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的时间如流水,将生活这片河洗涤的一切仿佛依旧,转眼就到了桂花遍地开的八月中。

    公子府邸,凉亭里,夏风习习……

    石桌上,刚刚沏好的茶,扶苏呷了一口,放下杯,右手轻轻摩挲着腰间挂着的那个金黄流苏腰饰,若有所思,过了这么久,心底藏起来的隐秘貌似被悄悄尘封了起来,众人皆口不提将军女儿之事,可这并代表遗忘,几次进宫他却再未遇见她,那望夷宫里的人过的怎样……扶苏一时意难平,心中波澜起伏。转念,再过几日便是母妃生辰,一时又思忖着该送什么好?整整一年的光景,去年因为奉命去渭北监察赋税,郑妃的生辰宴他耽搁了,因此今年无论如何他都要表尽孝意,好好陪陪她。

    章邯知晓他心里在想什么,突然一旁提议到:

    “公子,娘娘生辰将近,何不去民间看看,那些金银珠宝的郑妃娘娘在宫里看的也多了,司空见惯估计也没什么新鲜感了,反倒是这民间搜寻的那小玩意,极有可能会深得娘娘的喜睐。”章邯记起管家甄越之前从咸阳城最北边的一个镇子里买回的那个棱形罗汉钱样式的香囊,那地方佩香囊,虽是一种民俗,但也是一种预防瘟疫的方法。没料到,公子将它转送给了郑妃娘娘,结果那里面具有芳香开窍的中草药的味道令郑夫人着迷,带上之后几乎不离身。后来他又专门跑去那里买了一些回来,公子还特意选了其中一个红色的戏水鸳鸯香囊送给了将军的女儿。

    “也好,你随我一道去吧!”

    “诺!卑职这就去准备。”章邯应到。

    “不急,父王宣我即刻进宫,你先去打探有哪些特色的地方,查好路线,不用太久时间,路程一两天即可。”

    “诺,卑职这就去为公子备马。”章邯一揖,离开。

    ……

    盛夏,一过午时,越发的炎热,庭院杨树上爬满的鸣蝉声声入耳,聒噪不堪,开着的木窗时不时滚进一阵热浪,打到人身上更是粘热,即使摇着蒲扇也是热的难耐。望夷宫的寝殿里,玉茶和小鱼儿搬来两个大瓷缸,一个搁置在榻旁另一个放置殿中央,往里面再放几大块冰块,关上通了一早上风的窗户,没一会儿功夫,殿内便清爽不少……

    “夫人,是不是舒爽许多?”。

    王瑕看了小鱼儿一眼:

    “是凉爽不少。”

    “这可是主子特意差人从南海冰窖里捞出的冰晶给夫人降温用的。”

    “嗯。”淡淡一声,怪不得这冰缸刚放下,屋里就如错综交缠的遮盖着的枝杈般荫凉如水。

    “主子走之前特意交代,他要出去一月有余,要给夫人备足了这冰块儿的。”玉茶端了一碗绿豆汤,递给王瑕。

    “夫人,喝些绿豆汤降降暑。”

    “嗯!”王瑕端起,用勺小口吮吸,没曾想那日胡亥明明对自己恼怒至极,却还会在走之前替自己打理好一切,眼里一丝闪烁,却也只是转瞬而逝。

    喝完汤水,王瑕看了眼玉茶,起身,脱了外面的袍衣挂到横架上,只一件丝质薄纱躺上榻,末了不忘交代玉茶:

    “你们出去吧,有些乏了,我歇息一会儿,莫让人进来打扰。”

    “诺。”玉茶端起碗慢慢退出,小鱼儿轻合上门。

    榻上,王瑕辗转反侧,庭院深深深几许?这么些时日了,母亲还在为她忧心吗?父亲暂时应该不会再上战场了吧?姐姐身上的伤好些了吗?是否已经住回府里了?阿刁在徐镇林中怎么样呢?小吉有没有适应她不在的日子……对身边人,似乎除了牵肠挂肚,她好像不能再做别的了……这宫里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独行独坐,她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胡亥去骊山的这半月,她倒也渐渐适应了一成不变的宫闱日常,除了偶尔去甘泉宫看望胡姬,其余时间她便守在这偌大的望夷宫里一步未曾离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这“作”和“息”让她越来越觉得宫廷生活的乏味与枯燥,似乎没有了念想,好像人仅是为了生存而活着,一切变得索然无味,毫无生机。她不禁怀念起从前的日子,想念将军府、频阳老家,还有……徐镇……堆积的思念涌上心头,一时之间竟哽咽了喉,尤其,无数个更阑人静的夜半,那人……那梦……轻而易举的就闯了进来,不敢去想他,如暗无天日的地狱,一想便是欲绝不止的煎熬!怎么也睡不着了,那如潮的思绪和窗外叫的更欢的鸣蝉一样,此刻漫无目的,无休无止……

    ……

    雎雍宫。

    殿内,嬴政坐与正中央,案几上,赵高送来的一沓王翦刚刚呈来的地图和竹简,见此嬴政蹙眉,一头雾水,阅完,嘴角勾起。

    “儿臣拜见父王、母妃!”扶苏进来。

    “起吧!”嬴政正视着他。

    右侧,郑夫人笑盈盈,招手:

    “扶苏,坐母妃身旁来。”

    扶苏走近,席地而坐。

    “扶苏,此次老将军亲自挂帅伐楚,你怎么看?”嬴政不怒自威的声音从斜上方传来,连寒暄都没有,直接进入了正题。

    “老将军此去,必胜!”

    扶苏在频阳赋税监察时与王翦有过一面之缘,且那次两人相谈甚欢,老将军有勇有谋,骁勇善战,为他的父王南征北战打下这半壁江山,实属难得的国之将才,扶苏打心眼里钦佩。

    “说下去。”嬴政盯着他。

    “是,父王!”扶苏顿了顿:

    “此次儿臣随李将军前往楚界押送军粮,从中倒是悔悟出一些用兵之道。我秦军长驱千里,攻平舆、寝、鄂和郢屡战屡胜,本就是平原作战,秦楚之争,利大于弊是必然;李将军诱敌决策并无不妥,然,他将蒙将军的十万人马引进城父,分离对敌,军力减半,此设防不严的弱点怕是那楚国项燕一眼便也看出了端倪,故而迂回不现身,只待合适时机,这是战败缘由之一;其二,李将军连胜之心,得胜而骄,没有预料深于谋略的项燕早已看出他的心理,在郢陈附近竟与熊起联合埋下伏兵,尾随其后,前后夹击,这急于求胜是他的一大败笔,致使我十万秦军溃不成军,无力再战。”

    嬴政眸里闪出一道光,对扶苏他不由得刮目相看,所分析一言中的,看来此行的确让他蜕变不少,刹那间看他的眼神柔和了不少。

    “若不是熊起郢陈突然的叛变,或许此战还有转机,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到底是急转直下,无力回天了。”扶苏接着说到。

    嬴政微微点头,表示赞同观点,转而又问:

    “那王翦呢?他可是把寡人近乎整个秦国的兵马都拿了去啊!”

    “这便是老将军的气魄所在!用一国之全部国力兵力宣告,想他楚国闻言也会被我泱泱大秦国气贯长虹气势所震撼,其士气减弱,怎能不怯怕?至于老将军,儿臣不敢妄谈,强将手下无弱兵,他生而就是为秦国统一而战的死士,亦是儿臣心目中南征北战的大英雄!”扶苏言简意赅,表述出自己对王翦的高山仰止。

    嬴政瞥眼,浑厚的一声:

    “那你看看这个?”身旁赵高会意,拿着地图和竹简,搁到扶苏面前的案上。

    扶苏打开浏览,原来地图上标注的全是王翦将军央父王赐予他家乡地图上数处良田美宅,看到此,扶苏先是一愣,又不禁一笑,和嬴政刚刚看到这些东西的表情如出一辙。

    “父王还是允了老将军吧!答应他的条件,此役必会全胜。”

    “哦?”嬴政想听他说说理由。

    “这贪小失大,怕也是老将军一番苦心吧!”

    扶苏明白伴君如伴虎,老将军此番做法无非就是想打消父王对他的忌惮,六十万兵马全数交给了他,国内所剩无几,一旦生变,后果不堪设想,老将军定是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方才想出此法,看来,他老人家一心为国事之心,可谓昭然如同日月啊。扶苏心中对王翦更是肃然起敬。

    嬴政听到扶苏这句简短的解释,却是洞若观火,一针见血,从扶苏的眼里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东西,俩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

    “哈哈哈!好一个‘一番苦心’啊!也罢!那寡人就依了将军之意,他想要的通通都给他。”

    “父王英明!”扶苏握拳作揖。

    一旁,郑夫人静静听着父子俩你一言我一句,看到嬴政对扶苏的中肯,心里欢喜不已,不过他是不是忘了请儿子来此的真正目的,望了望嬴政,郑夫人不禁嗔到:

    “陛下,你唤扶苏来,可仅是为了探讨军事?”

    嬴政少有的温和:

    “夫人说的是。”继而看向扶苏:

    “扶苏,你入公子府也已三年,可一直中馈尤虚,寡人打算为你在朝中权贵选拔良人,你意下如何?”

    扶苏听到此,一怔,没想到父王母妃竟是为此事宣他而来的。

    “扶苏,再有一年你便要行加冠礼,是时候该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郑夫人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自那将军女儿嫁给胡亥以后,儿子面上虽熟视无睹,可她知晓那只是他火热心下的表象而已,数日来日日醉酒浇愁,就是来宫里向她请安也是心不在焉,长此以往,他那颗心怎能收的住?她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再错踏一步。

    “或是……你已有了意中人?”嬴政又问一句。

    这一问,扶苏彻底哑口无言了,好似被殿上众人□□裸的看透了自己的心事,尤其是母亲炯炯的眼神,让他一惊,连忙回避,片刻仓促的遮掩,郑重跪拜:

    “儿臣谢过父王、母妃,儿臣的婚事就由父王母妃来钦定吧。”

    扶苏一叩头,再起,眼里刚刚的慌色瞬间消失殆尽了。

    “如此甚好!”嬴政笑容可掬:

    “赵高,昭告满臣文武,即日起寡人为大皇子选妃,凡是待字闺中的门庭大户家的小姐,均可参选。”

    “诺,陛下。”赵高一脸喜气洋洋应到。

    郑夫人心下一松,但凡他自己能同意,也好过当下虚度年华念念不忘。

    扶苏心里黯然,姻缘与他,终是无关乎两情相悦,仅一种形式而已……

    ……

    夜,来得及快……

    扶苏屈身平躺在亭旁的巨石之上,与夜幕一并消失了,白日里父王难得开怀,与他杯酒言欢,共享父子间的独处,其实他不敢喝的太多,恐自己言行冒失口无遮拦,只陪着小酌了几口,也不知是不是这酒后劲儿十足,令他有些晕沉……

    抱头枕在臂间,仰视漫天璀璨星光,若眨,若闪,吸之若来,吹之若去,兰池宫似璇霄丹台,触手可及的幕布仿若近在咫尺,凉风袭来,吹散了额上热汗,吹来了满塘沁鼻的荷花香……时光荏苒,这兰池宫里的景致倒也没怎么变,白日与黑夜,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扶苏一直钟爱这里的夜半,万籁俱寂,将满腹心事抛给星辰大海,也不失件令人快意的事,他闭上眼,聆听……

    “叮铃铃,叮铃铃!”耳边好像传来幻听,一如既往的动听!仿佛回到了那时,迷蒙月夜下,那个迷了路的小姑娘,那是他第一次见她!一串串清脆的叮铃声萦绕在娇小玲珑的身影上,让他记忆犹新,也让他不再觉着孤独……近了……更近了……

    扶苏呢喃道:

    “瑕儿……别走……”

    “你做了别人的妻,我也要娶妻了,我们这样……是不是挺好……”

    夜,将悲凉藏匿的无缝隙!美好与伤感只是一瞬之间,仙境与凡尘亦是一步之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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