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元旦前一周,总算把a市会展中心艺术大厅墙绘项目给做完。
池薏给团队放了两天假,让他们四处转转,大后天再回洛城。
“薏姐,我们打算去云梦寺拜一拜,你要不要一起?”助理小方试探地问。
云梦寺又称姻缘庙,院内一株千年老槐树,依傍三生石拔地而生,传闻在树上系红丝带求姻缘最为灵验。
池薏打字的手一顿。
过了两秒,从屏幕前抬起眼,笑着摇头婉拒,说:“你们去吧,我下午还有点事儿。”
“噗,你这话真是问错人了,就凭你们薏姐这张脸,哪里还用去求桃花。”
朱姐打趣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助理才意识到池薏正在打电话,一张脸瞬间变色。
“那薏姐您先忙。”他逃命一般匆匆告退。
等门关上,池薏无奈提点好友:“你以后在办公室收收那副花痴相,看小方现在躲你躲成什么了?”
“哼,我也没怎么着他啊……再说,本小姐现在早换目标了。”
“那个小仙男?”
“我倒是想!但他实在太纯净了,老娘我下不了手呜呜呜……”
语气要多惋惜就有多惋惜。
“这世上还有你不忍心下手的人?”池薏一边敲键盘码结项报告,一边随口接话。
“你不懂。”
“你知道遇上货真价实的18厘米,却逼量有限容不下的感受吗?就是我现在这样,馋得要命,但我不配!啊啊啊想哭!!”
池薏:“……”
车速太快她不想听懂。
朱颜也迅速反应过来不对:“呃,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以我身经百战总结的经验来看,小仙男的硬件配置绝逼顶级。”
“床下叫姐姐,床上姐姐叫。日哦,真t感,脑补一下更意难平了。”
池薏这两天被她左一句小仙男右一句小仙男的,说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认识一年多,还是头一回见朱颜这么上头。
登时也被勾起几分好奇:“这实习生真有这么极品?”
“小仙男绝对是我见过!最勾人于无形的弟弟!!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会蛊人!!!你这种没谈过姐弟恋的人,是不会理解这种年下的致命吸引力的。”
“……”池薏沉默着没接话。
等敲完手头那行字,她才淡笑一声回了句:“我大概跟姐弟恋无缘。”
“那你这辈子注定要错失太多乐趣,”朱颜替她遗憾,“毕竟弟弟可太美好了。”
“没摸过18岁男大学生腹肌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
池薏:“……”
她不仅摸过,还睡过。
思绪飘远……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瞬,又缓慢拉回平直。
美好是真的。
但窒息和恐惧同样也是真的。
“操,小仙男刚刚从我身边过去,他不会听见我最后喊的那句话了吧?”
“啊啊啊老娘精心伪装的知心姐姐形象全毁了!!”
“没关系。”池薏强行清空脑内狼狈又难堪的画面,故作风趣地安慰她,“你形象破不破灭都一样。”
朱颜狐疑:“你是想说,我在小仙男眼里都是一样的美?”
“不,我这话的意思是——反正无论怎样,他都是你睡不到的人。”池薏一本正经把话补完。
“你滚!!!啊,梅姐对不起,我不是说您。”那边一阵骚乱,朱颜捂住话筒,匆匆留下句
,“不跟你贫了,我还有一个样图没画完,回聊。”
房间内,键盘清脆丝滑的撞击声,在电话挂断一秒后,也紧跟着消失。
空气短暂陷入无边的安静。
说不好过了多久。
池薏闭眼深呼吸一口气,长按delete键,将文档里大片的乱码一一删除干净。
不知道是不是酒店空调制热出了问题。指尖触在键盘上,僵硬地半天敲不出一个字,大脑思路也冻在原地停滞不前。
她起身接了杯热水,站在落地窗前慢慢喝完。
记得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飘雪的冬天,她和室友们临时起意来a市玩儿。
白天下了飞机之后,直奔景区写生,等晚上想起来订酒店,才意识到正巧撞上“双旦”,附近酒店爆满,没有空房。
无奈之下,池薏只得给回a市参加美术联考的程云澈打电话求助。
当时两人还是非常表面的“姐弟”关系,她又手持亲妈令牌——易女士口谕,让她到a市后,顺道代她上门拜访一下程老爷子。
池薏和室友们一共在a市待了四天。
返程前一天,室友一号提议说想去云梦寺拜一拜。正值春心荡漾的年纪,娇羞懵懂的花骨朵个个含苞待放。
此话一出,当即全票通过。
联考之后还有校考,程云澈并不在a市久待,商量好了要跟她们一起回洛城,继续回洛美附中画室参加集训。
这几天都是程云澈领着她们几个姐姐四处玩儿,没道理去云梦寺不带上他。
只是,谁都没料到……
云梦寺三生殿前摆了筒月老灵签,十元一签。
一般而言,香客抽签只为讨个喜气,寺庙也能借此多一条进项。
妥妥两相欢喜的买卖。
却不成想。
几个室友最次也抽到了中吉签,只有池薏和程云澈,两人均为下下签。
还是同一句——“君知天地中宽窄,雕鹗鸾凤各自飞。”
翻译成白话,大概含义是:你心里很清楚天地之间哪处宽敞哪处逼仄,雕鹗鸾凤飞翔的方向各不相同——切莫用主观意志去违背客观实际,勉强不来。
请僧人过来解签,翻来覆去只总结出一个意思:“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大家开开心心花了钱,谁想听到这种话。
但僧人坚持,并深深看了池薏和程云澈一眼,又说:“有时候执念太深,被心魔所缚,只会伤人伤己,难得善终。”
池薏当时对这句话还没有很深的体会,只觉莫名和委屈。
可能是好学生当惯了,习惯事事争优。
这“不堪”的评语劈头砸下,不亚于被教导主任指着鼻子怒骂“心术不正”,这辈子没前途。
她四肢僵在原地,血气倒涌上脸颊,不知所措到了极点。
程云澈表现反倒比她强出许多。
许是还没开窍,他面色如常,从外表看不出有丝毫情绪起伏,仿佛毫不在意。
室友二号气呼呼念叨着“坏的不灵好的灵”,拉起他们扭头就走,并放狠话说以后再也不会踏进这个破寺庙半步。
——直到好几个月后,池薏无意间才得知。
当天程云澈又再度返回殿前,摇了一整夜的签词,直至摇出所有上上签。
他在功德箱里直接掷了十万元现金,老僧阻止不成,双手合十站在旁边,频频摇头叹息。
而程云澈却仿佛对神佛毫无敬畏之意。
明明一双黑瞳清澈见底,不染纤尘,天生一副纯真温良像,做的事却让人后背脊椎发凉。
他面无表情地将抽到的上上签以外的签词,一一尽数折断,而后随意丢弃了满地……
现在想来。
或许,他们是真没那个缘分。
就算偏要强求来又能如何,还不是在一起不到半年,便仓促狼狈分手。
-
池薏写完报告,买来三束百合花,去了趟墓园。
她说下午有事,倒也不是随口敷衍。
当年她和程云澈分手后没多久,程老爷子突发肾衰竭,短短几天便骤然离世。
那会儿两人分手闹得太不愉快。
程云澈的多疑和病态占有欲,只让她感受到疲惫和压抑,还有惊惧。
两人似乎只有在床上,才是真正契合统一、彼此拥有的。
到最后,频频大起大伏的情绪波动,耗尽了她对爱情的最后一丝幻想。
池薏脑中只剩下“逃离”这一个念头,她想起了在云梦寺抽到的签词——那就各自飞吧。
于是报名去了国外当交换生。
是隔了好几天后,她才从她妈易女士那里听到消息。
易女士一个劲儿叹息,直言程云澈这个小孩忒可怜,小小年纪没了爸妈,现在连最后的亲人也离去。
表达的中心思想很明确:她想领养了程云澈。
这是特意来征询亲闺女的看法。
易家和程家关系匪浅,程云澈在洛城集训那一年,几乎吃住都在她们家,易女士俨然早就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会这么考虑也无可厚非。
再者,易女士根本不知道她和程云澈有过那么一段。
池薏记不太清她当时说了些什么,大抵是一些抗拒不老大乐意的话,反正没点头同意。
那个年纪想法都比较容易走极端,逃避心理严重。
在有过那样的亲密关系又分开后,她完全无法想象,再和程云澈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但易女士一言堂独霸专权惯了,象征性问她一句已经给足了面子,怎么可能听她的。
母女两人这通电话,有那么点不欢而散的意思。
直到过了一周多,易女士忽然又打越洋电话过来提这事儿。
池薏一颗心吊到嗓子眼,生怕听到什么难以接受的坏消息。
结果,易女士带来的消息,比她所想象的还要糟糕。
程云澈不仅没有答应易女士的提议,而且还私下去学校办理了休学。并主动斩断了,跟她们家的一切联系。
从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有听到过他半点消息。
-
在墓园站了会儿,零零星星又飘起雪花。
a市气温要比洛城暖几度,下雪也是轻飘飘的没有实感,雪花刚沾到地皮就消失不见。
仿佛大梦一场,怅然若失。
池薏返回酒店时,小方几个已经从云梦寺回来,正要去一楼餐厅吃饭。
迎门撞见,池薏笑着打了声招呼,“去吃饭?”
没想到随口一句客套的话,竟然把他们给问住。
几人表情略僵硬地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秒,神色古怪,仿佛看见了什么稀奇罕见的事物。
你推我搡,挤眉弄眼。
吞吞吐吐半天没人说话。
池薏琢磨了一遍,觉得她那句除了有点废话文学,应当没什么大问题,下意识摸了把脸,问:“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啊,不是不是,那个薏姐,我们先去吃饭了,晚安,明早见!”
“薏姐晚安!”
“古德耐!祝薏姐好梦!!”
“……”
一溜烟的功夫,人已经没影。抱头鼠窜的逃难现场也不过如此。
奇奇怪怪。
池薏抬头看了眼外边还没黑透的天,满头雾水搞不清状况。
她有这么吓人?
还是说,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
池薏摇摇头,不作他想。
转眼就是返程这天,直到回到洛城,坐上回工作室的车。
司机师傅一脸自豪地提起自家三岁的小女儿,昨晚临睡前,突然哒哒哒跑过来亲了他一口,跟他说“晚安”,甜得他心都要化了——
她才又想起那天他们的古怪反应,随口跟小方问了一嘴。
“其实,也没什么——”小方挠着头,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后,还是好奇心战胜了其他,他大着胆子问:“薏姐,你知道云梦寺的那株老槐树吗?”
池薏点点头,细眉微拧,“怎么了?”
以云梦寺在全国的知名度,她还不至于连这都不知道。
但小方突然提到它的用意是?
池薏搞不太明白。
小方实在说不出口,“我把视频发你,你看了视频就知道了。”
“行。”
查收的功夫,刚巧手机进了个电话,池薏接起来,“喂,梅姐。”
“到春江路了,还有3分钟吧。”
“那我到时候直接上去。”
“嗯好,再见。”
挂掉电话,池薏面色微凝,交代小方:“如果梅姐私下问你想不想调去其他组,你别……”
小方很上道,忙抢白说:“我不想换组,”掀眼皮瞄她一眼,“我想继续跟着薏姐。”
池薏被他逗笑:“多经几个组锻炼锻炼,学点东西也是好事。只是别傻乎乎的任人摆布就行。”
她长了一张明艳动人的脸,笑起来灵动又俏丽,朱唇粉面,霞光逼人。
小方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
下了车,池薏直奔梅姐办公室。
如果她没猜错,梅姐是想让她带上周刚入职的那个实习生,然后把小方调给秦笑笑使唤。
池薏从朱颜那儿听到过几句口风,她原话语气酸溜溜的:“送走一个腼腆小方,又迎来一个可口小仙男,你这弟弟缘绝了啊。”
池薏并不在意那只小仙男的归属,但小方是她一手带起来,这才刚上手,就想把人调走。
哪怕是泥捏的性子也忍不了。
更何况,这根本就不是正常的人事调动。
让小方给秦笑笑当助理……
该怎么形容秦笑笑这个人。
如果说朱颜是容易犯花痴,喜欢口花花撩拨长得好看的小男生玩儿,那秦笑笑就是恰恰相反,对一切帅哥敬谢不敏。
朱颜曾用两个词精辟总结秦笑笑的审美——那就是有点“厌男”,还有点“恋丑”。
所以,她绘画的风格也会比较奇怪,迎合不了大众口味,但在高端市场,却又很有口碑。
算是工作室的一块独特招牌。
如果是单纯口味刁钻,倒也没什么。
可她在创作时,又以刁难、折辱小帅哥为乐,并借此来提取灵感。
自池薏到工作室这一年半以来,秦笑笑的助理已经换了不下六个。
每一任都是因能力不足主动离职,无一例外。
上任助理提出离职的时候,池薏就猜到,估计工作室快要招新人。
果不其然,来了一个洛美大二在读的小仙男实习生。
可也不知梅姐怎么想的,临了竟然又转了主意,要把小方调过去。
论亲疏远近,那肯定是小方关系更近一点。
被人喊了两个多月的“薏姐”,池薏当然下意识要为小方的处境考虑,为他周旋。
池薏做好了“硬刚”的打算,但她没料到,梅姐竟然会当着她的面,给那个小实习生打电话。
“小程,当初说好了让你在小秦和小池中间挑一个……但现在看样子,你小池姐好像不大乐意收留你。你要不要试着,再跟你小池姐争取一下?”
梅姐是开玩笑的语气,但给人的感觉,并不怎么幽默。
说完顺手把手机搡进了她手里。
动作太快,池薏反应不及,直接被她架在了火上。手机捏在掌心,如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接也不是。
半天,还是不争气地送到耳边。
她硬着头皮强装淡定向对面打招呼:“喂,你好。”
耳朵只能听得见微弱的电流声,过了好一会儿,那边终于迟迟开了口。
“小池姐?”
小仙男似乎是感冒了但还没好全,声音听起来偏低,微哑,透着点小鼻音。
莫名就勾带出几分可怜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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