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朱尔旦放学回家之后,  整个朱府上上下下,都已经成了玄胤上人的脑残粉。

    在仆人们的喜气洋洋中,朱尔旦一头雾水地进了正院,  便看见一群工匠正热火朝天地推土填池塘。

    “这……这是怎么回事?”朱尔旦怒道,  “是谁让填池塘的?我养的玄龟呢?”

    组织工匠干活的管事急忙凑了过来,  弯腰禀报道:“老爷,太太今天请回来一位高人。

    那高人算过了,在正院挖池塘,于咱们家子嗣不利,  太太就命人将池塘填了。”

    子嗣?

    这算是抓住了朱尔旦的七寸。

    若说从前的朱尔旦和苏氏还有什么遗憾的话,  那就是没能有一个孩子。

    那时候的朱尔旦憨憨傻傻,  虽然也知道香火传承的重要,  但只要苏夫人稳得住,他便不怎么着急。

    但如今不同了。

    如今的朱尔旦信心满满,  自觉将来必定封侯拜相。

    他即将创下这么大的基业,  没有继承人怎么能行呢?

    可以说,苏夫人虽然不喜欢现在的丈夫,却也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  将对方的心思给摸得透透的。

    朱尔旦立刻就不说池塘的事了,转而问起了玄龟。

    “哎哟,老爷您可别管那只龟了。”管事的连连摇手,愤愤道,“若不是太太请了玄胤上人来,咱们还不知道,  那只玄龟之所以长那么大,  全因吸收了咱们家的气运!”

    “吸收气运?”朱尔旦倒抽了一口凉气,  心头思绪万千。

    那只玄龟本不是他的,  而是陆判见他家池塘空旷,便送了他一只。

    从前的朱尔旦把陆判当成挚友,如今的朱尔旦知道陆判是条金大腿。

    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朱尔旦都把这玄龟当成宝贝一样供着。

    但是,得知了这玄龟对自己不利,还吸收自己家的气运,朱尔丹如今超速运转的脑子,立刻就充满了阴谋论。

    ——那玄胤上人到底说得是真是假?

    陆判为什么特意送了一只玄龟来?

    他只是一个普通凡人,陆判特意与他交好,究竟有何目的?

    他真的是一个普通人吗?

    只能说,世界上最大的东西,不是天也不是地,而是人的脑洞。

    特别是像朱尔旦这种自负又自我的人,别人对他不好,他觉得是妒忌;别人若是对他好,他又会觉得是别有用心。

    因为他与陆判的身份地位差别巨大,他只把陆判当成金大腿,从未想过陆判对他有所图。

    如今江停云点出那玄龟有问题,以他的心性,自然而然就觉得:天上果然不会白掉馅饼!

    确信了陆判不怀好意之余,看出陆判不怀好意地玄胤上人,自然就是实实在在的高人了。

    可以说,从苏夫人那里了解到朱尔旦的性情之后,江停云走的每一步,都是针对他本性的弱点,他逃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朱尔旦的心中也种下高人形象之后,接下来,江停云的行事就十分顺利了。

    两人一个照面,江停云就直接指出来,“居士本是有大福运之人,奈何身上沾染的阴气过多,难免折福折寿。”

    朱尔旦下意识地看向苏夫人,苏夫人冲他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从未透露过关于陆判的事。

    不过朱尔旦还不相信,亲自送江停云到客房下榻之后,又追问苏夫人,“太太,那件事你真的没说过?”

    苏夫人道:“事关鬼神,我怎么敢乱说?”

    因着她平日里就爱斋僧宴道,朱尔旦听他这样说,立刻深信不疑。

    苏夫人觑着他的神色,见他是彻底信了,这才道:“玄胤上人说,咱们家的宅子原本规划得极好。

    只是积年以来,因修葺的次数过多,又没有高人指点,原本好好的旺家之相都被破坏了。”

    朱尔旦一听,这还了得?

    “可有破解之法?”

    “有倒是有,只是……”苏夫人露出些许为难之色。

    “怎么了?”朱尔旦蹙眉,“可是玄胤上人需要的供奉太多?”

    这些和尚道士什么德性,他也不是不知道。

    哪怕表现的再怎么德高望重,哪有不收香火供奉的?

    区别只在于有的人是直接开口要,有的人则是旁敲侧击,让信徒自己主动献上。

    事关家族的延续,朱尔旦自然不会吝啬钱财。

    他不由想到:果然是妇道人家,就爱斤斤计较一时长短。

    这个念头刚落下,却听苏夫人道:“上人需要的供奉倒是不多,仅纹银二十两。

    是我觉得二十两太过简薄,又加了三十两,凑够了五十整数。”

    “这一点,你做得很好。”朱尔旦满意地点了点头,赞赏道,“对于这些高人,即便不能拉拢,也千万不能得罪。”

    谁知道得罪了这些高人,他们会不会暗地里施展什么手段对付自己?

    可被他夸赞的苏夫人,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她丈夫的意识占着上风。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出现在她面前的,一直是她不想承认的那一个。

    相公的身体,不会又出了什么变故吧?

    苏夫人心中焦急,却也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

    为了能让这个家彻底回归原位,她还需忍耐蛰伏。

    苏夫人道:“这个道理我如何会不明白?”

    她的语气带着些许不耐,就和平日里面对这个朱尔旦时一样冷淡。

    朱尔旦没有察觉到异常,不甚在意地问:“既然如此,太太又有什么为难之处?”

    苏夫人道:“玄胤上人说了,要在咱家天井里,连续做二十四个时辰的法事。在此期间,你身为一家之主,一定要在场。”

    她看了朱尔旦一眼,蹙眉道:“你对读书一向看重,我只怕你不乐意。”

    自从换了一颗心脏之后,朱尔旦的名利之心空前高涨。

    他们家虽然颇有家资,但也只不过是普通地主,在官面上并没有什么人脉。

    因而,朱尔旦若想出人头地,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科举入仕。

    如今的朱尔旦,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可以说是正当壮年。

    他想尽快考中进士,想在人生精力最旺盛的年岁,去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赢得生前身后名。

    所以,他放在读书上的精力,比从前更多了五分。

    苏夫人有这样的担忧,也在意料之中。

    朱尔旦并没有多想,而是正色道:“事关家族传承,我就算是再忙,这两天的时间还是能抽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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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弥陀佛——想来道兄是借这一场法事,将不属于朱施主的东西,从他体内驱逐了吧?”

    因为江停云事先已经说出了结果,须陀罗逆推一下,也能猜出过程。

    “不错。”江停云点了点头,“朱尔旦原本的心脏,已经被那位带走,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

    而他给朱尔旦新换的这一颗,虽是一颗七窍之心,但心上七窍却大多不正。

    我翻遍了所有法术,也没有找到能把心窍扶正的,只好把其中五个不正的,给堵住了。”

    至于苏夫人的头,江停云倒是根据苏夫人的气息施法找到了。

    可是,那颗头颅已经跟着另一具身体一起下葬,如今已经腐烂了。

    江停云无法,在征询了苏夫人的意见之后,只能请她忍耐疼痛,用换颜之术给她换回了原来那张脸。

    至此,虽然并不像江停云说的那样,一切回归原位,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朱尔旦原本一窍不通的心开了两窍,苏夫人原本粗糙的皮肤变得白皙细腻。

    但朱尔旦那勃勃的野心,随着那五个不正的心窍泯灭殆尽,足够他们夫妻日后安稳生活。

    江停云道:“如今唯一值得担忧的,就是那位给朱尔旦换了心的鬼神。”

    他连陆判的名号都不敢直呼,只因鬼神对自己的名号感应最是灵敏。

    须陀罗当即便道:“道兄若是有用得着贫僧的地方,尽管开口。”

    他自西域一路东来,赶路不用车马全凭双足,饥餐渴饮基本自力更生。

    便是不得不化缘的时候,只要剩饭剩菜,给钱的一文都不要,为的就是深刻体会民间疾苦。

    只有体会到了疾苦,才能找到普渡世人的正确方向,百年之后坐化,才有净世白莲皆引他入极乐世界。

    这一路上,无论遇到任何困难,他都不会退缩;但凡有困苦之人求助,他也从不袖手旁观。

    或许被他救助的人,觉得他大慈大悲大仁大勇,但对他来说,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走得越远,他心头那迷迷糊糊的念头,就越是清晰:或许,这就是佛祖指引他苦行的要义。

    与他相交数日,江停云也能看出来,这是个真正的有道高僧。

    因而,他也并不扭捏矫情,直言道:“这几日,烦请大师与我轮流守在朱家外,防备那位鬼神突然对朱家发难。”

    “好。”须陀罗二话不说就应了。

    江停云道:“我这里还有些门路,已经托人打听关于那位鬼神的事了。

    咱们只需守上几天,等消息回来。说不定他自顾不暇,根本管不了朱尔旦了。”

    须陀罗叹息了一声,“南无地藏王菩萨,世间多疾苦,阴曹地府若再无公正可言,众生又该如何解脱?”

    江停云正色道:“无论黑暗再怎么浓重,天总会亮的!”

    “不错。”须陀罗脸上露出了笑容,“贫僧不才,也愿为众生添上一丝曙光。”

    两人相视一笑,只觉得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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