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阳并没有猜到想见他的人是谁,大概是江山槐宇与单与的事情在他心中并没有留下多大的印象,在这漫长的记忆长河里,他甚至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仇家将他记恨了上千年。

    莫阳唇角略起了一丝弧度,一眼就从郗荣那张并无明显起伏的脸上看出了端倪,他也没有多问那人是谁,只针对她嘲讽道:“碧落星君这是消停了几天,又忍不住要翻出点风浪了?”

    郗荣知道,这么些年,了解她性子的有许多,可要说真正把她挂在心上反复琢磨的,怕是也只有眼前这一个。

    她将面前的栅栏撤了,踏入了这片不毛之地。天牢的头顶上没有色彩,只有黑压压的乌云与一闪而过的雷电。对莫阳的判罚,便是要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度过余生。

    “有些时候,不走些寻常的路才能真正解决一些问题。”

    郗荣说着,将他身上的铁链抬手斩断。于她而言,莫阳此刻已经不具备任何威胁,她给了他短暂的自由。

    这是她对他的怜悯,也是对他无声的漠视,一向敏感的莫阳自然察觉得到,却也只能回以苦笑。

    难得重获自由,他费了一些力气才从地上站了起来,而后摸了摸手腕上被那粗壮的铁链勒出的痕迹,左右松了松筋骨。

    而今他法术全无,想要给自己规整的体面一些也只能从身上那件单薄破旧的白衫上扯下一块边角,将那头凌乱的长发随意的捆了起来,也无暇再去顾忌额间留下的碎发,精神看上去好了一点,但也并没有因此再多好多少。

    郗荣将乾坤袋掏出,要将他收入袋中,却被希尧拦下,“我来吧。”

    郗荣自然机灵,她看了一眼平时这位不苟言笑的大哥,明白他不会无端做一些在她看来是多余的举动,于是自然的将手中的乾坤袋递给他,而后对唐官与方玉道:“走吧。”自己先一步离去。

    方玉与唐官跟在她身后,多年的芥蒂使他们对此刻莫阳表达出来的怨气虽有所动容,但也没什么同情感。方玉一眼便看出了郗荣的心软,边走边跟她嘀咕:“神君你可不要被他现在这副可怜的模样给骗了,他这是将自己身上的怨气都往你这里撒呢……”

    唐官不怎么会安慰人,却在这种时候顺着他的话也跟着道:“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跟旁人没有关系。”

    郗荣还在想,她从前扛起神殿使命的时候处事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怎么出来一趟他们便以为她转了性子,要做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她平静道:“其实这么多年,我见了许多人和事,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人之初,性可恶也可善,但不论是人神精怪,我和你们,都不过是环境的产物,之后诸多思绪,大都受经历所响。我最多只是同情他的不算幸运的遭遇,即便站在我的角度可以原谅他,但那些因他执念而亡的人,我们没有却资格替他们原谅。苍乌的遭遇比起他来有过之无不及,我早就明白,可你们看我出剑的时候手软了吗?”

    善恶终有报,一码归一码。

    说到那时,方玉回忆了回忆,依稀记得那浩大的场景,而后话脱口而出:“咦?我怎么记得,最后那下不是神君你提的剑来着……”

    确实不是郗荣,却是个不可言说之人。

    方玉反应慢了一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时候话已经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他这会儿还不知道郗荣未将忘情水喝下去,连忙把话圆回去:“我记错了,是神君您自个儿提着剑将他杀了……唐官你说是不是?”

    唐官被他这样一闹,也不免神经紧绷了一下,他先是不自然的偷瞄了一眼郗荣的表情,而后假装漫不经心的道:“是吧,你最近脑子是不是坏掉了,病得不轻,时常记错事情,”而后还不忘试探郗荣的反应,对她道:“神君今日也看到了,他这样子,怕是事后得去麻烦容华上神给他开服神药,不然这么下去,以后这差事我是没法跟他再办下去了。”

    方玉哽着笑,心里却记下了他这假公济私的账,嘴上不敢反驳,只能傻笑,还得顺着他的话道:“我也觉得如此,看来是得托一托神君的关系,麻烦一下容华上神了。”

    郗荣看着他俩一来二去的圆场子,并没有搅了他们的兴致,反而故作回忆困难的抚了抚额,跟着配合道:“是吗,虽然有些记不清了,但我隐约记得当时我虽没什么法力,表现却依然神勇。那条狼狗死的时候还一脸不信的看着我,不信我在当时的修为下竟还能打的过他。”

    方玉立即堆着笑顺着她的话回应:“对对对,他当时死的可不甘心了,不都说生生相克嘛,想必神君便是克他的那个,即便是他再活一次,也改不了这个命数。”

    这回唐官没说话,一副看他好戏的表情,看的方玉又是一阵悔恨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多什么嘴多什么嘴多什么嘴!

    希尧走在最后,他手握着郗荣递给他的乾坤袋,负责着善后的工作。

    莫阳站在那里,显然也看出了端倪,他一双黯然的眼睛盯上他,问道:“是有私仇要算?”

    如今他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退了是万丈深渊,进了也有好几种死法在前面等着他。即便如此,他依然乐意向前。

    在外人的眼里,希尧是认真又刻板的印象,不苟言笑,身上永远带着一个武将该有的威严,方玉他们几个从来不会也不敢将玩笑开到他的身上,平时唯一敢扯他几跟毛的也只有郗荣。

    细究起来,天上谁也说不清他的身世,就连郗荣也不知道。

    莫阳回忆了一下有关二人的种种,发现二人虽没有什么特别的正面冲突,可梁子早就在郗荣身上结下,再加上他这些年明里暗里对拂云殿的打压,想必希尧对他已是积怨已久,而刚刚,自己方才又对郗荣进行了一次宣泄。

    莫阳表现的一脸坦然,给人看来,他巴不得希尧给他一个痛快。

    希尧见他如此,竟是哼笑一声,“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我多看你一眼,不过是可怜你,懦弱无能,还要将自己的错全都归结于别人。”

    希尧收起了笑脸,恢复了往日的神情,正言厉色道:“有些人的经历比你苦上千万倍,想的都是如何往前,只有你将自己圈在原地,画地为牢,自甘堕落,害人害己,你这样的人,简直死不足惜。”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莫阳看到希尧,心中那层铜墙铁壁竟开始有了一丝松动。他从不肯承认,自己忠于孝道,是错误,甚至是自己软弱的借口,每当他想要奋起反抗,他总是这个字来说服自己,打压自己,然后顺其自然的把自己叛逆的劲头按下去。

    他从不肯承认,自己对于自己父亲的惧,远远大于血浓于水的亲情。

    只这一丝的松动,便让希尧看出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便也不顾他再做出其他反应,毅然将他收入了袋中。

    郗荣见他从里面出来,打趣道:“私仇报完了?”

    希尧面上不动声色,道:“我与他何来私仇一说。”

    郗荣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依然道:“那你单独留下,不为了报仇是为了什么?”

    大概是自己目的达到,希尧也有心情跟她打趣,道:“你以为我是你,较起真来睚眦必报。”

    这话说得郗荣道不痛快了,“什么叫睚眦必报,旁人先欺我,我还不能欺回去了?不是你教我的,亏不能随便吃,回头吃傻了怎么办——所以,你究竟同他说了些什么?”

    以郗荣这性子,好奇心一旦上来,定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莫阳也没说别的,只道:“不过是看他不顺眼,找他点不痛快。”

    方玉一听,自然是拍手叫好,“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今天他说这些话更让我瞧不起他,自己没出息干坏事还老怪到别人头上,按理说方才就该教训他几下,咱也不用仙法,省的让他觉得咱欺负了他。”

    他也挺想知道希尧到底同他说了什么,不过他没胆子问,看希尧这表情,应该是挺戳心窝子的事。一想到莫阳那厚脸皮吃瘪的表情,他心里便是一阵畅快。

    几人话虽说着,却不敢多耽误时间,怕凡界的人等着急了再生出些变数。郗荣赶着路,心里却担心着许煜那边,不知他是否顺利到了地方,原本她与夜青商量好了,若是一切顺利,便会给她捎来信件,可如今凡界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十日之期早已过了,她却依然没收到什么消息。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她这会儿恨不得一个人能当两个人用,一边去找江山槐宇,另一边去朝瑶山打探情况,可偏偏分身乏术,心里没了主意。

    衡量再三,她还是下了决心,她要相信守月与无息,以夜青对于灵宿的感情,定会拼尽全力护他周全,自己只需要将眼下这事办妥,这对眼下才是最关键的。

    江山槐宇等在约定的地方,几人风尘仆仆的赶到的时候,江山槐宇正在与人悠闲的下棋,此刻棋盘已经沾满了大半,看局势黑子略占上风,而执白子的人一筹莫展,正举起难定,他们的到来正好给他解了围。

    江山槐宇见他们凭空出现,话里还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们还要让我再等一段时间。”

    郗荣扫了一眼与他对坐的人,道:“不敢耽搁,人给你带来了,随你怎么处置。”

    江山槐宇道:“麻烦你跑一趟,不过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西边有些异动,似是有人在那边打了一架,搞出了不小的动静。”

    郗荣怀揣了一路的忐忑不安忽然就泄了出来,脸色竟也一下子变了,熟悉的恐惧与不能接受的暴躁一下子冲撞到一起,使她整个人有些站不住脚,她使劲咬了口舌尖,勒令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顶着一身冷汗,凑到江山槐宇跟前问他:“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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