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阳王府院落众多,连后花园加起来大概得有一千多亩。
许煜在院中放了几道符出去。
那些符咒分八个方向往外飘去,郗荣明白他的举动。这偌大的王府,怎可能只有这一件冤案,两条人命。
果然,这符咒从这院中出发,最后回到许煜手上的,仅有两张。
郗荣心道,好家伙,还是团队作案,这么多邪祟,这府里的人可还够分吗?
方才在他们过来的路上遇到过几队下人,可见这府里的人员并没有因为闹邪祟而减少。而这些人倒是没有因为府上闹鬼的事躲出去,梁熙与梁逸都还在此,难道他们二人住在这里,就不怕恶鬼找他们讨债?
除了这个,还有两点可疑之处。
其一,若是这里的鬼已经闹了这么久,为何直到今日这宁阳郡主才找到许煜?还是说以前便找了,只是今日许煜才答应上门来?
其二,既然此事闹得这般大,道士都死了好几个了,鬼气这样的凶,为何明阳王府不去请类似于凌云剑派这样的大门派下来镇邪祟,而是恨不得将这水花压得小了再小,最后还得找到许煜身上。
她带着这两点疑惑看了许煜一眼,瞧见他正仔细的观察院落。察觉到她的目光,许煜低下头来问:“怎么了?”
她思索片刻,想着应该从何问起,许煜便已经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一般,先一步道:“大概十年前,皇上最疼爱的妹妹滢心公主府里糟了难,她儿子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寻遍名医也未有结果,她丈夫是当朝宰相,那段时间也被鬼魂附了身,整日胡言乱语近两年才转好。”
“皇上原本对他们在京中干的恶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事之后,便开始因敬畏神灵,怕天神降罪,下旨若京中的达官贵人府中再有冤魂,便是哪家府上做了恶,轻则降职逐出京中,重者则可判个满门抄斩。”
“这么严重?”郗荣没想到自己办的这事对这京中局势影响这么大,当下便觉得有些对不住司命和伯源帝君,“所以这些人,家中即便是有人闹鬼,也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找道士或修士来家中驱鬼。”
许煜点头道:“不错,长明城看似太平,在见不得光的阴沟里,肮脏龌龊之事数不胜数,所以那些日子许多大户人家都爱在家中摆些镇宅驱邪之物,以保平安。”
郗荣笑道:“看这明阳王府也是正经八百的家大业大,该不会被江湖道士坑了,这才糟了如今的祸事。”
许煜道:“现在这些都还不好说,城中其他几家有异状的府邸,也都是官宦人家,如果不是受骗,那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郗荣想起了她与伯源帝君的那个赌约。现在宰相爷已经转好,剩下的麻烦就交给了司命星君,看他该怎么将长明城这些生出来的茬子给解决了。
她只怕一点。
这事若只是因为她而生,倒是还好解决,大不了认罚,可若是因别的什么人什么事,那便是会有些麻烦。
出门的时候,郗荣多往东边的角落里看了一眼。那棵槐树长得实在是好,尤其与这满园的枯荣一比,更是如此。她有些怀疑,可仔细看了几眼,却始终没在那棵树上发现一丝邪气或者妖气。
出了那园,她百般冥想,忽然想起了从前的一个疑惑。
她问许煜:“你可知道为何有些妖的身上为何没有妖气?”
“你大概是想问隐灵丹的事吧,”许煜顿了顿道,“凡是妖物,必然是会有妖气,不过妖界有一秘宝,可隐匿妖气。妖界近些年一直很注意与人界的关系,所以能放到人界来的妖必然是要经过层层审核,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那些得到妖界信任的妖身上都会带着此物。”
“原来如此,怪不得近些年都没见过什么妖物,原是隐匿了妖气,”郗荣往后看了一眼他们去过得院子,忽然有了主意,回头朝他笑得乖巧,“反正天色还早,你介不介意跟我再出去一趟?”
许煜被她笑得心中一动,顿了片刻才回她,声音不自觉的紧了紧,“可是想要去其他几家看看?”
郗荣学着他今日的模样,缓缓道:“许将军果然聪慧过人。”
这话成功逗笑了许煜,他也装作客气道:“过奖过奖,彼此彼此。”
聪慧过人的除鬼小队因为有法术修的好的郗荣在,进出府邸十分方便。
为了避免许煜怀疑,郗荣还特意跟他半开玩笑半解释:“我虽然架打的不怎么样,但基本法术修的很好,你不用担心我落错地方。”
许煜对此倒是也没再多问,毕竟二人第一次相遇,便是一起掉进了弱水里,就良景镇从前的模样,寻常人哪谁能进得去那里。
事实如她所说,他们落到的地方每次每走几步,便总能看到一棵槐树。这些树长得虽不高大,年纪也参差不齐,可枝繁叶茂,长势极好,且周围皆是寸草不生,与之形成强烈的反差。
大概是这些出事的院落已经被锁上了许久,院中的人并未发现,这才没人察觉异样。
但,唯有明阳王府的那棵长得最大,只不过按他那个长势,无论如何都不该是那么个个头。
这些信息更加笃定了郗荣心中的猜测。
看来经过此夜,她还得要去找个人。
一个她躲了很久,不愿再见的人。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淡青色的幕布将整个长明城盖在了苍穹之下。二人正在明阳王府的后花园的池塘边上赏着景,便瞧见南方的青石小路上有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一队人顺着那路摸了过来,看那灯笼大约要有二十盏,中间拥拥攘攘的围着个人。
梁熙穿了件暗黄色的长衫,与那灯光混为一体,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盏大灯笼走在这些人之中,看着有些滑稽。她老远瞧见二人,便加快了脚步提着裙子往这边跑了过来。
郗荣见她东张西望,明明怕的要死还坚持要来寻他们便觉得好笑,不自觉生出了逗人的心思。
“宁阳郡主还请不要往前了。”
她清亮的声音传来,宁阳郡主原本是不想听的,可无奈那些家仆停住了。
她压着声音怒骂道:“你们这帮蠢材,说不让你去你们便不去了,捉鬼的又不是她!”
到底是命更重要,那些人受了骂,脚步虽然动了,可走的却比方才慢上许多。
“那我敢问一句郡主,这方池塘里,可有淹死过人?”
这下换这郡主走不动道了。
她身边的人见她脚步停了,便立马识相的停在了原地。
郗荣勾了勾唇角,果然。
她倒也不全是吓她的,而是这水中确有异样。她与许煜站在池塘这端,而他们站在他们对面,中间有一道木桥连接。她也不是担心桥撑不住,而是他们二十几个大活人若是上了这桥,能不能顺利着陆。
人多壮胆,可在这种节骨眼上,人群反而成了诱惑那个东西早些出来的诱饵。
她拉了拉许煜的胳膊,将他们二人匿在了黑幕之中,在那之前还不忘给宁阳郡主传个音,她用仅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她道:“郡主站在那处,可千万千万不要动,否则……”
她故意拖了个长腔,然后人便不见了。
许煜在一旁看着她做完一系列动作,非但没阻止,还跟着她也传了一句:“千万别动。”
吓得梁熙脸都绿了。
许煜带着笑看着她,郗荣以为他是要说她跟那郡主斗气,随后轻轻扬了扬下巴,“谁让她得罪我的。”
这么明目张胆的情敌她都不站出来踩几脚,说出去再叫人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不如痛快点,一劳永逸。
一群人在瑟瑟的秋风中吹了有半柱香的时间了,周围除了死一般的静寂,什么都没有。
“郡……郡主,要不咱回去吧……”有人小声道,“等在这里我们便犹如粘板上的鱼肉,我这心……都快跳出来了。”
“是啊是啊,咱们跑快些,进了圈子便没什么事了。”
“郡主,咱们跑的话还尚有一线生机啊!”
“闭嘴!”梁熙轻声喊了一声,她自然也不想等在此处。若只是郗荣让她在这里等,她绝不会坚持这么久,可她分明也听见了许煜的声音。这城中谁人不知他的出身经历,满城的道士加起来都不一定有他一个人靠谱。
她话还没说出去多久,只觉得一阵阴风吹来,人还没反应过来,周围的火光竟一瞬间全灭了个干净。
一下子,整个队伍直接僵死在原地,再没人敢说一个字,连呼吸声都跟着屏住了。现在灯火一灭,在一众身着深蓝色奴仆衣裳的人堆中,宁阳郡主便成了最显眼的那个。
在这鬼府住了大半年,她头一次在落日之后出了从前道人留下的那圈房间。那些人虽然不中用,收不了这恶鬼,不过法器倒是还可以,不然她们也不会无恙的在这府中过这么久,今日她觉得许煜在这里,以他的本事定能除了那邪物,这才派人四处搜寻,得了消息便立即赶来,没想到却捞到现在的下场。
她心中又悔又恨,郡主的威仪早就荡然无存。
周围奴仆受了惊吓,有一个实在绷不住的赶紧往府邸的方向奔了出去,边跑边喊:“是郡主让小的们把你丢下去的,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只一下,众人皆像惊了的马匹,接二连三的有人开始往外跑,边跑边有人念叨:“我从未害人啊,别找我别找我!”
一眨眼,原地只剩了宁阳郡主一人。
这下郗荣心道玩过火了,聚在一处还好保护,现在这群人跑的这样的散,万一再装到其他恶鬼怀里怎么办?
她这般想着,许煜已经出了手,那群人跑的不远,他手中符咒一出,那些人占上便被定到了原地,然后又用术法将他们捆成了一圈丢到了地上。
宁阳郡主也想跑,可她腿脚不听使唤,几次用力,最后被自己绊倒在了原地。
水中有什么东西钻了出来,犹如一阵邪风,围着她打了几个圈,时不时还发出渗人的笑声,像是猎手围观着掌心的猎物,吃倒是不着急吃下去,更想用这样的方式先将人吓死,然后再将她活活吞下去。
这位宁阳郡主有胆子害人,却没胆子面对这些,被她这样一折腾,人直接晕死了过去。
恶鬼一出,郗荣头上的那位便又开始蠢蠢欲动。她轻轻抚了它一下,示意它稍安勿躁。
那邪物刚想下手,便感觉一道金光拍在了脑门上,当即化出了形瘫倒在地。
许煜与郗荣现身挡在了宁阳郡主面前,见那水鬼身着白衣,面色铁青,长发一直垂到脚踝,犹如杂乱厚重的水草一般缠在山上,模样十分可怖。郗荣皱了皱眉头,后觉得不对,又往许煜身后站了站,以示畏惧。
许煜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声道:“若是觉得怕,便闭上眼睛,抓住我。”
郗荣心道这是个好办法,忙照他说的做。
她问道:“这水鬼竟然这么好收,是你太厉害了,还是之前这府上请的道士水平都太差了?”
许煜面色微沉,也觉得此时过于顺遂,刚要回她,谁知那水鬼猛的一个翻滚,随即便带着那符咒一闪身逃离了此处。
他欲上前,又想到身后还有个人,便朝宁阳郡主身上丢了一道符,拉着郗荣追了上去。
“这怕是个圈套,”许煜道,“一会儿跟紧我。”
二人都猜到那水鬼要去的位置,许煜也能跟着那符去寻,果然与他们想的一致,那水鬼躲到了白日里的那个院中。
此时的院落与白日里大相径庭,若是说白日里的院子是座许久未有人住的破败小院,那这晚上的院落,便可以说的上是精致小楼,枯草与落叶一时之间全都消散不见,连那朱红色的梁柱,都比白日里看到的要鲜艳许多。
还有那棵槐树,叶子泛着微微绿光,妖艳异常。
他们一进此院,便觉得四周温度骤降,忽然,三个屋门齐开,六根白绫顺势而出,几乎是擦着二人的肩膀掠过。许煜化出剑来,将那四窜的白绫齐齐斩断,再四处一拢一拉,屋里那头的东西便顺势被他拽了出来。
那六个恶鬼衣着还似常人,发髻也未散乱,有两个看起来是丫鬟,有两个年纪稍大些,两个身份不明的,但总之,应该都是在这府邸里被留下的性命。
许煜将郗荣往后一推,便独自与那六位恶鬼斗了起来。他身手矫捷,一个打六个并不在话下,没多久便被他齐齐的打倒在地。
他朝她们身上用了符咒,也施了镇压之术,可结果还是不太乐观,这些鬼被震慑的效果并不大。郗荣后退两步,走到那棵槐树面前,将黑玄从头上拿了下来,黑玄在她手里瞬间化作了一把漆黑的刀身,白刃上反射着那翠绿的光。
她轻轻一挥,那槐树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屏障护佑,毫发无损。
那树叶翠的愈发亮,随着她的靠近甚至自发的闪烁起来,郗荣刚要上前,便看见那槐树忽然暴涨数倍,树枝化作藤条,兀的朝她刺了过来。
她往前挡了一下,将那藤条斩断,再一波攻势过来她见许煜的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她见他已抬剑,以为下一瞬那藤条便会被斩断,借此她便上前将那树给砍了。
郗荣刚要上前配合,眼前的一幕谁知等来的不是破碎的树枝,而是许煜,被那藤条贯穿了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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