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冯新凯和牛大力也没过好,两个人这时非常的想念李亮。
兜里有钱啦,又都是未婚,两个人的年纪在农村也不算小的,过年就演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相亲。
牛大力虽然是煤球生意只做了两轮,但是做得早啊,肯定挣大钱了,这孩子又是出了名的憨厚老实,说媒的就一茬一茬的。
相就相呗,多看看也没啥不好。可是一跟姑娘单独聊天,就黄。这年头能跟姑娘们聊啥,姑娘们就会说在家咋干活咋能干,去年庄稼多好,喜欢什么样的衣服,订亲你能给我买双皮鞋不,做煤球你挣了多少钱,结婚你能给多少彩礼。
现在的牛大力可不是以前的牛大力了,他想聊的是国家政策啥时候能放开,煤球生意为啥不好做了,他想过完年盖完房子读个函授。姑娘不懂这些,他讲也行,可是他一讲这些,姑娘们的眼睛就变成蚊香圈,他就不想讲了。
他实在受不了了,初三就骑着新买的自行车去买冯新凯玩,结果一去,冯新凯就跟逃也似的跟他从家里跑了出来。
他这个年一直挨他妈说,六姐跟他一分,在村里就有很多的流言蜚语。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六姐一个大姑娘不要脸,跟在他后头好几年,最后也被甩了;也有说他不是个好东西,骗人家花骨朵似的小姑娘跟了好几年,结果挣了点钱就嫌人家姑娘这不好那不好把人家甩了。他妈本来不太喜欢六姐,结果两人一分反而急了,也开始催着他找对象。还要找个比六姐要强的。
最关键的是,六姐腊月二十八那天嫁人了。嫁的是四厂纺纱车间主任家的儿子,自从六姐在厂里上班那小子就开始追六姐,他俩一分,六姐没几天就接受了他,他怕六姐反悔,下聘过事快得很。
那天他从李亮家回来,正好碰见六姐坐着自行车,一身红嫁衣的出门。六姐看都没看他一眼,冯新凯倒是抽了一夜的烟。
这事过去了,他妈就更急了,现在家里也有了钱,就拼命的找人给他介绍对象。
虽然有各种议论,他的相亲对象倒是不少,毕竟家里有钱了么,也有了正式工作,不比原来他闲逛的时候,介绍的一波接一波,大年初一都有人来家里相亲。但是连他妈都能感觉出来,现在上门的姑娘们都是冲着他的钱来的,开口就问你结婚能给多少彩礼,结婚后能不能帮着娘家弟兄找工作。连个有正式工作的都没有,更别提有学问的了。见牛大力去了,才趁着这机会从家里逃了出来。
两个人也没地方去,饭都吃不上,大过年的,饭店也不开门,去冯新凯住的地方吧,啥吃的也没有,也没卖菜的。从李亮家拿的年菜过年前就都交到家里了。去刘根家里吧,刘根一直在请客,去了两个人就是跑腿打杂倒酒刷碗的份,也不乐意去。去街上逛吧,鲜少有开门做生意的,只有一堆一堆小青年和返城的知青在街上瞎晃。两人就在冯新凯的院子里大眼瞪小眼。晚上只能回家。结果回了家,家里还有姑娘坐着呢。
这几天过得这两个人真是生不如死。
相亲相得多了,都没一个愿意的,介绍人就说你眼光高,家里老娘就天天唠叨,恨不得直接捞个姑娘就给他们塞到被窝里去。但是,他们就想找个能说说话的,要求很高吗?
老实说,不高,但是这年头,还真的找不到。
严肃一点说,这两个人因为认识了李亮,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背叛了自己的阶级。
见识过大海的鱼,你就没法再让它回到池塘。
这两个人的媳妇,要按这样来的话,还早着呢。
李亮一回归组织,这俩人都挺高兴的。
李亮这么早回来,就是为了陪着薛兰,学校宿舍还没开,食堂也没开,他就跟冯新凯牛大力一起窝在小院里。
他回来先去系里教授们家里拜了年,还去了刘根家,就一边陪着薛兰编年前没编完的教学资料,一边在小院里做做饭解决几个人的温饱问题。实在是没地吃饭。
他也是无聊,过年前从程老师家拿了几本书,中间夹了一本杭州菜的食谱,就挑着里面的菜开始复原。
先是试做了东坡肉。指挥着冯新凯买回来一个正宗的黑陶砂锅,五花肉切成四五厘米的大方块,砂锅下面铺一层小葱,五花肉肉皮向下码进砂锅里,上面再盖一层小葱,放酱油,冰糖,黄酒和盐,一滴水不放,大火烧开,小火慢炖一个小时,开盖把肉放进小炖盅里,倒进汤汁,再上锅蒸一个小时。最后蒸的那个香啊,没开盖两个馋猫就蹲在厨房门口,薛兰的学生们都没心学习了,个个中午回家都跟家里人要肉吃。
薛兰本来中午是跟那几个同学一起做饭吃的,下课后也被这味道勾了过来,吃了一大块不说,还端走了两三块,搞得冯新凯和牛大力直嚷嚷没吃饱。看着他俩那一嘴的油光,李亮嘴角直抽抽。
他突然发现李老蔫还是遗传了一些好的东西给他,像是厨艺。自从他出门上学后,就老是碰见各种各样的吃货。眼前这两个猪是,宿舍那五个也是,见了他就喊饿。
什么是真正的吃货?就是不管他做啥都吃得个精光,永远吃不饱。
倒也没啥不好的。
接下来的几天,李亮又鼓捣出了葵花大斩肉(清炖狮子头),西湖醋鱼,八宝豆腐羹,荷叶粉蒸肉,还在院里砌了一个土烤箱,烤了叫化鸡,还试着烤了一两次饼干。吃得冯新凯和牛大力不要不要的。
刘根听外甥说了两天李亮做了啥好吃的,后面也是一到饭点就来混饭。他去年年底也在附近买了一处房子搬了过来,蹭饭是相当的方便。
也不是光吃,他们三个还像模像样的做了今年的规划。
第一,今年要是有建筑的活还要接,李亮画图指导,冯新凯跑关系和处理上层关系,牛大力带着工人现场干活,争取带出一个成熟的施工班组。
这就是后来被外人称为“盛世三人组”的由来。
李亮和冯新凯就不说了,牛大力在去年的煤球事件中,也展现出了强大的组织能力和执行能力,这是非常难得的。去年那么多煤球,那么多经销商,半个月内做完,没有任何的账本,这小子就凭着强大的记忆力,愣是一个数没错。
第二,冯新凯和牛大力要抽空去考个电大或者夜大
最后一点,就是牛大力的问题。
牛大力非常坚决地告诉这两个人,今年他不回家下地了。
这可吓着了这两个人。倒是不缺钱,牛大力也是穷人家的孩子,手里有了小一万,除了给家里一千盖房加过年,给李亮订亲送了一份礼,买了一辆自行车,剩下的他硬是一分钱没花,袜子都没买一双。
但是要是市里面人吧,不上班,别人顶多说他一句瞎混,反正有国家每个月给城镇居民给的粮食定量,也饿不死。但是正年轻的农村小伙子,不下地,说在城里学习,家里头都不会愿意他。
是,手里有点钱,这俩兄弟在,也饿不着他,也买得到粮食,但是心里总是不踏实。
李亮和冯新凯觉得他突然这么说,肯定是家里发生了啥事,这不是他的性格。问了半天,这铁憨憨才眼里含着泪埕了真言,他交给家里的钱,没有了!房子家里也不给他盖了!
这可吓着了两人,追问了半天,牛大力才说了实话。
他过年前交给他妈一千块钱,还当着全家人的面跟他爸他妈说好了,这一千块钱,五百用来盖房,五百用来过年,宅基地他都找村里划好了,也跟几个叔伯兄弟说好了,过了年就去山上砸石头,盖三间下面是石头上面是砖瓦的房,他好结婚用,结婚的时候彩礼啥的都不用家里管。
过年的时候,他妈也没买啥菜肉,全靠着从李亮家拿回来的菜过了年。一家人一件新衣服也没见。他就问他妈,他妈还骂了他一顿,啥家庭啊过年还要做新衣服,吃的这么好啥肉都有还买啥。
他挺委屈,吃的菜也是他带回家的啊,那蒸碗他妈一顿一碗都舍不得放,还要往里切半颗白菜一堆土豆的。虽然比平时已经很好吃了,但是应该更好吃的呀,再说,过年他妈一斤肉都没买,生产队分的肉都让他妈卖了!
好吧,这是他妈不舍得花钱,他也理解,给啥吃啥呗。
过了年,初十那天他跟他妈说,过了十五就该盖房了,叫他妈去生产队交一下宅基地的钱,打石头的时候菜做的好些。
结果就捅了他妈的马蜂窝了。
他一跟他妈说这,他妈就急了,就坐在大门口骂他,说他不孝顺,没结婚就想盖房分家,就是不想跟她一块儿过。
他也恼了,啥时候他想分家了啊,这不是家里住不下吗,家里的弟弟妹妹还小,结婚总不能还挤着吧。
他这么跟他妈说,他妈就是死活不让他盖房,说是他要盖房她就去死!
牛大力急了一身汗,还是他奶奶看出来不对劲,就逼问他妈,不盖房可以,把大力交给她的钱还给孩子。
他妈干巴扎了半天嘴,又开始哭,说牛大力没结婚就开始自己存私房钱,不孝不悌的该去死呀。
这下连他爸也看出来不对劲了,把他妈从地上薅起来问钱呢,看着牛爸急得红了眼,害怕挨揍,他妈半天才说,钱让她弟弟借走了。
这下子除了他妈一家子人都急了。
牛大力他妈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个伏弟魔。他妈娘家上面七个闺女才生了一个儿子,几个姐姐都恨不得把婆家都搬回娘家。他舅今年都三十了,没娶媳妇,也不下地,天天就几个姐姐家轮着混饭吃。
年前第一次做煤球挣了钱,他妈就想让牛大力给他舅钱,他当然不同意,不过他妈和他舅都以为他没挣几个,也没咋提。可是到了第二次做煤球的时候,搞的场子那么大,傻子都知道他挣钱了,他舅就挑人多的时候跟他要钱花。他爸正好在,不但不让他给,还使劲腌臜了小舅子一顿。
当时他舅没说啥,但是谁也没想到他妈竟然敢把盖房和过年钱给了他舅!
说是借,但是谁都知道这钱不好往回要了。尽管希望渺茫,他爸和他爷他奶还是把他妈撵了出去找他舅要钱,要不到钱不让回家!
妈不在家,弟弟妹妹就天天哭,他妈还天天不去找他舅要钱,却来截他,叫他给家里说好话让她回去,牛大力不愿意,他娘竟然说让牛大力先再垫一千块钱出来,把事先给了了,让她先回家,之后瞅机会再找他舅要回来。
牛大力跟看疯子一样看着他妈,不知道这话他妈是怎么说出来的。就是他给了,他敢打包票那钱也是让他舅踅摸走!他妈当他真是傻子吗?
看他不回话,他妈就想往地上坐,牛大力一看这样拔腿就跑。
这不,他都不敢回家了,他拿他妈没办法,让他爹发愁去吧。
李亮和冯新凯听他说完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出来几天了也不回家,也没带件换洗衣服。
牛大力不想再给家里钱,家里暂时也用不到钱,有钱了就防不住他妈和他舅。他也不想回家,一回家他妈就要撒泼要钱。
这就能理解为什么冯新凯和牛大力第一次见面,他就说,他也不想找泼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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