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昶瑜面如死灰的在廊柱上靠着,我站在屋檐下面向他。

    宿莽问我为何一直盯着他看,我说我没在看他。

    内屋的声音传不到这里,从廊下到外殿都是来来去去的丫鬟婆子,纷杂的脚步声几乎快把我的心跳带到平稳。

    在这中间突然传来一声叫喊,声音曲折的传至此处已经很弱,声线却能辨别出嘶哑。

    曲昶瑜忙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他嘴巴翕动不知在说什么。

    他念叨了许久我都听不清,曲昶瑜念过书,有些词语即便听清了我也一时反应不出什么意思,只听见其中掺杂着几句阿弥陀佛。

    我才知道他在念经。

    假和尚在念经。

    我转身进殿,停在门外不敢进去,厢月什么时候知道曲昶瑜是细作的。

    “成了成了!”产婆欢喜的声音传过来,片刻后产婆又由喜转忧,“千金为何不哭…”

    我进去,推门发出的声音和孩子的哭声同时传过来,产婆才又恭喜道:“恭喜宗姬殿下喜得千金!”

    厢月躺在那里她不愿意看孩子,丫鬟婆子静默的收拾东西,手脚麻利不出什么大声响。

    屋子里带着暖湿的气味被另一种气味覆盖,我想了半天,直到鼻涕流出来才反应过来自己鼻炎犯了。

    我擦了擦,就像被定在了原地怎么也不敢去和厢月说话。

    “看样子是真的。”厢月说。“曲昶瑜…”

    她一提起这个名字我就闻到了另一种气味,是下大狱时闻到的那种潮湿腐气,还混杂着曲昶瑜伤口的腥。

    我时常觉得自己有幻觉,总是在一些情绪起伏过大时闻到那种气味。

    兴许是她才生产完没力气,兴许这世间再也没有事情能触及她的感知,她说的过于平稳。

    “北边烧起来时有面生的丫鬟来我院子通报,识玉怕她惊着我骂她出去,她拉着我便说曲昶瑜是贤王设计我的细作。”

    厢月说完就微微闭上眼睛,她是她累了要休息一会儿。

    我坐在矮阶上握住她的手,以防她在睡梦中离开我。

    我让识玉去外头让宿莽把曲昶瑜看起来,不许任何人和他提及一点厢月的情况。

    识玉出去一会儿,外头传来曲昶瑜的声音,隔的远我不能听清全部,只听清了一句他说好歹让他知道厢月是否平安。

    厢月闭着眼睛说好吵。

    我捂住她的耳朵,眼泪就从她眼睛里流出来,我又不能捂住她的眼睛,只好闭上自己的眼睛。

    厢月说:“我才生的要昏过去了,好像听见有人在我心里念佛。”

    我说:“睡一会儿吧,很累。”

    她才睡了没多久,识玉和若缺跑进来说外头乱了,宿莽让人安排了轿子,我们要去别的地方避一避。

    我居于皇宫王府,结识天潢贵胄,即便那短暂的南倌庄集市生活也有人暗中保护,我亲眼看见集市上的贼寇和疾病。

    我以为我感同身受,其实不然。

    眼前刚生产完几乎没有行动能力的厢月,奶娘才哄睡着的初生婴儿,失去庇佑能力的家。

    颠沛流离的感觉才被我体会到。

    我该带着厢月和婴儿去哪里,我该怎样让厢月别伤到身体。

    “去哪儿?”我问识月。

    若缺说:“宿莽知道一去处,王爷暗中置办的宅子,不必出京,半个时辰就到了。”

    王府和别院都不可信了,我突然对那没有任何了解的去处产生了强烈的排斥。

    我说:“去三姑娘家。”

    “才生产的妇人,恐三姑娘家觉得不吉利。”识玉解释。

    我说哪有什么不吉利,我不信那些。

    识玉又说:“咱们这样去了太冒昧,恐让三姑娘在婆家为难。”

    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点头去宿莽说的宅子。

    梁上突然掉下来个什么东西,我还没听清就先把厢月耳朵捂住,紧接着上头又下来了王府的人,迅速把刺客解决掉。

    满屋子的丫鬟婆子有的吓得淌眼泪,但无一人惊叫,都恐吓着了厢月。

    她们一刻不停的收拾必须品,奶娘抱着孩子跟在我身旁,我叮嘱她不管发生什么步子一定要稳稳的,就算有剑砍过来了我也会替她挡着的,别伤着孩子。

    她连连答应,我本来想背着厢月,若缺说她力气比我大腿脚也比我利索,所以厢月便交给她背着。

    从小门出去,绕着假山一行人快速的往偏僻处走,直到上了轿子我还没等松口气,若缺趴在我耳边说那赶车的不是王府的人。

    马长嘶一声,紧接着一个颠簸,宿莽掀开轿帘对着我说:“现在马车是王府的了。”

    若缺去前面赶车,奶娘手酸了想让我替她抱一下孩子,那孩子小小一团我根本不敢抱她。

    奶娘看我为难就说她还不算累,勉强在一旁抱着。

    厢月说她来抱吧。

    奶娘看了看我,我总不能不让厢月抱自己的孩子,她看我没说什么便把孩子给了厢月,再三叮嘱要托着孩子头。

    厢月问我:“为何一直盯着我?像是防着我把孩子给丢了。”

    我说:“没有,你不要想太多。”

    马车突然停住,若缺说:“姑娘,殿下回来了。”

    我说你们不必等我只管先过去,我下车问若缺晏浔在哪儿,她给我指了个方向,我迅速朝那里跑过去。

    晏浔和林玉鸿一起回来的,林玉鸿还带着许多林家的高手,他正在安排那些人去帮忙,自己也负着剑。

    “晏浔!”我用我能达到的最高音量喊他,好像我们离的很远,离着一条河,一座山,一个时代。

    晏浔回头,我窜过去抱他,我说:“要你有什么用,你妹妹和外甥女都不管了啊为何才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晏浔脸贴着我额头。

    我委屈的忍不住胡言乱语,总之什么话都敢说。

    我推开晏浔看着林玉鸿,我还没有机会近距离看他,我歪着头很刻薄的打量他,他很礼貌的低下头对我作揖。

    我指着他对晏浔说:“你妹妹和老婆都不要了,就为了领回来他?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血肉至亲和妻子都不要了,只要权臣拥护?”

    晏浔把我指着林玉鸿的手握住拉回来。

    林玉鸿轻咳一声:“不是…殿下他…”

    晏浔说:“玉鸿不是臣,他是我多年挚友。言儿莫生气,你可有受伤?”

    “看她活蹦乱跳气势强于你我,不像受伤的样子。”林玉鸿说。

    他这人难得的不枯燥,以前没机会发现,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他。

    我仍旧心有余悸,那边的烟还在冒,我声音都在发抖:“既是挚友,有何误会要说这许久?”

    “这位…”林玉鸿停顿一会儿,想到了一个称呼:“消消气。”

    话没说上几句,四面八方窜出来许多身手敏捷的高手,林玉鸿把剑丢给晏浔,自己从腰上取下筷子大小的利器。

    晏浔起初还把我挡在身后,可是敌人太多了,怎么打都打不完。

    他把我推给宿莽,宿莽带着我冲出来,他放下我又打算回去帮忙,我拉住他:“既然能冲出来,为何不跑?站在哪里打都打不完!”

    宿莽说:“跑不过是浪费体力,那些人是冲着殿下来的,无论殿下跑到哪里去,人就追着去哪里打。”

    我躲在马车里,生怕外头来来往往的人发现轿子里有人,轿帘猛地的拉开,我心跳几乎滞住。

    万幸是丁郎,他说:“宿莽命我带你去追上宗姬她们。”

    轿子跑了许久,我一个人坐在四四方方的轿子里,难以呼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观察着窗子,实在算不上密不透风。

    我人在轿子里,感光却好像留在了大狱,终于熬不下去了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拍了拍轿壁。

    丁郎把车停下看见我坐在地上,他把窗子打开,我还是呼吸困难,他只能把我转移到外面。

    我缓了好久,我说:“带我进宫。”

    “现下什么时候,如何进的了宫。”他说。

    我要他带我潜入宫里,他说我看得起他。

    我想了一会儿,“去满王府。”

    丁郎说:“殿下不会同意你胡作非为的。”

    我尝试了许多方式说服他,我告诉他我也是宗姬,他不为所动,我说我也姓古,他抱着手臂满脸写着姓古算个屁。

    他这个表情应该给晏潇看看的,只可惜没这个机会。

    我没办法了,我说:“看在我和你在南倌庄卖了那么久馄饨的份上。”

    他眼神微动。

    我说:“许多事情殿下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做。”

    丁郎带我去了满王府,晏满正在喂鱼,他说:“栉儿,你怎么一身烧荒的味儿啊?”

    我说:“给你哥传信让他来,就说给他准备了惊喜。”

    “什么惊喜?”晏满问我:“浔王府待着不舒服吗?”

    我说:“快写,否则早上的事…”

    “我写我写。”晏满写了信让人传过去。

    我让丁郎带着晏满出去玩,随便去哪儿,酒楼还是窑子,一时半会儿别回来。

    “让我出去?”晏满思考一会儿:“那钱都你给我出了。”

    我说行。

    他就带着小厮出去了,丁郎看他走远了,对我说这件事满王不像是知道,他这么好骗准是被别人设计了。

    我说:“有点事需要你做。”

    丁郎说应该的。

    我爬到假山上站着,远处那些柴垛和草垛分布在园子里,晏满府上假山和大树太多,我被遮蔽了很多视线。

    晏潇没有把这次出行当做秘密,身后乌泱泱的跟着许多人,他还没有到达此处就已经在先来一步又折返回去传信的手下那里听闻我在。

    所以他来时的表情才能那样平静。

    他站在甬路上,身后的宫人恭敬的站在他身后。

    “原是浔王府义宗姬…啊,瞧朕这记性。忘了你是摄政王晏浔的妻子来着。”晏潇哼笑一声,“光听闻浔王在宴上提了一嘴,之后也没听见什么订亲成亲的消息。”

    我看着远处不说话。

    他说:“你为何叫朕前来?可是浔王府待着不舒服了?”

    黑云。

    晏潇以为我是看人多才不说话,便屏退了身后众人,我站的高,能看见那些人推到了月梦外,就站在墙根底下。

    余光里晏潇一直仰头看我,我说:“你是真的想念我啊。”

    他冷哼一声低下头。

    “抬头,晏潇。”我说。

    他抬头看向我,我居高临下的看向他,我说:“你知道吗?盯着一片云看,就会发现云在缓缓的动。”

    晏浔一怔:“别院往昔,我与你赏过天上云,你还记得。”

    我说:“云朝着我们过来,看着是飘过来的,其实是压过来的。”

    我缓缓指向不远处天空。

    晏潇顺着我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滚滚浓烟直冲云霄,我说:“黑云压城。”

    晏潇骂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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