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刘仁瞻大人忠心为国,哥哥只身一人深入周营,面对数万大军,却要被朝中奸猾之人污蔑叛国,还要派新官前来,监督节度使大人。”
曾雨桐轻叹一声,道:
“你要做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却不想想外一有个闪失,我可如何是好。”
范不凝见她红了眼眶,心下几多不忍,要知曾雨桐不仅贤良淑德,更是聪颖睿智,办事有条理又爽利,论起计谋,丝毫不输男子,倒是要她为自己费心了。
范不凝道:“家国大义面前,个人安危何足挂齿,当时情势危机,我顾不了许多。对了雨桐,那位新上任的行营都部署刘彦贞,据闻是东宫的人,他先时的履历,可有不堪?”
曾雨桐闻言,从袖中掏出一封密信,道:
“险些忘了正事,哥哥叫我留意刘彦贞的举动,如今有眉目了。”
清风寨的老家在在楚州,正是刘彦贞先时的任职地,曾雨桐道:“哥哥猜得不错,这刘彦贞的官底并不清白,他去岁在楚州做刺史,楚州有安丰塘,灌溉万顷良田,养活数万百姓。刘彦贞却下令堵截安丰塘水源,致使民田皆涸。百姓们没有收成,交不起赋税,只能以极低的价钱,将田地卖给官府。
她说着便觉得来气,拍了拍窗子,接着道:
“百姓们流离失所,可咱们这位刘大人,得了地之后,又以安丰塘的水灌入民田,再将民田高价卖出。如此一来,刘彦贞岁入不可胜计,这封密信,就是证据。”
“做父母官的,不想着如何造福于民,竟如此变相搜刮民脂,这可是要动摇我南唐江山社稷。”
范不凝听得心惊不已,连声道:“刘彦贞这么做,为何朝中非但无人弹劾,还让他步步高升,高升清淮军行营都部署,掌了军职?”
“如今我朝,用事者大多贪墨,这刘彦贞一味打压异己,现下又傍上了东宫,朝堂中人,哪个敢说?”
曾雨桐叹息一声:“我已经差人在楚地散播此事,如今民怨沸腾,只希望国主能重新考量,莫要启用此等小人,误了军国大事。”
范不凝收下密信,温声道:
“谢谢你,雨桐,我定会将此密信转交国主,为流离失所的楚地百姓讨个说法。”
曾雨桐垂首一笑,一颗心全都系在范不凝这情郎身上,她略略望了范不凝一眼,带着些许羞涩道: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只要有需要的地方,我清风寨定会鼎力相助。”
范不凝如何不知她对自己情真意切,正准备说什么时,有人敲了敲轿子的门,只听三娘子娇滴滴的声音传来:
“轿内坐的,可是范家公子?”
三娘子是不速之客,曾雨桐抬起珠帘,警惕道:“你来做什么?”
“哟,曾大小姐也在,倒是打扰二位了。”
三娘子对范不凝福了福身,道:“妾身来此,自然是替孟楼主传话,我们楼主在衡竹苑备了一桌好菜,想请范公子您前去一叙呢。”
曾雨桐最是看不惯三娘子的狐媚作风,道:“摘星大会已然开启,我们要快马加鞭置些物品,前去龙泽山庄,只怕不能……”
她话还未说完,范不凝连连摆了摆手,“诶,即是孟楼主设宴,我又怎能不去。”
三娘子讶然一笑,对曾雨桐道:“曾大小姐心系摘星大会,可这摘星大会是由危楼发起,我们楼主,自然不会将范公子和那些江湖无名之辈等同而语,是以曾大小姐,不必担心。”
曾雨桐强忍着心下怒气,只道:“那就请三娘子带路吧。”
三娘子却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楼主,只请了范公子一人,妹子不妨跟我去揽月楼坐坐?”
“不必。”
曾雨桐旋即跳下车,握着范不凝的手,嘱托他万事小心。
如意与叶子安快意比试过后,不觉头靠头,肩并肩地躺在一处而面。因着身上的刀伤,如意睡得不很踏实,天色不觉已然大亮,她翻了翻身,不小心触及伤口,顿时疼地睁开了眼。
船舱中唯一松软的毛毡,正垫在如意身下。如意醒来时,叶子安正侧身躺在船板之上,嘴角带着一丝浅笑,仍不知做着什么美梦。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脸上,他一条胳膊被如意枕着,睡相安静而平和。如意盯着他长长的睫羽,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却在快要触及的时候,忽而停了下来。
如意心道,这小呆瓜甘愿将自己的手臂给她做枕头,也不知一晚上有没有合眼,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儿的好。她这般想着,准备将自己的手缩回来,谁知叶子安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缓缓睁开眼眸。
四目相对之时,如意颇有些措手不及,面色微红道:“你,你,你到底睡着还是醒着啊?”
“本来是在做梦,被你吵醒了。”
叶子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太阳照在他脸上,他似乎觉得哪里不对,连忙直起身子道:
“糟了如意,咱们是不是错过了摘星大会!”
“摘星大会,好像……是在今天。”
如意拍了拍脸颊,心道昨夜光顾着和叶子安天南地北的胡聊,竟然忘了今日要早起。
她随叶子安一并站起身,只盼能早些回仙霞镇赶个末场。谁知芦苇荡一边,有个男声传来:
“叶少侠、齐女侠,请留步。危楼黑风卫肃舀,这厢有礼了。”
肃舀立在岸上,对叶子安和如意施了个礼。
如意认出他便是昨晚追着自己过来的男子,蹙眉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肃舀负手而立,面上带着极轻的笑,“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如此良辰好景,二位既同船又共枕,倒是肃舀打扰二位了。”
叶子安面颊微红,他和如意谨守礼教大防,并未故意行逾矩之事,岂能由一个陌生人诋毁如意的清誉,急忙道:
“你别胡说,恁的毁人家小娘子清白。”
如意抬眼望了叶子安一眼,跟着他道:“是啊,也别毁了这笨呆瓜的清白!”
肃舀心道真是两个纯情的雏儿,忍不住提醒起如意来:“你这小娘子,男人有什么清白可言?瞧你一副不懂事的样子,可别被这小子给骗了!”
如意确是十分地不认同,道:“清白二字,为何要分男女?你这人可真怪。”
肃舀摇头,开他们玩笑可是有些难度,他恢复一脸严肃的神情,咳了声道:
“我还是说正事好了,摘星大会已然开启,在下奉孟楼主之命前来,有些事要告知二位,这第一件,你们要前往江州城的龙泽山庄,具体要做什么,看这卷轴便是。”
他说着,将卷轴扔给叶子安,又道:“第二件事,便是要说说揽月楼那位赵廷宜公子。”
“赵廷宜?”
如意下意识摸了摸身上,赵廷宜那块玉佩还在她兜里,她正想着寻个机会将它还回去。
肃舀道:“那赵廷宜,官名叫赵匡义,廷宜只是他的表字,他乃北周定国军节度使赵匡胤的嫡亲弟弟。”
想不到这赵廷宜,还是个敌国之人,如意长于清谷天,又生逢乱世,中原大地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家国之义难免淡些,闻言只道:
“赵廷宜是北周人,跟我们去摘星大会有什么关系?”
肃舀淡然一笑,“二位也都知道,我朝与北周战事吃紧。此次摘星大会,为的便是要除掉北周的正阳浮桥。定国军节度使赵匡胤,乃是北周官家面前的第一红人,他的弟弟现身仙霞镇,必将安排眼线进入摘星大会,还请二位在路上多多留意。”
他说完这话,又捧起一袋银子,道:“前路艰辛,楼主特准备了一些银钱,供二位路上用。”
如意想要钱财,却又顾忌拿人手短,叶子安沉默不语,觉得这摘星大会比想象中更为复杂,对如意摇了摇头。
如意满面狐疑,对肃舀的敌意颇深,只道:“无功不受禄,我们两个并非危楼之人,孟楼主这般赏赐,我们可受不起。”
肃舀却道:“齐女侠万别客气,二位的行李,我已收拾妥当,就放在前面草滩之上。白玉珏关乎破天剑法下落,只怕参加摘星大会的江湖豪杰,犹如过江之鲫,孟楼主特为二位指了条捷径,二位可执楼主摘星令,先去德安城望远镇的清虚阁中转转,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如意似乎十分不能理解,为什么摘星大会开始了,不直接去到龙泽山庄,反而要先去望远镇,叶子安同样蹙眉,道:
“什么收获?”
“楼主说,二位江湖资历尚浅,清虚阁姜家擅长内功心法,若能得其阁主指点一二,你们的功力必会突飞猛进。”
肃舀神色恭敬,对叶子安和如意抱拳道:
“楼主对二位寄予厚望,肃舀在此,遥祝二位旗开得胜,一举夺魁了。”
叶子安在师门中曾听说过清虚阁,知晓姜氏一族是江湖正派,待肃舀走后,才向如意解释道:
“肃舀说的对,参加摘星大会的江湖豪杰数不胜数,必然要在龙泽山庄前先行比试,咱们去的早了,只能不断迎战,倒不如先去别处走走看看。”
他说着,将肃舀带来的行李和银子一并搬来,那袋银子沉甸甸的,少说也有百十斤重,叶子安一边将银子搬到船板上,一边道:
“这些身外之物带着多有不便,咱们得先去换些飞钱才是。”
如意见状前来帮忙,谁知砰地一声,二人竟是头对头的撞在了一起。
她哎呀了声,轻揉了揉撞疼的额角,忍不住与叶子安相视一笑,道:“一个摘星大会,牵扯到朝堂之事,难道这危楼背后,还有些不知名的高人?”
叶子安道:“江湖传言,危楼的名字,源于李太白的《夜宿山寺》,此诗后两句‘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说的就是危楼背后的势力、南唐之储君,故而危楼背后,是我南唐的江山社稷。”
“都说危楼背后,是南唐的江山社稷。”
衡竹苑内琴声袅袅,范不凝幽幽道:“听说这刘彦贞最擅长巧立名目,收敛黑钱,再拿着这些脏钱效忠东宫,孟兄就不怕,他坏了东宫的声誉?”
他捧着一盏香气袭人的素花螺春,与孟倚君相对而坐,轻轻对着杯口一吹,似乎是等着孟倚君看完那封,新任淮南军行营都部署刘彦贞如何毁田敛财的密信。
孟倚君的表情似乎未见太大波动,道:“真是岂有此理。”
他看完全信,只是淡笑了声,似乎没觉得刘彦贞犯下了什么了不得的罪责,道:
“刘彦贞不过是个新上任的武将,东宫日理万机,底下人的一些腌臜事,殿下又岂会尽数知晓?再说朝中大人们,谁的手脚又干净呢?”
时南唐政事衰竭,用事者又大多贪墨,向刘彦贞这般大肆贿赂朝臣,赚些美誉从而上位的官员,朝中数不胜数。
范不凝心下难掩失望,只道:“如今我朝与北周战事紧急,前线将士们浴血奋战,不过是想保我南唐国泰民安。刘彦贞截堵安丰塘,致使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可不是小罪名。此事已经传遍了楚地,若刘彦贞不受处罚,反而顺利上任军职,寿州城十万清淮军和节度使刘大人,都不会答应。”
范不凝拿出的密信只是手抄版本,孟倚君听他话音,似乎是势必要将密信上达天听,遂温声一笑,道:
“少君说的对,前线战事紧急,稳定军心最是要紧。东宫也是听魏岑大人说,刘彦贞父祖皆是武将,这才举荐他为行营都部署,只盼能为刘仁瞻大人多多分忧,竟不知此人官品如此。”
他向范不凝恭敬揖了一礼,道:“本座还要替东宫,谢过少君好心提醒。”
范不凝却是淡然一笑:“我倒是好奇,危楼势力遍布天下,怎会对刘彦贞的过往全然不知?我倒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危楼背后的主子到底是东宫皇太弟,还是燕王殿下这位嫡长子?”
南唐烈祖驾崩时,国主李璟曾在其灵前盟誓,相约将国主之位兄弟相传,故而立了弟弟李景遂为皇太弟,长子李弘冀只封燕王,外放于东都。
这些年来,燕王屡立战功,在军中威望日盛,屡屡有废皇太弟而立太子的言论传来,效忠储君的危楼不可谓不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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