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第一束光照进秦军驻扎大营的时候,连同东边高高瞭望台上插着的那面縿画为日月、中心为“秦”的黑色军旗一并照的炫耀夺目。

    营地一隅之地,众人将两车五十石军粮一一往下卸,不远处,阳光打在扶苏挺直的背上,金晕一圈圈笼罩下来,他负手而立,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李信的军营,之前所有他全权交给了章邯督办,只是今日……扶苏望着车前那个吃力的身影,看不清他脸上此时的表情。

    贺婉容毕竟是个女子,那麻袋与她而言比千斤石都重,但她还是努力的去拖拽,章邯走过来,看了她一眼:

    “我来吧!”

    只见他手往袋子两端一抓,“噌”一声轻而易举的就抗到肩上,贺婉容气喘吁吁的叉着腰,看着章邯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那储存军粮的帐内,心想这活儿还真不是她能干的,挺起身子用袖子擦了擦额上渗出的细汗,四处张望,原来这就是秦军的军营,方圆百里,除了山,就是树,平原之貌绵延无边,寂寞长空,毡帐如凸出的花包散落这一地……眼前突然出现一群巡逻的秦兵,个个昂首挺胸威武高大,看着那些士兵,贺婉容怔住,这些士兵……黑色的兵服……怎与前日母亲和自己被抓的士兵着的兵服一样?猛然反应过来,原来,那日她们先是被秦兵给抓了,后来那几个穿着黄色铠甲的士兵出现,那定然是楚军了……下一秒,她脑海里母亲被拖走的场景,那个抓了她母亲的士兵……不正是秦兵……那么,母亲此刻会不会就在这秦军大营里……贺婉容将所有的思路串联起来,让她更坚定自己的判断,环视周围一圈,趁众人不注意,她悄无声息的退到那帐后,去寻母亲李钰……

    ……

    一炷香的时间,粮食总算卸完,章邯突然神色慌张,急奔到扶苏面前:

    “公子,那女子不见了?”

    “什么?”扶苏脸色也变了,怎么只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章邯似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她问过我这些军粮是不是送往秦军军营的……”

    “何时问的?”

    “早上我们装运粮食的时候……”当时就感到诧异,她怎么知晓这些军粮是送往秦军军营的,现在想来此人身份着实可疑:

    “公子,此人太可疑……”

    正要再说,从帐后跑来一个士兵,走到扶苏跟前,单膝跪地,握拳:

    “拜见大皇子,将军有请!”

    扶苏敛好神色,故作镇定:

    “有请将士带路!”

    扶苏向章邯眼神示意,章邯立即明白,转身跑向那车跟前:

    “兄弟们,大家先在此处歇息歇息,切勿乱跑,我与公子去去马上回来。”

    众人一听,紧绷了几个时辰的疲乏身子当即席地而坐……

    那小将士一路带着扶苏、章邯向李信毡帐走去,穿过一个小山头,走到坡下,拐弯处,扶苏一眼看到了那纤细的身影,章邯脚下也一滞。只见那帐前木桩上捆着一个妇人,头发凌乱,毫无神气,低垂着头似是昏过去了;一旁两个士兵押着穿一身白袍的贺婉容,狠狠压着她的脖颈迫使她只能低着头,向对面另一个木桩走去,将她按压在木桩上,用粗绳绕了几圈,身体被紧紧的勒住,而她的身体不停的在挣扎反抗,左脚踝那串银铃“叮铃铃、叮铃铃”愈发响的振聋发聩: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可即使她再大的声音,也无用,因为下一刻,她的嘴巴就被布条紧紧塞住了。

    扶苏心中一紧,竟不觉大步向贺婉容走去,章邯跟在后面。

    “你……要干什么?”走到她跟前,冷冷的质问她一句,扶苏眼里的凌厉让人不觉一震。

    贺婉容睁圆眼,双目赤红,用力摇着头,呜呜呜的不知在说什么。

    扶苏一把取下她嘴里的布巾,终有了流畅的气息,贺婉容急赤白脸,心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出现了:

    “公子,救救我母亲!求你了,救救她!”说完急痛攻心的看向对面那妇人,眼里满是无助与焦思。

    扶苏扭头,不可思议:

    “你跟我来这里……是为了要找你的母亲?”

    “求你了!救救我母亲,求求你了……”贺婉容身体软瘫下去,眼里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整个人惊惶无望的已不再是当初见到的那个清冷理智的模样了。

    扶苏望着那双迷蒙泪目,竟被触动。心中一万分不相信她是那心怀不轨之人,她来此,只是为了寻她的母亲?!这如此熟悉的感觉从江边第一面见她就有了和瑕儿脚上一模一样的银铃铛,和瑕儿近乎相似的神情她究竟是谁

    “公子,我求求你了,你信我好不好,母亲同我一起来找父亲的,可是路上她被人抓走了……我终于找到她了,可是……求求你了救救我母亲!求你了……”看着眼前的扶苏,贺婉容悲戚哭诉着,拭目以俟,他能救了她,一定也能救母亲。

    不想这喧哗之声传到了不远处的李信帐内……

    “末将拜见大皇子!”李信低沉浑厚的声音在扶苏背后响起。

    扶苏回身。

    身后,一身戎装铠甲,飒爽英姿,气魄盎然,双目炯炯的年轻大将李信,对着扶苏握拳一揖。

    “见过李将军!”扶苏理了理思绪,回礼。

    “没料想刚来此处就惊扰了大皇子的清净,末将失职了!”李信看向木桩上的两人,眼里一丝冰冷:

    “来人,将这两人押至校场——”

    四个士兵当下走过来。

    “慢——”

    扶苏一声令下,士兵止步未在上前。

    “李将军,不知这两人犯了何罪?”

    “大皇子有所不知,这妇人可是守在郢陈东门的侍卫将领贺亦州的夫人,她可是从秦国逃窜回来的楚国人……”李信逼审了两天,终是有了想要的结果。

    “可你抓了我的人?”扶苏睨视他一眼。

    李信有所悟的看向旁边那个眉清目秀的人:

    “此人刚鬼鬼祟祟的在我军营游荡,被我士兵当场捉住,不想原来是大皇子的人啊……”李信只一眼便看出那根本就是个女人,心里思忖着她和大皇子莫不是旧相识……

    “此人正是我的手下,今日随我运军粮,年纪尚小,可到底是贪玩了,扰了军营秩序,让她向将军赔不是,还望将军放了她。”扶苏解释道。

    “大皇子如此说来,末将便明白,那就是误会了。”

    当即,指着贺婉容:

    “放了她——”

    扶苏忙望向贺婉容,期待她能看到自己对她的最后一丝希望,可惜从始至终,她惶恐的眼里只有自己的母亲……

    两个士兵上前三两下解开她身上捆绑的绳子,贺婉容起身冲到李钰身边,双手颤巍巍的捧起李钰苍白的脸,心痛的唤着:

    “母亲!母亲,醒醒!我是婉容……”

    此话一出,李信盯向两人的目光刹那变得犀利。

    “你竟是她的女儿……”李信口出一句,众士兵举起手中长矛瞬间围住了贺婉容和李钰,周遭气氛变得凝重。

    “大皇子,如此看来,恕末将不能放人了。”李信对着扶苏一握拳,正要命人捉拿贺婉容。

    “且慢——李将军,你看这样可好?”

    刚刚贺婉容的冲动之举打破了他当下所有的计谋,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扶苏心意一定,说到:

    “既然她们是那郢陈将领的家眷,将军本就意欲她们为要挟,攻东门,何不先放了她们,正好已两人为诱饵,让她们去寻那贺亦州?这样一来,东门岂不是不攻自破?”

    李信眯眼,熟思审处,此法倒是可以一试,不过,他有些弄不明白扶苏此举为何,他究竟是替谁在考虑。

    扶苏看出他的疑虑,又到:

    “将军若不放心,扶苏愿一同前往!”

    章邯一旁惊到,忙拦住:

    “公子,万万不可!”

    李信怎么也没想到堂堂秦国的大皇子竟甘愿当人质冲前锋,心中不禁钦佩,可也正因为他如此高贵的身份,让他有了一时半霎的迟疑……此次交战,他和蒙恬已详细筹划了许久,之所以迟迟未出兵就是为了等一个绝佳的好时机,攻楚——只许胜不许败,因此,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一件事、一个契机,就如此刻,既然大皇子主动提出来了,当机贵断,适逢其会,那他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末将佩服大皇子有勇有谋,即是如此,那就请大皇子早做准备,即日出发。”

    一旁章邯脸色大变,对李信到:

    “李将军,公子只身前去郢陈太过于凶险,还望将军三思!”

    “章邯,此事就这样定了,莫再更改。”

    扶苏看着贺婉容的背影,连他自己也不知晓为何会突然做这样一个铤而走险的决定,只是心里此刻告诉他,他应该这样去做。

    “章护卫请放宽心,沿路会有暗卫保护大皇子安危,只要那贺亦州打开了东门,大皇子必会安全撤退,剩下的……就全权交给末将。”李信信心满满道。

    李信唤来一旁小将:

    “徐津,将那两人安置一处,贵客对待,再请军医瞧瞧那妇人身体。”

    “诺,将军!”小将徐津握拳,转身走向木桩处

    看李信如此细致,扶苏心里一松。

    “章邯,今日你先随他们回去,护好粮草,待我攻破东门便回来与你汇合。”扶苏交代到。

    “公子……”

    章邯心中忐忑不安,为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公子何以以自己性命做担保。这李信他竟也敢应了,章邯怒目瞪向李信,若他胆敢让公子有丝毫不测,他一定会亲手杀了他。扶苏了然他的心思,颔首,用力拍拍他的肩膀。

    “诺!”章邯牙缝里不情不愿的挤出一个字,转身愤然离开。

    “大皇子,请随末将到帐内详谈……”李信伸手相邀。

    扶苏看了眼走远的两个搀扶着的背影,又看李信一眼,抬头向帐前走去。

    那头,贺婉容扶着母亲李钰,她刻意的一回头,看到的只是扶苏和那将军渐远的模糊身影,脸上的泪痕遮住了那仅有的光束……

    ……

    次日,阳光正浓。

    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楚道上……

    车内,贺婉容与李钰并坐着,李钰紧紧抓着女儿的手一路无语,神色恍惚,似乎还沉浸在这几天难以平复的情绪里没有出来,贺婉容似是感受到了母亲的难过,她轻轻拢过李钰肩头,反转右手紧握她的手,想给母亲些许温暖和安慰,想起之前遭遇的种种,母女俩能死里逃生幸免与困境,此时又被坐对面的人亲自护送至郢陈,衔环结草,以恩报德,贺婉容心中感激不尽:

    “承蒙公子几次相救,婉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公子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婉容去做的请尽管告知,我定鼎力回报。”

    扶苏慢慢睁开眼,直直的盯着她,若有所思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

    贺婉容郑重的点头。

    “你是郢陈东门将领贺亦州的女儿?”

    贺婉容心里一惊,不过一瞬又恢复了平静,昨日他应该就已经知晓她的身份了:

    “是!”

    “那你可知,为何你此时会安然无恙的去往郢陈了?”

    “什么?”贺婉容心中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你已经在报答我了!”扶苏淡淡一说。

    贺婉容脸色渐白,难以置信的看着对面这几次救她于危难的人,原来如此……

    原来她和母亲成了他们引诱父亲出城的诱饵……

    “从此……我们互不相欠。”扶苏又说一句。

    李钰听到此意识到了什么,当下情绪失控,摇着贺婉容:

    “不要,婉容,我们不能害了你父亲啊!我们回去吧……”早知如此就不该来这趟啊!李钰大惊失措,脸色更惨白了。

    贺婉容紧揽住李钰肩膀,对着扶苏,脸上一抹鄙视,轻笑一声:

    “真没想到,泱泱大秦国竟只会用女人做要挟。”

    “你不用激我,这里、外都是秦军的人,你逃不出去,我也一样!”扶苏轻描淡写的说,闭目向后靠去。

    贺婉容掀开帘布,郢陈近在眼前了,忽然间就慌乱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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