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子,五娘子。”

    黎皎皎从一片虚无黑暗里,听见了有人喊她,她下意识挣扎着睁开眼。

    头顶的青纱帐子被风吹得微微晃动,黎皎皎一时之间没回过神,身侧的紫苏却急了,“五娘子,差不多要起来更衣赴宴了。”

    “什么?”

    黎皎皎看向紫苏,指尖发颤。

    她死了,可她竟然又活了过来。

    “快起来吧,豫章郡主本就和您不对付,若是赏梅宴迟到了就不好了。”紫苏顾不得太多,扶着黎皎皎起身,将她推到镜子前。

    豫章郡主傲慢嚣张,甚至曾在众目睽睽下,将一位贵女打得毁容。

    三年前的赏梅宴,黎皎皎因为快迟到了,抄了小路,才救了被人丢在乱葬岗的戚复。

    看来她是重生在了救戚复之前。

    紫苏正在认真给黎皎皎打扮,戴上时兴的灯火琉璃珍珠钗,脑后系上垂了玉坠的发带,将额前刘海掖入鬓角。小娘子乖乖巧巧温温柔柔的,眉眼间是柔软的书卷气,看着就很听话。

    “不急,多坐半个时辰吧。”黎皎皎道。

    紫苏下意识道:“好……”随即察觉不对,“嗳,再坐就迟到了。”

    黎皎皎不紧不慢地翻书,心中却波涛翻涌,既然她能够重新活一辈子,那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无论如何,她再也不会让自己和家人落入当年的地步。

    “五娘子?”紫苏试探道,“谢三娘子还等着你带过去琉璃宫灯呢,否则郡主又要刁难她了。”

    黎皎皎伸手捧起桌案上的琉璃花灯,欣赏了一会儿,“还真是精致,”然后,却拿起了敲核桃的小锤子,嗑哒一声敲碎了宫灯,看着满地五彩的碎片道,“不用带给她了。”

    紫苏愣愣看着满地的碎琉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家五娘子忽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我回头告诉谢蓉,我的琉璃宫灯碎了,让她自己的事情,自己想办法。”黎皎皎扫掉衣袖上的琉璃渣,侧目看了一眼西洋钟,“带上一点纸钱,我们抄近路走。”

    给戚复烧点纸便是仁至义尽,至于救他,还是算了,黎皎皎不想重蹈覆辙。

    趁着紫苏下去准备,黎皎皎从匣子里取出一只匕首,放入袖子里。

    夜里雪落无声。

    豫章郡主举办夜宴的地点,是城郊外的暗香园,马车驶入山林小路,时不时响起夜枭哀嚎。

    黎皎皎托着下颌闭目养神,心头却有些杂乱,上辈子她救了戚复之后,戚复虽然态度冷淡,却还舍命救过她好几次,更是留下价值连城的墨翡手镯。

    而且,戚复从头到尾不知道她的身份。

    马车猛地一晃,冷风吹入重帘。

    “五娘子,车子陷入泥坑了,要下来等一等。”紫苏给黎皎皎披一件斗篷,掖了掖领子,“瞧着不深,片刻便能推出来。”

    黎皎皎点头,踩着小凳下了车。

    若有若无的腐臭从泥土内传来,黎皎皎挽着提纸钱的篮子,缓步往前走了几步,找到记忆里救下戚复的地方,拿火折子点了几张纸钱。

    黎皎皎烧掉全部纸钱,看着火焰灭掉,心头有些空落落的。

    突然间,有什么抓住了黎皎皎的裙角,她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摔坐在雪地上。回头时,猛地看到从腐尸堆里伸出的手,白骨裸露,血肉模糊,却死死攥住她的裙摆不松手。

    对方胸口微微起伏,喉间发出野兽般嗬嗬声,腿似乎也断了,破烂流脓的腿在雪地里拖出大片脓血。

    黎皎皎看得胆战心惊,几乎不忍心看下去,可上辈子死前的惨像尤在眼前。

    她哆嗦着抽出袖子里的匕首,看准了少年的脖子,矮下身,伸手对着地上的人刺过去!

    黎皎皎不敢睁眼,匕首刺入脖颈时并不艰难,相反十分顺畅,温热的血溅了一滴在她脸上,腥热滚烫得让她险些尖叫出来。

    但她忍住了,睁开眼时,看到的尸体并不是刚刚的戚复。

    半死不活的戚复在不远处,月影重叠,黎皎皎看到少年长睫上结成的霜花。

    他满脸都是泥污和淤血,挣扎了好久,才勉强睁开蒙着厚厚血翳的眼,眼都不眨地盯着黎皎皎,皮肉剥落的指骨抬起一寸,抓住了黎皎皎的袖子。

    少年伏在雪地里,近乎虔诚渴望地仰脸看她。

    黎皎皎几乎被这样的目光烫到。

    她下意识把匕首藏在身后,看着地上多出来的那具尸体,猜出那应该是戚复没死透的仇人。

    也就是说,她无意间帮了他。

    握着匕首的手颤抖得厉害,腥甜腐臭的血腥味浓得她几乎作呕,黎皎皎知道自己是无法在段时间内,亲手杀了戚复。

    她干脆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温声道:“你还好吗?”

    戚复眼底浮起一闪而过的讽意,很快又皱起眉,抓着黎皎皎的衣角咳出一大口淤血,挣扎着不敢松手似的,“……救……救我。”

    两人隔得太近了,近到黎皎皎能清晰地看到他满身累累伤痕,和被冻得青紫破裂的肌肤。

    黎皎皎几乎没有办法直视这样的惨状,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他的手,垂下眼睫去,“好。”

    白梅的冷香从袖口散出来,在寂寂雪夜里如有寒梅无声盛放。

    戚复眼睫微颤,眨了一下眼,少女刚刚捧过手炉的指尖温热柔软,滚烫的触感涌向心脏,暖得叫人忍不住贪恋。

    “你不要动,我带你上车。”黎皎皎心乱如麻。

    戚复眼前的血雾散去一点,眼前透出一点亮光,他借着模糊的血光看到一道柔和的轮廓。又大又圆的月亮高悬九天,少女身周清辉皎皎,透着温柔的光彩。

    真干净啊,叫人想拉下来弄脏。

    少年垂下眼睫,闷而低地“嗯”了声,小心翼翼收回攥紧她裙摆的手。

    黎皎皎微微一愣,看向戚复。

    “脏。”他轻声,微微蜷起脊骨。

    黎皎皎心尖一酸,手心里染上的血变得粘稠冰冷,她鬼使神差丢下那把匕首,往前走了一步蹲下来,伸手拨开戚复脸上的脏东西,轻声道:“没关系的。”

    戚复的眼角渗出一点血迹,他眨了下眼,眼底的亮光又多了几分。

    他看见雪白的绣鞋踩在泥污里,上头美丽的东珠被弄脏,少女樱草色的裙摆落在他身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脸上刺入伤口的树枝取了出来。

    戚复抿唇,瞳仁微颤。

    随即闭眼,在心底冷嗤了一声。

    “你的眼睛是不是被灼伤了?”上辈子是因为中毒太久,戚复的眼睫再也无法恢复。

    她把手炉塞到戚复胸口,暖着他的身体,伸手捧起一捧雪,按在戚复的眼睛上,用雪水洗去他眼底的淤血和余毒。

    她要么杀了戚复,要么就成为戚复的救命恩人,知道姓名家世的那种。

    积雪冰冷,没一会儿,黎皎皎的手又冷又疼。一直到戚复的眼眶里不再流血,才伸手去捂住手炉,轻声道:“我暂时救你。”

    她从没杀过人,现在已经不敢看匕首了。

    而且,那支杀她的暗箭,其实也未必一定是戚复的人放的。

    对方的手攥紧她的裙摆,咳得撕心裂肺。黎皎皎伸手拨开他额前乱发,虽然形容狼狈,却还是能隐约看出,十五岁的戚复眉眼清隽,单薄脆弱得可怜。

    黎皎皎将手炉塞回他胸口,起身喊来紫苏,让人将戚复带上车。

    马车宽大,黎皎皎看着半死不活的戚复,不得不佩服他顽强的生命力。上辈子,黎皎皎也是再这样的天寒地冻时,将只剩一口气的戚复捡了回去。

    大夫说,失血过多,天气寒冷,换成个正常人早死得不能再死了,大概是运气好他才有半口气吊着。

    谁料这次她特意晚来半个时辰,戚复竟然还能爬出来。

    “将炭火拨开。”黎皎皎吩咐道,迟疑片刻,伸手将被他体温捂凉的手炉取出来,夹了几块热炭火进去,又塞到他身下,“待会我去赴宴,记得给车上添炭火。”

    紫苏不理解,“不过是个乞丐,五娘子何必这样上心。”

    黎皎皎沉默片晌。

    她想起上辈子,戚复离开的那天早上。夜里下过雨,他衣衫鬓发湿淋淋的,眼底透着沉沉的阴影,在她的院子外等了一夜。

    看到黎皎皎时,只沉默着将那只价值连城的手镯留下。

    她要么杀了戚复,以绝后患。

    要么,干脆比上辈子对戚复还要好,让他成为一代明君,让父兄不至于和戚复处在对立面。

    “我快要死掉的时候,也很想有个人能救救我。”黎皎皎看了紫苏一眼,挽起袖子,将肩上温暖柔软的斗篷解下来,盖在了戚复身上。

    少年蜷缩成一团,瘦骨嶙峋,冻得惨白发青的皮肤满是伤疤,牙齿冻得咯咯细响。

    黎皎皎有些不忍心,皱了皱眉,叹了口气。

    越是看戚复凄惨的样子,她就越是无法下手,“照顾好他,我会提前从宴会上回来。”

    紫苏往前走了一步,“谢三娘子必然会被豫章郡主责骂,到时候找娘子胡搅蛮缠就不好了,奴婢随……”

    “不必,谢蓉不敢找我胡搅蛮缠。”黎皎皎微微侧目,看了一眼戚复。

    紧皱眉头的少年若有所感似的,挣扎着睁开一道眼,阴郁冷漠的目光撞到黎皎皎,微微茫然了一瞬间。站在马车门口的少女迎着灯笼暖黄的光,微微一笑,额心珍珠花钿皎洁,“等我回来。”

    北风夹着雪沫子吹过来,少女黄裙白袂扬起,脑后丝绦微动。

    戚复正好能看到,她眼底透出的灯火暖光,被笑意带得柔和至极,满是不谙世事疾苦的烂漫。

    叫人生厌。

    戚复眸色冷下去。

    她原本是为了杀他而来的,那把锐利的匕首,对准了他的脖颈。只要他晚上一瞬间避开,当场断气横死的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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