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风入窗里,罗帐轻飘扬。数十里红妆,绚丽如霓霞……

    金边红毯从将军府一直铺到了咸阳宫,轻柔的脚步点开绵绵无期的眷恋,这一刻,她只为他而来……

    高挑俊秀的身影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个人,灰长的双眸星河灿烂般璀璨,胡亥头戴爵弁形似无毓之冕,上衣玄色,下裳纁色,黑色缘边,蔽膝随裳,棕红色,大带黑色;鞋履为赤舃,深情的望着……

    迎面,王瑕一袭黑色玄衣,蔽膝、鞋履、大带随裳色,亦为黑色,裳下缘红色边;逶迤拖地的红霞帔如烟花般绚烂绽放,红纱遮面,锦绣妍妆,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月样容仪俏,天然性格清……

    抬手的刹那,王瑕心起波澜,却是一缕冷香远,淡淡遐思冷冷面容被遮在面纱之后,就连最贴近她的人怕也无法洞晓;胡亥轻握她温热的手,望去的眼眸愈发深邃,两人缓缓并行,走至正殿。

    玄是一种黑中扬红的颜色,与五行而言,是天的色彩,最神圣的色彩……如同此刻,秦王嬴政最宠爱的幼子,与赫赫战功的当朝大将的女儿之间的结合,美丽不可方物,圣洁不可亵渎!

    蔚为壮观的盛世鼓舞拉开了婚礼大典的序幕,一声礼炮轰鸣后……

    “惟天地以辟,万物滋养于斯;日受其精,月润其华。天理之奥含于其中,人以婚姻定其礼……”在礼官的赞词下胡亥、王瑕互揖行礼,继而行沃盥礼、同牢礼、合卺礼、解缨结发礼……

    ……只是,殿堂之上,那双凄凉的眼穿透人群,远远望着凤鸾和鸣、举案齐眉的两人,紧绷的身体陡然笔直,坐与扶苏身旁的郑夫人泰然自若,望了眼坐在正中央眉眼带笑的嬴政,又看向他,淡淡一句中肯:

    “扶苏,有些人注定是不属于你的,这便是可望不可即的命数,忘了她吧!”

    尘缘从来都是水,清浊痴缠吗?霞帔红纱下的那人,究竟是不是同他此时一样伤其身痛其骨般感同身受呢……眼前那对新人身形缓缓,行了夫妻对拜礼……至此扶苏才彻底清醒了,她终究要做别人的新娘了……

    ……日日夜夜的梦里……期盼呢?那迷蒙如水,兰池月下的初遇,携手了谁?那西景山彼此相救相依,情定了谁?那时光屡屡回眸,惊艳了谁?那刻苦铭心的一吻,痴怨了谁?那桑树下一生的相许,又负了谁……

    眼前,众人喧嚣相送洞房,那两个相互扶持的墨点模糊在了他的眼眸里……心,如微云孤月……

    ……

    盛夏,习习东风,却夜凉如水;夜幕,繁星满天,预示着明日又会是晴空万朗……

    望夷宫,嬴政特予与胡亥的寝宫。今夜,王瑕将成为这个宫殿的第一个女主人。

    寝殿内,微弱昏黄的火烛摇曳不定,红色帷幔被对面窗外的风吹的飘飘然,卧榻上的那抹艳红,着实亮眼。离卧榻一丈多远的距离,一串串王瑕喜爱的闪闪发光的珠帘门,正烁着熠熠生辉的光泽……榻旁是女子的梳妆台,木纹华美,包浆亮丽。这镜台是她出嫁的嫁妆,一面铜镜至上,小屉对称与下方,那是放置脂、泽、粉、黛、香,各式头饰以及发钗、花钿、梳篦、香料、粉扑等梳妆用具的……打眼看去,这寝内陈设竟与王瑕将军府的闺阁相差无几,看来,胡亥想给她营造的,不光是他们新婚燕尔的惊喜,更是一种家的亲切感。

    夜幕已深,婢女屏退在殿外,此时,除了她,寝殿内无一人,王瑕独坐在榻上,朱粉不深匀,淡淡香!整整一天,这一身沉重的婚服压的她疲累至极,面上没有娇新娘该有的妩媚与紧张,只低垂着眼,仍漠然不动,她在等,等胡亥……可是他迟迟未来……

    睡意朦胧那一刻,突然被开门“吱呀”一声惊醒了,王瑕不禁挺直了背,一阵凉意从背后袭来,透过红纱看向那里,眼前一身玄衣的胡亥,身姿修长飘逸,眉目间闪动着如琉璃般光洁的英气,步履轻缓向她走过来,不知为何,他离自己每近一步,她惶恐的心便提起一分,低头不再看,手里紧攥的拳头被榻沿隔得生疼……

    直到……那双赤舃鞋履在眼下,未动。

    一阵静默,静的仿佛所有都停止了流转……

    “抬起头来!”头顶上一声低沉的暗哑。

    王瑕一时半霎的忐忑,忽而舒缓了一口气,慢慢抬眸,是平静如水……

    胡亥眼中的炙热越发浓烈,他伸手,轻挑起盖在她头上的红纱,纱随手而落,轻轻滑地。

    眼前人令他脊背瞬间僵直:眉如翠羽,肌似羊脂;手如柔荑,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真美!”胡亥忘情所以。

    王瑕定坐,直视,并不语。

    “我一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没想到今日你真的成了我的妻子……”胡亥言不由衷,倾身,情不自禁抬起她的下颔,含情脉脉……

    不料,冷冷的、突兀的一声:

    “这便是你想要的?”

    继而看到了一张怒目而视的脸,胡亥惊诧:

    “此时可是我们的大婚之夜,你何以这样的神情待我!”

    “待你?那你是如何待我的?”冷若寒冰的质问,一掌打下那抬着自己下颔的手。

    胡亥震惊,不知所以然。

    “你怎么了?”

    “胡亥,你自认为我们这天定的姻缘,果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吗?”

    胡亥眯眼,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凝重。

    “从一开始,你就把我放在你的棋局里,甚至连累与扶苏,一步步……丢卒保车,却让自己成为局外之人。”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胡亥负手而立,辩到。

    “你是贵人多忘事了?还是当真不知?父亲赐宴前一日,高渐离若不是被人灌醉了酒,致使他延误了公子为郑夫人捎带的书信,你认为如今和你成婚的……还会是我吗?”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变成一滴血,渗入她的骨髓,痛的要命。

    ……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那又如何?你已与我拜了堂成了亲,就是我胡亥明媒正娶的夫人!”胡亥目光锐利,那些过往伎俩早已不复存在,现在拉出来还有什么用。

    “呵呵,原来……果真是如此……卑鄙龌龊都不足以让你幡然醒悟!”王瑕剪不断,理还乱的怨愤:

    “兰池宫月下的人不是你;漫川救我的人也不是你,可毁我与公子情缘的人却是你,你居然冠冕堂皇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蒙骗我……胡亥,我恨你!!”王瑕脸色阴沉,毫不忌讳的表露出自己的嗔怒。

    “你说什么?”胡亥耳朵里“轰”的一声,那句“我恨你”如晴天霹雳,炸的他全身麻木。

    须臾之间,他大步上前跨过去,一把将她压倒在软榻上,紧紧的扼住她:

    “你再说一遍!!!”

    王瑕双眼泛红,瞋目切齿到:

    “我——恨你!”

    胡亥全身血液沸腾,恨?她竟对他说出这个字眼来?恨他什么?若不是那高渐离一时得意贪杯喝多了,能误了他大哥的正事?是不是天意她难道不知?那楚界的赌约她是忘脑后了么?他们才刚拜过堂,已是夫妻,可她对自己如此淡漠震怒,新婚之夜她口里心里竟都是另一个男人,他怎能容得下……瞬间怒火中烧,下一秒他的手掌袭上她的腰间,一把撕扯下她玄衣的宽带,手滑进她衣内,低头吻下去……

    “你干什么?胡亥……放开我……”

    他的力道足够大,几番挣扎,却也挣脱不开他双手的束缚,情急之下王瑕抬手拽下发间的凤叉,既然此生已再无追忆,与其被他这般□□,倒不如就这样结束一切,举起凤叉刺向自己脖间,却因他猛然间的拉扯,不慎划过了脖颈,立即一道细细的血印,胡亥埋头吻到她脖子上,吓了一跳,这才看到以死相逼的王瑕的脸,煞白、无色……

    “你做什么?”胡亥停下,惊恐。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王瑕起伏的胸膛,呼吸急促。

    “什么?!你!!可你是我的妻子……”胡亥恼怒,当看她刺的更深了,立马急了:

    “好,好……你先放下……”胡亥大口喘息着,忙后退:

    “好……好,我不勉强你,你放下那金叉……”

    “别再碰我……”王瑕将凤叉死死抵在白皙秀颀的脖颈,凛然不可侵犯的目光。

    “好……我不碰你,我答应你……不再碰你,把它放下……好吗?别再伤自己!”胡亥点头,伸手臂与半空,竭力阻止她。

    看着那条血印,他没想到她性子竟如此刚烈,心下猛一痛,明明爱她那样深,却也要伤她那么深么,情绪大于理智,压制住身体欲望,他后退到案几前:

    “你受伤了?需要尽快处理,榻旁的架上有金疮药……”

    看她一动未动警惕的盯着自己,胡亥了然于心,深吸口气:

    “我去偏殿。”说完,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瞬,王瑕整个人瘫软下去……自高渐离昨日告知她真相那一刻开始,她便恨,恨她自己,恨骗了她的那人……千万恨,恨极了,恨过之余,便是绵延的痛……

    偌大的寝殿,一阵风刮了进来,帐幔飞扬,凌乱了衫裳,这宫墙深苑之内,让泪早已流不出……

    ……

    公子府。

    “婉容小姐,你可算是来了?”管家甄越像是终于盼来了救星,脸上一丝松懈。

    “公子呢?”贺婉容问到。

    “在后院,公子他喝得有些醉……小姐,请随奴这边走。”甄越带路,一直穿过荷塘向后院。

    夜色虽已晚,但圆月耀眼,周边几盏宫灯亮着,还算亮堂,空旷院落,扶苏手持着那把搁置了许久的剑,晃晃悠悠的挥舞着,一旁木桩上被斩了的几道深口,案几上东倒西歪几瓶空了的酒壶零散倒着……

    贺婉容站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便嗅到了那一身酒气,不觉蹙眉,出神的望了一会儿,伸出手:

    “管家,这是我熬好的醒酒汤,待明日公子醒来了给他盛一碗。”将汤盅递给甄越后,既要转身。

    “小姐,那公子……他……”甄越以为她来,是打算照顾公子的。

    “他喝醉也好,醉了就什么都忘了……一会儿将公子送回寝房里吧。”淡淡一句,抬脚便走。

    夜,万籁俱寂。

    “叮铃铃,叮铃铃”

    扶苏定住,剑落地,闻声寻向那铃声,贺婉容没走几步,忽然整个人被一把拥住,扶苏下颔沉重的抵在她肩头,沙哑的声音透着卑微的乞求:

    “瑕儿,你别走……好不好,别走……留下来……陪我……”头埋进她颈肩,讲话吐出的热气时不时喷在她耳畔,酥酥痒痒的,贺婉容怔住,莫名的心跳加快,没想到扶苏越发用力,紧紧抱住她,后背的箭伤突然触碰,她疼的不禁倒吸口气,但她未动丝毫,比起她背上的伤口,让她更疼的是扶苏的颓废与忘情……

    半晌过后。

    “管家,扶公子去歇息!”贺婉容轻吐一句。

    “哦……哦……好的,小姐!”甄越从竹林后忙走出来,轻轻一拉,扶苏便倒在他身上。

    “小姐,天色已晚,我刚差人叫了马车,就在外面候着呢。”甄越心细如发。

    “多谢!”

    贺婉容深看扶苏一眼,满脸涨红,似是睡着了一样,仅两日不见而已,下巴的胡渣便长满了,是她从未见过的萎靡模样,神色变的复杂。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却不知,谁把谁的明媚尽收眼底,谁把谁的难过感同身受,谁人痴,此情未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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