒。
因他颇有几分神力,又时常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行为,自称是佛。
好些愚夫愚妇见他行为异于常人,误以为他当真有长生之术,就自愿拜入他门下,以弟子的身份去侍奉他。”
说到“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 ”时,封三娘脸上露出了嫌恶到想吐的表情。
看来,这个金世成是个以丑为美的行为艺术家,以出丑博出位,竟还真让他混出了名头。
江停云疑惑道:“我看你的修为也不低,隐隐已有仙气缭绕,竟然不是那金世成的对手吗?”
听他提起这个,饶是封三娘正在为范十一娘忧心,也禁不住露出了苦恼之色,“其实早在数十年前,我就摸到了成仙的边缘。
可也不知为何,这些年我的修为并无寸进,反倒隐隐有跌落之势。家父也是因为这个,才不许我因十一娘而分心。”
“修为停滞数十年?”江停云更为不解,“怎么可能呢?我见你周身气质纯净,想是没有做过孽的。若是认真积累功德,不该如此呀。”
难不成,是因为她还没有过剧情?
聊斋世界的剧情力量,有这么强大吗?
想到这种可能,江停云地神色有些凝重了。
但下一刻,封三娘就打消了他的疑虑。
只见封三娘满脸惊愕,“积累功德?我又不走功德成仙的路子,做什么要去积累功德?”
有那个闲工夫,她好生闭关,积累法力不香吗?
江停云直接一个大无语。
“你们家祖辈有人成仙吗?”
“没有。”封三娘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们家历来都是走朝善信之人讨封告的路数,这条路虽然化形容易,但成仙极难。我是我们家族连续五代唯一一个摸到边沿的人。”
“那就怪不得了。”江停云了然地点了点。
但凡他们家从前有一个成仙的,也不会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
封三娘眼睛一亮,“莫非江公子知道原因?”
江停云点了点头,“这本也不是什么机密,却是代代口口相传的东西。若是哪一代没机会传下来,后代子孙不知道也很正常。”
这就是照顾封三娘和封氏一族的面子了,他们家不是从某一代断了,而是从一开始就没狐知道。
而封三娘也非常上道,右手一翻,便将一个两寸见方的锦盒托到了江停云面前,恭恭敬敬地说:“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还望江公子不要推辞。”
江停云颇有些哭笑不得。
没来山东之前,他心里就琢磨着:这次能不能在范家捞回本,改一改他从前做好事还得倒贴的命数。
不想范家那一摊子事,实在是让他这个外人不好多待,而范祭酒夫妇又颇有几分清高,等他们离开范府的时候,只得了十两的花红。
这十两银子对普通人家来说,自然是一笔巨款。
可以范家的身家来算,拿十两银子打发一个有本事的大师来说,就明显不够看了。
只能说,人家真就是意思意思,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像他们那么清高了。
江停云还能怎么样呢?
他只能哭笑不得地把十两花红收下了。
不过,此时此刻,他觉得这都没关系了。
因为封三娘这一颗龙眼大小的宝珠,怕是一万两银子也买不来。
见他盯着那宝珠不住地看,封三娘脸上闪过一抹肉疼,继而又略带得意地解说道:“这珠子看起来就是一颗大一点的夜明珠,其实却内涵乾坤。打坐点时候若是把这颗珠子扣在掌心,修行的速度可以提升三倍。”
江停云一惊,急忙合上匣子退了回去,“这可太贵重了,封娘子还是收回去吧。”
虽然他想要靠着本事挣点钱,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要人家这种宝物,恐怕不止是财务纠纷,还会结下因果,妥妥的得不偿失。
封三娘心说:就是要贵重了,才能抵偿因果呢。
她急忙剖白,“江公子还是收下吧。妾身求教的事情,对公子来说或许不值一提,但对我们封氏一族来说,却是几代人都求不到的好处。
这颗宝珠与之相比,完全不值一提。还请公子万勿推却。”
若能修成仙身,一颗宝珠又算得了什么?
见她说得情真意切,江停云沉吟了片刻,“如此,小生便却之不恭了。”
既然收了人家的好处,自然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乃至鬼类修行,想要成仙,光靠苦修是不行的,还得修功德。”
“修功德?”封三娘十分诧异,也很是不解,“我走的是讨封诰的路子,当初给我封诰的,也是个颇有德行的大人物,我还需要特意去修功德吗?”
不是她不敢相信,而是从小到大接触到的东西,都让她觉得修功德和讨封诰一样,只是不同的修行方式。
如今猛然有一个人告诉她,她过去数百年的认知都是错误的,让她一时之间如何能够接受?
听完了她的疑惑,江停云也很诧异,“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实际上他想问的是:是谁给你了这样错误的认知?
但转念又想到:他们封氏一族连续数代都没有参透功德的妙用,想来其中必有内情,他还是不要瞎掺和了。
问出这么一句,也是看在宝珠的份上,多提点她一点了。
能数百年就摸到成仙边缘,封三娘也不是蠢人。
她的脸色几经变化,忽而咬牙切齿,忽而又恍然大悟,当真是精彩的很。
江停云权当没看见,只低头研究席家的茶杯,仿佛那是一件了不得的古董。
过了许久,封三娘终于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江公子,当务之急,还是先救十一娘吧。”
反正积累功德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攒够成仙的量,轻重缓急她还是能分清的。
江停云点了点头,“照你这么说,做法的是金世成,那金世成背后还有没有别人呢?”
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封三娘道:“金世成是常山人,他却让人把尸体运往江南,想来是江南一地有人托付了他什么。”
江南?
有人托付?
江停云灵光一现,“对了,那一对押送棺材的老夫妇提过两个人——宗太公和宗相公,说是那尸体是宗太公未过门的妻子。
我私下里也问过那四个抬棺材的,他们说是要把棺材送往浙江湖州。但具体交给谁,他们也不知道。”
看那对老夫妇说话的神态语气,那位“宗相公”在当地必然是个颇有势力的人物。
只要他们动身到湖州去打听一番,不就知道这个“宗相公”到底是谁了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很显然,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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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一早,江停云就找席方平告辞。
席方平十分不舍,再三挽留。
江停云也不瞒他,直言要到湖州去办一件要紧事。席方平无可奈何,只得让夫人取来了仪程,送他出城。
城外十里处,封三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看见他,封三娘就笑着调侃道:“我还以为江公子受知己牵绊,今天出不来了呢。”
江停云也笑道:“既然是知己,又如何会阻拦我的行程?”
他顺手将席方平给的盘缠和两套衣裳用袖里乾坤收了,抬头看了看已经露出半张脸的太阳,对封三娘道:“那日我见三娘子的遁术十分齐整,正好我也会这么一门,不如咱们比一比?”
封三娘有些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江公子当真是好眼光。”
这五行遁术是他们家祖上偶尔为一位尊神效力,尊神随手赐下的。
放在上界,这遁术可能算不了什么。
但是在这凡间,至少在几大狐族之中,封三娘还没见过比这更加高明的遁术。
想到几大狐族,封三娘的神色就有些复杂了。
昨天晚上,她从江停云那里告辞之后,就用家族秘法联系了自己的父亲,将关于功德的事告知了父亲。
今天一早,父亲就传来了消息,让她多跟江公子套套交情。
想来修仙需要积累功德之事,是千真万确的了。
只是,不过一夜之间,她爹又是怎么弄清楚的呢?
心里虽然存着疑惑,但目前对她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范十一娘。
她很快回过神,笑道:“既然公子有意,那妾身就献丑了。”
话音一落,她的身姿就融入了清风之中,霎时不见了踪影。
江停云也不甘示弱,从腰间水囊里引出一缕清水,啥时间水汽弥漫,原地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风与水都是无形之物,风遁与水遁,也是五行遁术中,唯一能和对方较量的。
两人一个施展风遁,一个施展水遁,其速度之快,穷极凡尘。
几乎是眨眼之间,江停云就感应到湖州已到,顺势收回来遁术。
“哗啦——”
“呸,呸呸!”
由于没有防备,他再次出现的地方,是一个遍植荷花菱角的湖泊,江停云一现身,就整个掉进了湖里,还喝了两口湖水。
“哈哈哈哈哈……”
“嘻嘻嘻嘻……”
“姐姐,你看他。”
“哎哟,这是哪家的小郎君,好生俊俏!”
不等他抹干净脸上的水,就有许多悉悉索索的女子声音传入耳中。
可是,等他四下张望时,却只见得荷影重重,菱叶交错,哪里有半个人影?
就在江停云疑惑之时,那些细微又清脆的议论声,也变得惊疑不定。
“姐姐,他是不是听见咱们说话了?”
“不可能吧?”
“我看他突然出现,必然不是凡人。”
“啊?那……那他会不会要收了咱们?”
此言一出,惊慌声此起彼伏,还有胆子十分小的已经“嘤嘤”哭了起来。
“姐姐,我不想死呀!”
“别怕,别怕。”另有一个声音安慰道,“咱们一直老实修行,从未害过别人,他凭什么收了咱们?”
这个声音的主人应该颇有威望,一句话就安抚住了小精灵们躁动的情绪。
是的,江停云已经猜出来了,这些说话的,必然是湖中自然生长的精灵。
他开始望气之术看了一圈,见周围气息轻灵,并无半点血气,可见正如精灵们自己所说,他们从未害过别人。
既然如此,他就全当什么都没有发现吧。
就在江停云准备若无其事地游回岸上时,突然听见一个小精灵说:“可是……可是三娘子也没害过人,却被人折走了真身,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三娘子?
荷花精灵?
荷花三娘子?
江停云猛然记了起来,他曾经看聊斋原著的时候,其中有一篇《荷花三娘子》,里面的男主,不正是折人真身强留人家的宗湘若吗?
就是不知道,这个宗湘若,和那个“宗相公”,究竟有什么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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