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魄又在狱前踱步许久,装作有在真的审我,时间差不多了他朝我行礼告辞,大狱又恢复了平静。

    我在心里期盼着我那义兄晏浔能早些时日回来,救下厢月和小师傅。

    我蹲在地上很困,恍惚间做了梦,梦到了宫宴那天。

    宫宴当天距离上一次和厢月见面已经过去了十来天,因为在遂云寺遇到小师傅的事厢月被嬷嬷训了,我也被用了家法。

    之后就听说晏浔不许我和厢月再聚在一处玩耍,各自开始了禁足,直到宫宴。

    见面时我们两个不约而同的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那时我感觉我们就像被关在两所不同监狱的囚犯,她的罪名是自由恋爱的萌芽,而我的罪名是没有棒打鸳鸯进行规劝。

    如果自由恋爱真的是罪名,那监狱就是我的最终归属。如今看来我也确实来到了我该来的地方。

    那天不巧又是一个雨天,在前院的甬道前等马车时,我听见不远处晏浔跟身旁的小厮说了句先龙在哭。

    列祖列宗不满后继新帝这样的流言,居然从晏浔这里说出来。

    我抬头望天,这阴的不是天气,而是晏浔。这下的不是雨水,而是暗流。

    他在前头阴谋涌动,而身后的厢月与我,还在因被束缚的真实情感而痛苦。

    这种局面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耻辱。

    我耳边响起水流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蹲在狱里睡着了,抬头看过去,拐角处两个狱卒在拿酒壶分酒。

    我揉了揉眼睛又趴在膝上,现在能睡着还算幸运的。

    恍惚要再次睡着时,外头传来脚步声,是龙须糖发型的老宦官和几个嬷嬷,现在丑时已末,要我面见陛下和太妃娘娘。

    我站起身腿已经麻了,一瘸一拐的跟着走出去,穿过曲折迂回的长廊,从巨蟒的肚子走出来。

    刚进太妃院子,就看见一少女端着一盘糕点横穿过去,她是吕酥幼,太尉嫡长女,昨天太尉夫人也在太妃宫里跟我见过。

    之前吕姑娘还曾帮助过我,我对她印象很好,之后我和太尉夫人就闹得不太好看了,此时有些不好意思同她说话。

    她见我后竟然朝我点了点头,略微行了个礼,我连忙还礼。

    她一笑转头进了偏殿,我由宫人引着去面见陛下和娘娘。

    我上一顿饭还是昨日午膳,昨夜也只是略微休息,现在头昏脑胀的走进来,在看到晏潇的那一刻清醒了。

    我看过去时,他把眼神挪开了,我读懂了他的意思,他的意思就是他搞不定。

    无妨,本来我也没指望他能玩的过太妃。

    晏潇一如初见时那般…傀儡,他和宴浔半点都不一样,从样貌到秉性,半点都不一样。

    相比起晏潇,反倒是晏浔比较有帝王面相,晏浔脸部骨骼工整,对称感很强,像是刻出来的雕塑,手起刀落,很利落锋利的长相。

    而晏潇脸型弧线多,看上去很柔和,我跟他对视时他抿唇笑了,笑起来面部肌肉也很流畅自然,是花花公子娇生惯养的调性。

    不过他眼尾上眼皮走向朝下,矛盾的天真又老气,一句话总结就是,他一直像个失意却倔强的装作得意的少年人。

    太妃俯视我:“将厢月与那小沙弥之事,一五一十讲与我听。”

    我一口咬死:“厢月与小师傅两不相干,无从可讲。”

    好笑的来了,太妃指着我——这座殿里唯一知道自由恋爱这个概念的人,痛骂到:“冥顽不灵!”

    我无话可说。

    “都叫人撞见在一处说话举止轻浮了,你这命贱的岂敢包庇,欺君罔上,好大的胆子。”

    太妃骂她的,我跪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看着地面出神。

    他们拿我没有办法,晏潇劝太妃不要动气。

    太妃拍了拍胸口,冷静下来突然说:“把厢月带上来。”

    我紧张起来,片刻后厢月被扶了进来,精神恹恹的,眼睛通红的看着我,走到我旁边停下。

    我们两个在殿上,当着皇上太妃的面,她也不朝上头的两位行礼,我半起身想去扶她,她直接跪坐在我旁边,脸贴在我肩膀静静的趴着。

    眼前的厢月和我印象里欢快鲜活的厢月大相径庭。

    记忆里的厢月在手拿莲蓬,傲气的跟我说:“当皇帝有什么好?规矩大的惹人烦。”

    闲话戏言,我才不当真。反问她:“那给你来当,你当或不当?”

    她认真想了片刻,跟我说:“当。”

    我们关系牢靠,这样的话也敢聊上一聊。我问她:“规矩大惹人烦你为何还要当?”

    厢月拿莲蓬虚打我,“傻姐姐,凭什么花酒只许男人吃不许女人吃,梦仙楼只许男人逛不许女人逛?龙椅也如此,我不服!”

    “等我当了皇帝,就封你做护国将军,我在朝堂叱咤风云,你去马背开拓疆土,不屑深闺梦里人,去做开天辟地的奇女子!”

    我从记忆里痛的回过神来,我很想抬头对着坐在上位的人说一句我不服。

    一旁的宫人把她从我身上拉来,呵斥道:“太妃在问话!”

    厢月已经不厌其烦,把皇权和礼教抛到九霄云外,淡淡的说:“问。”

    晏潇声音温和的开口:“厢月,将你与那小沙弥的事说个清楚,朕与太妃也好替你主持公道。”

    晏潇在暗示她把自己摘干净。

    厢月睁开眼睛,态度坚决的说:“我自认钟情于悟迟,但发乎情止乎礼,并无逾矩。那些所谓信物与信笺,都为伪造,我不能认!”

    太妃冷笑:“止乎礼?”

    她的反问极具侮辱,乃是对浔王府教养的看不起,厢月对此气愤又委屈。

    我也气愤,但我只替厢月气愤,我也委屈,我也只替厢月委屈,至于浔王府所谓礼教,我没那么想维护。

    厢月发着抖,她咬牙切齿的说:“有即有,无即是无。”

    太妃将一碟纸张摊开放置案上:“证据确凿。”

    “我说了皆为虚造!”厢月跌跌撞撞的站起来,目光与太妃对峙。

    太妃是一心要厢月无法翻身:“字迹已经比对,物什儿也由你近侍辨认过,岂能因你一句狡辩翻案?”

    “太妃娘娘。”我想了又想,即使知道没什么用,但还是说:“厢月所言千真万确,我可以担保。”

    太妃巴不得我这样说,还故作疑惑的问我:“言姑娘是要与厢月共沉沦了?”

    “不必再说了。”厢月抹掉眼角清泪,“比起腌臜之人泼的脏水,我浔王府宗姬必不是怕皮肉之痛者,至于刑讯之残忍想必诸位已有耳闻,我古厢月即便刑罚受尽也绝不改口,才对得起我一根脊梁!陛下与太妃,下旨吧。”

    厢月字字句句慷锵有力,一番话说完殿内寂静,我看向晏潇,他坐姿挺拔。但他脊梁,好像没有厢月的直。

    我才觉得可以松口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太妃有几个胆子敢动厢月,摄政王宴浔的亲妹妹。

    “好!”太妃眼中的光芒诡异,她拍案邪笑,“来人!就依宗姬所愿。”

    “去你的吧!”我推开走上前来想带厢月走的宫人,把厢月挡在身后。

    厢月是我在这个破地方最重要的朋友,一起无视嬷嬷的规矩去遂云寺上香游玩,一起在荷塘剥莲蓬掉进水里,一起把那个骂我们母猴子的胖王爷揍的求饶。

    一起卧床夜谈,议论储君痛骂礼教。

    “谁敢!”我咬牙切齿的威胁完才发现,在这个皇权至上的环境下,我的威胁毫无威慑力。

    晏潇白了太妃一眼,看着我说:“一切还没有定论。”

    我理解他的受制于人,但同样对他失望,这不冲突。

    “我不怕。”厢月在身后拍了拍我,声音很轻,语气很平稳。

    我信她不怕,如此境地哀莫大于心死了。

    厢月从我身后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太妃面前,磕头后说:“太妃娘娘,只管动手吧。”

    她态度坚决,冷淡的像是在跟别院里的一草一木说话。

    太妃冷笑着看向我,朝一旁的宫人抬了抬手,示意动手。

    我朝厢月走着,腰间的玉玦和免死金牌先后撞在我腿上,我把宫人拨开,跪坐在地上,扳过厢月的肩膀。

    这一切都是说不出的荒唐,如果按照他们的说法,厢月和小师傅相爱有罪,那么我也会有身为长姊不规劝之过。

    我必须咬定无罪,厢月和悟迟无罪,我也无罪。

    我从未来而来,若能立刻适应顺从于这在我的认知里落后且不合理的封建礼教,那我才该为自己感到羞愧。

    “厢月。”我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我才不要你去受罪落残证明什么狗屁名誉贞洁,我才不要你一条鲜活生命变得跟座上之人一般模样!”

    我话落时指向了太妃,她呵斥我大胆,两个嬷嬷过来反剪了我两只手,迫使我跪地伏首。

    我勉强在两个人的力气里微微抬起头来,用力的在上目线遮蔽的视线边界本能的瞪着太妃。

    我说:“厢月不是一个礼教楷模,我亦不是。若今天以败坏皇室宗亲作风为由受罚,太后所言,我不能服!”

    想必我眼神应该极尽狠毒,因为我看见太妃睫毛颤了颤,她下意识看了一旁的晏潇一眼。

    太妃啊太妃,她身旁是个被她和朝臣架空的傀儡,我对他都不曾指望,太妃又指望什么。

    晏潇果真不言。

    我忍不住露出笑声,太妃方才是虚张声势,这次是真的气急了,她对我吼的声音都发颤:“她做的这些会带坏皇室宗亲多少公主宗姬!”

    我反驳她:“若她所作所为真能引得公主宗姬效仿,那也不是她的罪过,乃属皇室血脉下无教无法!”

    “胡言乱语!胆敢指责皇室?”

    太妃看起来像个绝望的皇权仆从,无论皇室存在什么样的问题,单反有人指出,她无从反驳,只会斥责别人胆大包天。

    她不信仰律例,她只盲目拥护皇权。

    我说:“见旁人做什么便学什么,自心无半点判断,那更不必处置厢月!宫中君不君王不王要学,太妃架空皇权要学,啊,对了。”

    我看向面如死灰的晏潇,语气从愤怒急转平稳,我说:“原来手足相残之所以代代相传被皇室奉为圭臬,也是皇室之后无主见之果!”

    晏潇低眸看向我,一如我印象里的一样,不得志,可怜,还有无能。

    过往交情我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

    “陛下,娘娘。”龙须糖推门走进来,他行礼后说道:“摄政王到了。”

    “宣。”晏潇的声音轻而沙哑。

    晏浔的脚步声自远至近,频率缓而稳重,正如他的为人一样,永远冷静持重,永远游刃有余。

    脚步声停下,他说:“家妹犯了什么过?需得下人押着?”

    我身上的重量轻了,刚才被宫人所掣,既押着我也是提着我,她们一松手我就向地面栽倒。

    我视线里伸过来一只手,我垫着帕子把手放在晏浔手心里,他慢慢把我拉起来。

    我以为厢月会在看见她哥那一刻委屈的哭出来,现在看来是我狭隘之心,她噙着泪面色坚毅的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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