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栉儿,你没坐上过皇位,你没摸过玉玺,你没俯视过躬身叩首的满朝文武。”

    晏潇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记得。

    我问亭魄:“玉玺在哪儿?”

    “贵人,你…”亭魄拎着浮尘,实在没办法了匆匆上台阶想把我拉下去。

    我呵斥他:“停下,你上来就要掉脑袋。”

    亭魄停在原地,不知道是我喝醉了的幻觉,还是亭魄气急了,他靠着木扶手,抱着手臂问我:“贵人您究竟想做什么?”

    我说:“你下去,给我磕一个我就下来。”

    亭魄犹豫了一下,转身下了台阶,站在下面刚要跪又被我制止:“你往后退一退,再退一退。”

    “这已经是朝臣回话站的地儿了。”亭魄说。

    我说那你停下吧就是这儿,就停在朝臣回话的位置。

    他刚要跪,我说等一下。

    感觉亭魄心里已经开始骂人了,我也往后退了退,在亭魄瞪的浑圆的眼睛凝视下,我坐在了龙椅上。

    龙椅也不软。

    我说:“你跪吧。”

    “贵人,您这是活腻歪了。”亭魄虽然这样说,但还是跪地磕头,嘴上说着:“吾皇万岁万万岁。”

    “大胆何人!持务殿放肆?”后头有两个侍卫,冲上来要捉我们。

    亭魄不慌不忙起身,在侍卫靠近时用我没看清的速度发出了咔嚓一声,紧接着侍卫就直挺挺躺在了地上。

    向我捉来的侍卫见状不妙,立刻改了方向想跑,亭魄掷过来了什么东西,侍卫没跑几步也倒在了地上。

    我第二次看见别人用这种暗器,也许是飞镖,也许是其他什么我没见过的东西,总之震惊不减。

    亭魄一个小太监竟然如此厉害,其实也不算稀奇,好歹人家是皇帝身边的人。

    失去意识前是亭魄一步一步朝上走台阶,他走近了,我记忆也就停在这里。

    再醒来时不是别院,我以为我还在宫里,猛地坐起来看见不远处晏只正在矮炕上喝茶。

    我松了口气:“我喝醉了。”

    “你是喝傻了。”晏只走过来给我一杯茶,“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我摇摇头。

    “骗人,我数次喝的晕头转向,但从未忘记过喝醉后发生的事。”晏只在我头上敲了一下:“连我你都骗?”

    我说:“我没说我不记得了,我说我没漱口不喝茶。”

    我突然觉得硌人,从腰间果然发现了那三块阴魂不散的玉,我拿在手里看了一眼,毫不犹豫的摔在地上。

    这怎么还跟紧箍咒似的长我身上了。

    晏只从地上捡起三块玉,她叹了口气。

    我说:“你哥真有意思,打两块一模一样的给自己和吕酥幼,大一块大的给我,怎么想怎么迷惑。”

    晏只把大的那块给我看,说:“这块大的是玉玦,只有一块的。”

    她又把两块小点的给我看:“这两个小的是玉珏,是一对。”

    玉玦和玉珏在读法上一样的,经她解释我才知道写出来不是一个字。

    醉酒后醒过来头疼胃疼,我洗漱后喝着粥,回想着昨晚的一切。

    我说:“我要回别院。”

    晏只说:“现下皇兄娶不到太尉家小姐了,栉儿你…”

    吕酥幼不要晏潇了,问我还要不要的意思。

    我说:“你在说笑吗?”

    “对不住。”晏只给我道歉:“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刚才勺子:“你不用给我道歉,这是我和晏潇之间的事,你没有任何错。”

    晏只是真的愧疚,脊背都不敢打直的样子,她说:“到底是从中误传,让你们两个闹出误会…”

    我拍拍她背:“这真的不是你的错,我从来没有被你说的话影响,自打我怀疑晏潇是否对我有意起,其实就是我钟情于他了。”

    “可是…”

    我说:“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人生在世,婚姻之事还不算大事?”晏只问我。

    我说不算,她就像松了口气,对此我毫无头绪。

    若缺看见我回来了耷拉着一张脸:“姑娘,你若再不回来,我都要去投江了。”

    我说:“这方圆几十里都没有能淹人的江。”

    “姑娘不知,荀嬷嬷来了好几趟,我只说你在后头园子里,吓得我嘴抖。”若缺一边帮我摘下帷帽,一边用拂尘掸我身上沾的落叶。

    她凑的近:“姑娘真是出息了,吃酒了?”

    我说:“神了你,我都换了衣裳都闻得出来。”

    若缺就这样被我轻易取悦了,得意的说什么都瞒不过她,招呼我回去更衣用膳。

    晏潇的事给我的打击比我想象的大,从前我觉得不就是单相思失恋么,多新鲜。

    其实不然,这是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豪赌,这是我满盘皆输后的空虚,我以为享受的是随心所欲的过程,其实我没那么看的开,我就是期待一个结果,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人要为自己每一个决定买单,这不是选择性的,而是必然。不管认不认,结果就在这里。

    我陷入了长时间的自我怀疑,我质疑一切,质疑二十四节气为何立秋了还这样燥热,质疑我近日念的每一本书。

    质疑这里,质疑存在。

    我问荀嬷嬷:“嬷嬷,如果你去到了一个你不喜欢的地方并且不能离开,让你去的人告诉你你的任务就是活着,你怎么看?”

    “不晓得姑娘在说什么。”荀嬷嬷在串璎珞,抬头看我一眼:“可他不叫你活着,你不也要活着么,姑娘你说是不是?”

    很多时候我问出一个问题就只是问出一个问题,不期待答案,也不想反驳,我说是么,嬷嬷没再说,我也没追问。

    晚上我想去园子里望天,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我害怕去了之后看见那石头上坐着晏潇,又怕那石头上空无一物。

    我把“既来之则安之”写了几百遍,但还是没办法安下来。

    悟迟师傅也不再时不时说出一句阿弥陀佛,他与荀嬷嬷学了辨认药材,近些日在南倌庄一家医馆里当学徒,他对于曲昶瑜这个身份适应的很好。

    厢月还是看书写字,听若缺说她那日去送软酪撞见厢月在做女红,见她来了慌忙收起来。

    她在找自己贤妻良母的位置,但为什么不想别人看见呢,我有时候也在想,厢月听说京中贵女婚嫁哪家时可有恍惚。不是后悔,而是那种对偏离惯常轨迹的茫然。

    好像所有人都在慢慢稳定,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只有我,明明定居在别院,却觉得茫然。飘飘何所以,天地一沙鸥。

    我写完字眼睛有点花,想出去看看远处,推开门看见晏只站在外头,手抬着正要扣门的姿势。

    她说:“哟,赶巧儿了。”

    我说:“哟,好久不见。做不成你嫂子,你都不来看我了,原来我跟你的交情还不如…”

    晏只推我脑门:“我当你郁郁寡欢怕你活不下去,太妃未除,你义兄虎视眈眈,我皇兄朝不保夕,如此光景还来看你,你还质疑我待你的情谊。”

    她背着手绕着走了一圈细打量,我拿腰扇打她肩膀:“小王爷眼神灼灼啊。”

    晏只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看了我半天拿我没办法,摇摇头:“皇兄有眼无珠,吕姑娘虽贤良却无趣,哪敌浔王府义姬风情万种。”

    我刚认识晏只的时候,她还是个老虎,我一眼就看穿她低级的保护机制,仗着她不讨厌我,死皮赖脸逗逗她。

    她现在脸上无可奈何的笑,我经常可以见到。

    我说:“你夸我就夸我,拿旁人与我比较算什么。”

    她很认真,收敛了笑意,说:“你瘦了。”

    我说最近天热吃不下饭。

    她想和我下棋,我说棋被偷了。她恰到好处的听错,还反问我:“棋被丢了?被谁丢了?”

    最近倦怠人也犯懒,不愿意解释,就跟她各说各的:“被不知道什么人偷了。”

    “不知道什么人都来进到别院来吗?”晏只有点讪讪的,好像觉得我的懒怠只是对她的敷衍。

    她性格有点这样,长时间被忽视,处处的特殊都让她觉得局促,长此以往人虽然练就的坚硬,却一直在不动声色的敏感着。

    我说嗯,“你们不都是想来就来么。”

    “你不知我来一趟多费力…”她戛然住口:“栉儿,你什么意思?”

    我发现我在不知不觉的迁怒她,也由此再一次印证,我对于晏潇的事并非拿得起放得下。

    晏只沉默一会儿又提起晏潇,常见的开头:“我皇兄…”

    我只能一遍一遍的违心反驳:“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乘兴而来败兴而去,没什么要生要死的。”

    我没有待客的力气,她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那些她经常来的日子里,我们有时候也只是各做各的事,各发各的呆。

    她把别院当作一个缓解情绪恢复理智,休养生息的地方。

    我躺在院子乘凉的贵妃榻上,似梦非梦时醒过来,若缺正在院子中烧着驱蚊草,我说:“你离我那么远烧,蚊子反倒都跑我这儿来了。”

    若缺回头看了我一眼:“姑娘旁边有熏香,若是在你跟前儿烧草,姑娘早成烤羊羔了。”

    “算了,吵不过你。”我爬起来,后颈被硌的有点僵,我扭着脖子往屋里走,开门时胳膊不知道怎么用劲儿的肩颈处肌肉疼了一下。

    闪的这一下,再加上开门室内的昏暗,我眼前冒着金星,我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看见坐在正前方的晏浔。

    他说:“食人酒肉,替人出力。”

    晏浔穿着一身月白,衣摆啪嗒啪嗒的滴水,我拿火折子点了灯,看见他惨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嘴。

    我说当然。

    他说:“我记得,你与吕小姐说的上话的。”

    我说:“算是吧,尽管我和她母亲针锋相对。”

    “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要你替权争做事。”晏浔说着咳了一下。

    我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从我眼前扶摇直上九万里。

    晏浔这人体面,上次我说了让他别再来问我他就放在心上了,至少表面上做出了一副尊重我意愿的样子。

    我说:“无妨,我才疏学浅不懂权争,恐误了事,故不愿殿下问我。若是殿下已有了主意,让我做点力所能及的,我食人嘴短,岂能推脱呢。”

    晏浔嗯了一声,起身走了。

    我眼看着他关上门,才走过去蹲在地上用指腹蹭了一点地上的水,凑到灯前看了一眼,果然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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