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魄拿着拂尘柄敲了我额头,犹如打更的打梆子声,敲得我昏天黑地,我闭上眼睛耳边嘈杂,仿佛置身闹市。

    我慌忙抬起沉重的眼皮,光却姗姗来迟,眼前雾气腾腾,两道身影逐渐清晰,一主一侍,为主者戴着面具。

    我不能理解的东西都只能暂时被我归类到玄学,耳边的声音熟悉又遥远,像是有发生装置悬在我脑后。

    眼前是南倌庄集市初遇晏潇时的景象。

    铁锅烧的雾气腾腾,周遭是非虚非实的人来人往,只有戴着面具的晏潇和亭魄是不透明的真实人类。

    我当然知道这是假的,但不能分清这是幻觉还是梦。

    薄雾渐淡,地面是坑坑洼洼的地面,我曾经在上面拎着木桶走来走去,偶尔会崴了脚。

    走了几步却仍然是平整的地面,薄雾越来越淡,似乎雾彻底消失时我便再也看不见真实的场景。

    我朝着晏潇走去,他离我越来越远,我走着走着竟然开始爬山。

    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南倌庄集市时我停下来,拽着山崖壁上的枝条回头看去,亭魄拿着拂尘站在下方。

    他缓缓抬头,声音幽远的传来,他说:“听说过卜诡山吗?”

    枝条脱离崖壁,我从上面滚落下来,不知道自己爬了多高,跌了许久还不能到底。

    当我发出叫声惊醒时正趴在台阶上,头上有人发出哼笑,是晏潇,他白了我一眼绕过我踩着台阶至龙椅坐下。

    我坐起身,胳膊和腿都摔得像散了,大殿门窗紧闭,站在殿中央的亭魄躬身喷出一口血。

    他支撑不住单腿跪在地上。

    我手里抓着什么东西,是台阶扶手上才打的银花托,已经被我生生掰断。

    能掣住我一定是对于晏潇来说第一大人生乐事,他不应该笑的那样克制,还不如索性坦然大笑,便不会显得那么小人得志。

    晏潇说:“你与晏浔不过蝼蚁。”

    “我等既是蝼蚁,你岂会这般介怀?”我问。

    晏潇说:“从前是朕抬举你,如今朕瞧不上你了,朕有…”

    我说我知道了,“你有一万种方式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你要这样威胁我吗?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不觉得他是个既威严又危险的帝王,反倒像个急于证明自己的缺爱小孩,越是张牙舞爪,越是可怜。

    我说:“晏潇,你若真瞧不上我那日我听不到你这些话,奈何桥我会走的很安静,而不是几百个锣噼里啪啦的响。”

    晏潇恼羞成怒,他说:“让她死!让她死在幻境里!”

    “什么幻境。”不就是让人产生幻觉,古早催眠而已。

    我说:“你看亭魄的脸白的无常鬼一般,别没解决我,他先把自己耗死,卜诡山幻境术若真这般强悍,这天下早就再无争议。”

    唯一让人恐惧的是亭魄似乎对疼痛无知无觉,脸色苍白人却极其淡定,从小瓶里拿出个药丸自己吃了。

    晏潇让我滚,我这次没有滚去大狱,而是墨云宫,若缺等在外面,她探了探我脖颈,问我为何看起来这样虚。

    我给她讲了方才大殿上发生的事,我问:“亭魄为何看上去比我还虚弱?他该不会是给我下了蛊吧?”

    若缺若有所思,“卜诡山…”

    大喆境内最有名的三个地方,古老的空峭书院,名声正盛的青州山庄,还有神秘的卜诡山。

    空峭书院底蕴深厚,自大毓朝时就颇负盛名,书院的先生亲自挑选门生,不看出处不问姓名,从大毓到大喆,朝代变了不变的是科举放榜时那上面许多明里暗里受教于空峭书院的弟子。

    青州山庄则更鱼龙混杂些,无论是江湖侠士,还是朝中罪臣,只要与青州山庄有往来交情,他们都敢收。收徒不如空峭书院那样苛刻,门风散漫,时常有学生半路出走,往来松动,要比空峭书院乱许多。

    大毓没落时,太子曾把自己一儿一女分别送至空峭书院和青州山庄,这一传闻让这两处更令人好奇向往。

    比起前两者,卜诡山名气则要若上许多,司天监的有许多卜诡山来的弟子,从前我以为他们也就是看看星象,管理一些皇家祭祀事宜。

    今日一事,我发现自己好像对卜诡山一点了解都没有。

    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我说:“亭魄来自卜诡山。”后半句我及时忍住,宿莽也来自卜诡山,他们是双生子。

    宿莽那一身紫色的衣裳,还有头顶两个月牙连接起来的头冠,那两缕垂下来的布条。亭魄不离身的拂尘。

    从前觉得宿莽人妖里妖气的,现下更觉得像鬼魅。

    如果亭魄只是催眠了我,那还不值得担心。可是不然,我从没见过那个催眠师把人催眠了还能把自己反噬到吐血。

    我只祈祷别是给我下蛊了,那些我不了解的东西让我感到恐惧。

    夜里若缺叫醒我,外头烧起来了。我说:“又来?”

    若缺扶我起来,这宫里早不如以前安全,我和若缺都是和衣睡的。

    才走到门前,门就被从外踹到里,若缺挡在我前面,说:“你是何人?”

    借着火光我认出来她是玹袅飞,贤王府晏洺的…红颜知己吧。有关系没名分处处被吕家针对的那种。

    我说:“吕家不如从前,你日子好过了许多吧。”

    她神色有被人戳中羞耻的慌张,她说:“谁的日子又好过。浔王府那位做的好事,贤王府也犹如炼狱。”

    我一点都不意外,“皇宫,浔王府还有贤王府,但凡谁的巢着了,火星都会吹到另外两家,贤王不明白吗?”

    谁有所损失,便会让另外两家同样损失,不管无辜与否,他们只管维持一种稳定。

    以我对晏浔的了解,贤王府和皇宫只有其中一个是他让人做的,另一个属于他们共沉沦的结果。

    我说:“你明不明白一个道理,咱们三家是共沉沦的。”

    “什么意思?”玹袅飞问我。

    我说:“以我对晏浔的了解,皇宫和贤王府只有其中之一是他让人做的,若皇宫不是你们贤王府点的,那么贤王府就是宫里这位点的。”

    玹袅飞差点拿不稳刀,她恍然大悟后竟然觉得难以置信。

    我也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她居然才明白。

    她怒吼一声和若缺打起来,这就对了,权争中除了自己人便都是敌人,不存在不想干的。

    若缺示意我出去,我推门跑到院子里,月光好事火光晃的地上一东一西两条影子,我转身抬头。

    屋脊上宿莽和亭魄各站一边,他们对峙着。

    亭魄手拿着拂尘,宿莽活动着手指,长长的黑色指甲即便离的不近也清晰可见。

    我一个慌神,他们两个同时扶着额头开始摇晃,高高的屋脊和如滑道般蹭蹭递减的瓦片高度。

    亭魄先摔倒在屋脊上,朝着下方滑下来,从屋檐坠落砸在了葫芦架上,宿莽慢慢稳住身子,如履平地的走在屋脊上,一跃而下后踉跄了一下,事实就是他也没那么游刃有余。

    月门跑进来一个人,她不客气的拉住我的手:“玹袅飞那贱婢呢?”

    “滚,没功夫看你们争宠。”我甩开她的手。

    吕酥幼眼疾手快一巴掌搭在我脸上,宿莽眼神发直,他看着这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猜他和亭魄都已经在幻觉中。

    吕酥幼说:“古慎言,你当不成皇后退而求其次想当摄政王妃,别最后嫁不成浔王,宗姬的封号都丢了。”

    我问:“那你觉得赢了吗?”

    吕酥幼:“我乃太尉之女吕酥幼,我岂会输?不久前陛下还问我是否愿意进宫。”

    “你家都败落成什么样了,他要你进宫做什么?”我不是有意要气她,可是她太得意了,她脸上的神色晃的我眼睛痛。

    我说:“难不成他钟情你吗?不会的,吕酥幼。”

    我看的出她最得意什么,我偏不让她得意。我说:“晏洺,晏潇都不会钟情于你的。”

    “你该不会还觉得晏潇钟情你吧?”吕酥幼嘲讽冷笑,是不是强撑的高傲一看便知。

    我说:“你不知道晏潇看重什么品性吧?我来告诉你,他们狠毒之人反倒最看重善良真诚。不用谢我,因为你本性已露,再也装不出来了。”

    吕酥幼扬起手臂打我,月门之处晏潇疾步而来,或许我可以委曲求全利用晏潇的可怜,但我有更好走的路。

    我先她一步把她推倒。

    我跑过去把宿莽扇醒让他跑,宿莽对晏潇视若无睹,只活动着手腕冲着亭魄去。

    宿莽眼神里是果决的杀意,我又跑回葫芦架旁挡住亭魄,今天他要是敢对亭魄动手,那他绝对跑不出皇宫。

    如今的皇宫已非昨日。

    我抓住宿莽伸过来的手,我说:“慢!你会后悔的。”

    他们是双生子,是血肉至亲。这都是我一厢情愿所想,修满眼里没这些东西,他冷漠的说:“若我不动手,日后你也会后悔的。”

    我说我知道,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晏潇抱着手表现的事不关己,事实上在场者都知道他有多紧张亭魄的死活。

    拉弓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我都听见了我不信宿莽听不见,他还在犹豫。我说:“你早晚有一天知道这有多重要。”

    亭魄不能结束在宿莽手上,这早晚会成为他的梦魇。

    宿莽收手,转身窜上屋脊消失在火光中。

    亭魄睁开眼睛,他朝我点点头,在我和宿莽说最后一句话时我就感觉到亭魄醒了,他捏碎了个早已失去水分的干葫芦。

    我问:“宿莽能出去吗?”

    “朕也不知道。”晏潇问我要赌吗。

    方才亭魄从那么高摔下来都没醒,而宿莽被我扇了一下就醒了。可这不能说明宿莽强于亭魄,亭魄昨日还刚喷了血。

    对峙时两方都不觉得恐惧,相比是旗鼓相当的实力。

    “他能出去。”晏潇突然说。

    吕酥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恳切的说:“陛下,您莫要被她古惑,她没那么想救亭魄,她只是在装成良善之人哄骗您!”

    我一怔,想起来方才为了气她时自己说了什么,世间竟有这般好笑的巧合。我几乎想给自己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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