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将军府。

    王瑕与母亲李念共进晚膳。

    “母亲,父亲后日就要回来了,你心中可是欢喜的很?”王瑕口含一块儿鸡肉细嚼,坐与李念对面,俏皮一问。

    李念嫣然一笑,眼里遮不住的一处相思两处闲愁,听女儿这样问,轻瞥了眼她:

    “乡下待了一年多怎的如此无礼,这样说逗母亲!”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母亲,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您和父亲一年多未见,彼此得要多思念!”王瑕又一句。

    “臭丫头,何时学的如此伶牙俐齿了,快些吃饭。”李念的脸突然就红了,顺手给她碗里舀了一勺汤。

    王瑕嚼完了肉,伸出舌头,故意嬉笑:

    “原来母亲也会害羞,果真是被女儿说中了心事。”

    似是不想再被女儿说道,李念不再看她,低头喝粥。

    “母亲,你可知这咸阳城哪里有书肆?”

    “你问这干什么?”李念抬头。

    “和爷爷在乡下我倒是学会了怎么种田种地,都没怎么好好看看书,父亲临走前交代我好好学学女子的三从四德,这拉下的……我是不是得赶紧看看啊!”

    “你这是‘闲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李念嗔她一眼。

    王瑕起身坐到李念身旁,轻拽着她的衣袖,撒起娇来:

    “母亲,父亲回来了你可得帮我,你舍得女儿被父亲责罚吗?”

    “好了……母亲自是向着你的。”看着王瑕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咸阳城虽大,小书堂倒有不少,可这书肆却极少,不过……”

    “不过什么?”王瑕两眼放光,坐直身体。

    “不过,这最大的书肆不在城里,而在宫里。”李念说。

    “宫里?秦宫?”王瑕重复了一遍,顿时像泄了气的球,直直的软坐了下去。

    其实,王瑕明里说是学女人的三从四德,那只不过是打着这个幌子,她真正想弄明白的是紫金山里那射来的两支□□,她想在书籍里查查这兵器的来历,不过这秦宫,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地方,以前可以跟在爷爷身后大摇大摆的出入,而如今呢……一抹愁思涌上心头。

    ……

    第二天。

    “小姐,你都快绕咸阳城两圈了?我们还要继续找吗?”小吉看着头顶的烈阳,晒得让人眩晕。

    “奇怪,这里的书堂怎么会没有兵器记载呢?”王瑕小声嘀咕着,沉浸在自己思绪里闷头走。

    街道上,拥挤的人群,过往的马车,接踵摩肩,小吉左右护着她,王瑕突然一转身,不料与身后一人撞满怀,脑袋撞得生生疼,把她紧要关头的那一点思路也给撞没了,抬头正想发火,结果,张开的嘴半天没合上,只那右手定定的指着眼前人。

    “发什么愣呢?几日不见不认识了?”对面那张绝美的脸,胡亥手中的扇子突然在王瑕额头上敲一记,把王瑕给敲醒了。

    “你……你怎么在这里?”王瑕摸着额头,随口而出。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胡亥一脸自得,摇着折扇。

    “哦……哦!对!你是该待在这儿的。”王瑕这才顿悟过来,天子脚下,秦王的地盘,哪儿有他待不了的地方!自己不就想了个问题吗,怎么就这么魂不守舍的了?

    “你这奔来跑去的,在做什么?”胡亥问她。

    今日他从宫里出来,原本是陪胡姬去山上寺庙祈福的,不过那清冷的地方他实在不愿多待,索性找了借口自己一人先回来了,无意中竟看见在城里转悠的王瑕,想到回宫之后接连几日对她驰念不已的情愫在心里慢慢发酵,直到这会儿看到她才发觉这相思入骨的滋味还真是不好受,可没承想她回到咸阳城也不先知会自己一声,心中便有几分气恼,不过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似有什么心事,就一直后边跟着。

    “我……我这不是好久没在咸阳城的闹市里逛了吗,出来买点东西。”查□□的事,王瑕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顺口随便编了一个理由出来。

    “逛了这么久,两手空空?”胡亥不相信。

    “买不买东西的和你有什么关系。”看他纠结这莫名的问题不放,王瑕瞪他一眼。

    “的确是和我没多大关系,不过,你回来为何不来找我?”胡亥转换话题。

    “我这也是昨晚刚回府里,哪那么快知会你,再说了你住秦宫里,我去哪儿知会你去……”语气里丝毫的不客气,不过,刹那间有什么东西让王瑕脑门儿灵光一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胡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突然王瑕整个人就变了一幅面孔,笑盈盈的看着胡亥,轻声细语到:

    “胡亥,你……你能帮我一个小忙吗?”

    胡亥一时愣住,除了身边最亲近的人,这样直呼他其名的她倒是第一个。看着上一秒对自己还是漠然置之,这一秒就喜笑颜开的,一副阿谀谄媚的王瑕,真不知道她这脑子里又再打的什么盘算?胡亥扇子一合,故意不回应,扭身就走。

    “哎!怎么就走了!”王瑕看他不理,着急了。

    小吉忙拉住她:

    “小姐?你怎么了?”

    “吉儿,我想到去书肆的法子了,不过我得进趟宫里,你回去告诉母亲一声,我晚些再回去。”

    不等小吉再说什么,王瑕转身向那个高挑的身影追了过去……

    ……

    “谁说有求必要应的?”胡亥风度翩翩,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握拳放背后,嘴上故作冷漠心里却窃喜,没想到她竟提出要和他一起进宫,这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事。

    “胡亥,我王瑕此生从未求过人什么,只听说宫里有咸阳城最大的书肆,真的特别想见识见识,嘿嘿……顺便找找我想看的竹简书册。”王瑕紧跟在他身旁。

    “哦!没想到你还这么好学?”胡亥有些诧异,扭头,看到了那满眼期待的双眸。

    “你说的书肆宫里的确有,不过,那可是我父王的馆藏,不是谁都能进的去的。”

    王瑕一听,秦王的馆藏?那里面肯定有对兵器的记载了,心中不由得一激动:

    “胡亥!?只要你肯带我去,我便许诺你一个心愿,如何?”王瑕乖嘴蜜舌,双手合十,真诚极了。

    “你欠我的还少吗?”胡亥眼中一抹笑意。

    王瑕看出了他的神色:

    “你是同意了!多谢多谢!”说着不自禁的拽住了胡亥的胳膊。

    看她如此亲密的拉着自己,胡亥惊了一瞬,眼神一缓,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

    未时,章台宫。

    这里是嬴政“躬操文墨,昼断狱,夜理书”的办公处所。中央各公卿机关、全国各郡县的奏章便都是向这里源源汇集的;而胡亥口里的嬴政的馆藏就在里面的偏殿中,那里除了嬴政,办完公务后小憩片刻,一般是没有人能随意进入的。

    胡亥一身暗红色缎袍,零零一折扇,似有似无的轻扇着,皇子的气度不怒而威,手持一块儿青铜鎏金腰牌,身后一身阉人打扮的王瑕紧跟其后。没有一声盘问,门口的侍卫一看是十八皇子,立即弯腰恭敬的打开了大门,王瑕跟着走了进去……

    头一次进到秦王的馆藏,王瑕瞠目结舌,柱子两侧慢步,放眼望去,刀枪剑戟、铠甲斧钺……整齐罗列的兵器收藏的满满当当,再往里走,每一个架子分上下五层至少摆放着几十册卷卷木牍竹简,这么多书架,那得有多少藏书?一个小小的偏殿竟能容纳如此多的竹简书,王瑕一时目不暇接,胡亥看她瞪圆的眼睛:

    “要看什么,赶紧找!”说完靠在柱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折扇。

    “哦……哦!”王瑕回过神来,看他一动未动,忙跑向最后一个书架,想着从后往前一个挨着一个去找,似乎是有些紧张,又或是周围太过于安静,她翻竹简的声音在空彻的殿堂里尤为响亮,王瑕飞速的扫视着眼前的文字篆言,手里的竹简拿了放,放了又拿……慌忙走到另一侧,随手拿起一本竹简,书名看也没看的就打开,结果……王瑕盯着那竹简,脸颊不禁绯红,竹简上一幅幅活色生香的男女交欢画面,下面还有注释解说……双手猛然一下子合上竹简,如此露骨的画面文字,再是未经人事,也让她感觉乍然一惊,甚是怪异。回身想赶紧放回原处,不想她刚那合书的一声响早已惊动了胡亥,转身的一瞬,胡亥就出现了:

    “怎么了?找到要看的竹册了?”

    王瑕面红耳赤,手里紧紧攥着那竹简,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此时境地极为窘迫尴尬,低着头没吱声,看他怎么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王瑕红着脸“咚”的一声把竹简扔在架上,仓皇跑开。

    胡亥诧异她行为怎变得如此古怪,拿起刚扔的竹简一看——《宜春香质》,又随手翻了翻……不由会心一笑,原来如此……

    书架最前面,王瑕心乱如麻,找了这么多,要找的兵器典籍究竟在哪里?

    “你没看到每个书架旁的标注吗?”胡亥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经他一句提醒,王瑕才反应过来,连忙走到书架最左端,原来,嬴政将所有的竹简书分门别类做了整理,她快速的浏览着:《历史传记》、《中原地貌》、《中医杂书》……

    走到中间,她停了下来——《兵器配置》,径直向里走了进去,闷头翻阅。

    “你居然会对兵器感兴趣?不愧是将军的女儿!”一旁,胡亥的声音又飘来。

    “我只是对兵器好奇而已。”王瑕未抬头,眼睛一直盯着竹简看。

    突然“吱呀”一声,门开了,王瑕心中一惊,随手放下竹简,正准备抬脚,却突然被胡亥一把拉过,藏于书架旁的柱子边。

    “今儿这里谁来打扫了?”一个严肃的声音响起。

    “回女官,奴婢和小樱早上已经将这里彻底清扫了一遍。”女婢小心翼翼的回答。

    “嗯,记住了,这里是陛下常来的地方,一定隔天就要清扫干净的。”

    “诺,奴婢谨记在心。”

    那女官好似还不放心,手在每个书架上摸来摸去,似是检查有无灰尘,眼看着就要走到胡亥王瑕那一排书架前了,王瑕紧张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里了,差点要喊出来,胡亥猛的揽紧她腰身,手往她头上一扣,她的整张脸就趴在他的胸前不得动弹。

    “清扫的还算干净,不过,这里的每一份竹简书籍摆放也要整齐划一了。”女官将王瑕刚刚看过的竹简卷好放平整,又叮嘱到。

    “诺。奴婢知道了。”

    “好了,现在立即去甘泉宫,一会儿胡妃娘娘该从庙里回来了,陛下今晚下榻甘泉宫,赶紧去准备。”

    “诺,奴婢这就去。”

    窸窣的脚步声渐小……只听门又被关上了。

    王瑕一把推开胡亥,上气不接下气:

    “你是……是想闷死我吗?”

    胡亥看着她潮红的脸,微喘起伏的上身,还有些愤怨的神情,虽着一身阉服,可刚刚彼此近在咫尺的肌肤相贴,她少女玲珑的体态,浑身上下自有的一股灵秀之气瞬间让他身体有了异样的感觉,竟不由走上前,眼神迷离,温情脉脉,胳膊搭在柱子上,将她整个人圈住。

    “你……你要干什么?”王瑕警惕的看着他。

    谁知那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王瑕倏地一下,弯下腰从他双臂里逃了出来。

    “胡亥,我……我现在要回去了。”王瑕站在门口大声说。

    站在柱子前的胡亥一怔,好似也发觉了自己刚刚的失态,轻咳了几声,不尴不尬的打开扇子:

    “好!我送你出宫。”

    ……

    甘泉宫。

    夜幕如同黑色的卷帘,将五月底的天遮的严实,偶尔的星星点点也都是竭力穿透了才照了进来……

    案几旁,嬴政面前的赵高送来的一摞竹简奏折,一份份翻看着,他不时揉揉两鬓,眉目间的倦怠时不时显露出来。今日胡姬竟破天荒的邀他来甘泉宫,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但却是欣喜的,抬头,却未见人影。

    嬴政起身,在大厅内来回徘徊,今早收到的前线战报,李信攻楚传来捷讯,这个消息让整个朝堂沸腾,更让他雄心万丈,只待李信灭楚成功,天地之间便只剩孤掌难鸣的齐国和已被打残的燕国了……当下情绪澎湃……

    “来人,胡妃娘娘呢?”嬴政威慑的声音响起。

    “回陛下,娘娘不敢惊扰陛下批阅奏章,一直在花房。”女婢回到。

    “花房?”嬴政诧异。

    “带寡人去花房。”

    “诺!”

    过了正殿沿侧边一条小路一直走,尽头一间木屋,屋外陈设的各色花卉绕了一圈,香气扑鼻,五彩花儿在夜色中亦是耀眼明亮。

    嬴政走了进去,一眼看到了粉色月季丛中弯身正修剪枝叶的胡姬,一身浅绿色的轻衫似绿叶当衬,三千发丝未盘梳,墨一样垂直腰间,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这一瞬,让嬴政止步不前……

    胡姬起身,对上了嬴政深邃的眼眸,又低下头抚上枝叶,默默一句:

    “陛下,看我这花养的可好?”

    “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甚美!”嬴政一语双关,胡姬未施粉黛,却被花团锦簇的花朵包裹着,淡雅清新脱俗,既回了她的问又赞了她的美。

    “月季,四、五月盛开,却四季开花,争艳不息,枝翠包红,尤惹人爱。”胡姬风轻云淡的一句。

    “一枝才谢一枝妍,自是春工不与闲。此乃爱妃悉心照料的成果。”嬴政接住她的话,眼里柔情似水。

    “花儿开花、结果都有它固定的周期,何况人呢?”

    “爱妃此话何意?”嬴政察觉出她话中有话。

    突然,胡姬抬头,丛中嫣然一笑,轻语到:

    “陛下,我们的亥儿该成家了!”

    “你说什么?”看她竟冲着自己笑,嬴政几步迈到她面前,一把扳过她双肩,眼里炽热:

    “你说……我们的……”嬴政的心从未如此激荡过,这个女人速来清心寡欲,对自己始终是不冷不热,这么多年了连一句温情的话都从未对他说过,而今,仅这三个字竟让他心神荡漾……

    “亥儿中意之人是王贲将军之女。”胡姬眼眸清澈,心如止水。

    “将军的女儿?”嬴政脑海里几年前那个跟在王翦将军身边的小姑娘跃然而出,倒是个灵动聪慧的孩子。

    “嗯!这件事寡人知道了!只待一个良辰吉时罢了。”嬴政自有思量。

    “谢陛下成全!”胡姬轻轻一揖。

    花房香气缭绕,怀中胡姬低垂着的殷红的面颊,空气里充斥着一丝丝旖旎缥缈,嬴政双眸愈发炙烈,下一刻打横抱起胡姬,向屋外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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