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下狱了。”我站在殿外,晏潇容我和晏浔说句话。

    我站在屋檐下,其实宫墙也没有很高,只是皇宫好大,错综的楼宇如同数位以往帝王的基建一览,遮挡着人的视线。

    前者中道崩殂,后来者愚蠢往复。一人不成,众人拼缝。

    晏浔看着门口,我说:“你不必觉得挫败,胜负乃常事。”

    两个侍卫押着曲昶瑜从里面出来,晏浔眼睛盯着,目送曲昶瑜消失在拐角处。

    我说:“每次都是跟他一起,这算什么事儿啊。”

    “一点都不好笑。”晏浔看向我,冷着张脸。

    他没什么幽默细胞,行事作风是我最讨厌的压抑类型,我曾觉得我会退避三舍。后来想明白了,太极图还一白一黑,爱情也讲究平衡。

    现下已经很好了,他好歹能听出来我在开玩笑。

    我说:“我不会死的,我有…”我想了好久“外挂”这词替换成什么才能让他听懂。

    “你当然不会死。”晏浔说:“晏潇要是让你死,那就都别活了。”

    我说别别别,他要是极端至此,我倒不好平衡了。

    晏浔指着左肋骨处,他说:“言儿,我这里痛。”

    他一脸的平静,从表情看不出来任何不适。我看着他指的位置,我说:“心脏的话,是不是太往下了点。”

    我扶着他的手上移到心脏的位置,我说:“你是想说心脏痛吗?”

    他说不是,又反握住我的手放回原来的地方,他说:“就是这里痛。”

    我说:“那你回去请太医吧,我又不是郎中不知道这是什么病,不过你痛了肯说出来就是好事,你不说我也不会读心术,所以下次也要说出来,即便我解决不了你要说出来,知道了吗?”

    晏浔点点头:“最晚明日你便能出来,不必担心,有人会保护你。”

    我点点头,“昨夜若缺把玹袅飞打伤了,不过她在宫中穿梭自如,若缺行动受限,被她逃掉真是可惜。你叫人看护好厢月,重要的宅子都要戒备起来,他们这次来势汹汹,看着像有很足的把握。”

    “我知道。”晏浔长舒一口气,他应该还打算说什么,两个侍卫来催我走,我便跟着侍卫走。

    没有尽头的长廊,回头看见晏浔站在阶上没离开,也不是第一次下狱,方才还自我催眠道,就当回家了。

    可看见晏浔的目光突觉得天地广袤而心境狭小,他的一眼万年里,我的朝夕颓然孤寂。

    晏浔说:“勿惦念我。”

    我明白,有人喜欢说反话,不要惦念他的意思其实是怕他自己惦念我。

    我说:“晏浔你别怕,即便所有人都疯了,我也是最冷静理智的人。”

    晏浔一怔紧接着手捂着胸下肋骨弯下腰,下一刻我就被侍卫拿刀柄抵着脊梁转弯,恍惚间我好像看见许多年前目睹王妃崩溃的少年晏浔塌下的脊背和他的天地。

    我以为晏潇给了我回墨云宫收拾衣物的时间,没想到他根本没打算让我入狱。

    可公告却是贴到了浔王府的外墙上,浔王府先嘉懿王妃义女、摄政王古晏浔义妹古慎言流放边疆,摄政王古晏浔妹古厢月择日杖毙。

    消息是吕酥幼特意让人说给我的,一个行事遵照自己情绪的人我很难揣测她的意图,她现在就像个危险而又没有规则的程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向我丢把刀子。

    死罪的竟然是厢月,晏潇狠毒至此,让晏浔同门师长在殿内痛哭流涕迫使我认罪,如今却说我认罪无效,厢月还是要死。

    我本来想砸了墨云宫,一把火全部升仙。可我要做这世上最冷静理智的人,否则晏浔会失望。

    我叫来若缺,“南倌庄王府别院,青帝轩寝殿床头暗格里有块免死令牌,你速去取来。”

    若缺一刻不敢耽搁,我反复和她确认她有能力出皇宫,她走后我还是跪在院子里对着天地磕了三个头。

    我不信鬼神,可人到了绝境很难不期待鬼神。

    前不久我还在心里谴责嘉懿王妃,岂能因先王爷有错,就牵连到年幼的晏浔和厢月,如今看来,我也未必做的更好。

    人在绝望时还被苛责不理智,这也是件残忍的事。

    尘土飞扬的世界,就别高高在上的笑话别人灰头土脸了。

    夜里我又见到了晏潇,他穿着身月白色的轻薄衣裳站在月门下,我坐在廊里以为那是个影子,细看是他。

    如今天已不冷,夜里稍有凉风,他不仅衣衫单薄人也单薄,瘦的像秋日芭蕉树,不再新鲜,活不过寒冬。

    看他一眼都嫌多,我从扶手上跳下来进了殿,他跟在我身后,一如既往的来去自如,差别只是我早已不再因他来而暗自雀跃。

    烛光下才发现他方才的月白是披着月光,其实穿的是素白里衣,这样的穿着这样的时间出现在这里,真不是个清白的征兆。

    我说:“厢月还没走呢你倒穿上孝了。”

    “就那么恨朕吗?”他明知故问。

    他站在门下阴影里,人像自阴影里长出来的,也确实如此,他曾经的阴霾并没有随着他的光鲜而消散,而是化成一块笼罩在他心底的乌云。

    有的人好像自出生起就被定下了基调,晏潇连登基那天都在下雨。

    我说雨不会停了。

    “你会被流放。”他告诉我。

    我说我知道。

    他抿了抿嘴巴,很没底气的说:“你会出城,到凉白柳坡时朕的人会把你接走,边疆会出现一具穿着你衣裳的…”

    我说:“晏浔会找到我的。”

    晏潇没说话,踱步到烛台后面,有些无所适从的将手递近火焰又在没碰到前及时收回手。

    他睫毛浓密,烛光从上照下来,他下眼就笼罩一层阴影。

    “他不会。”晏潇仰脸看着烛火,他说:“烛台太高了。”

    他踹断烛台,蜡烛掉落地面滚进桌案下,垂至地面的桌布把蜡烛藏的严严实实。

    晏潇说:“这样就找不见了。”

    桌布适时的被蜡烛点燃,火焰一点点上窜,晏潇歪了歪头,他说:“看来宫中近来犯火,该让宫人引些活水进来。”

    说话间火焰窜的很高,甚至高过放下的烛台,已经引燃了上头的纱幔。

    我说:“找的见,不觉得更明显了吗?”

    晏潇一步三回头的出了殿门,似多留恋那火焰,不一会儿提着水桶进来,稳准的的扑灭了火焰。

    他看着火灭后残留的烟,说:“烛火烧的太大便会引得不要命的飞蛾,朕喜欢烛火,不喜欢飞蛾,便只能忍痛把烛火吹了。”

    上方一缕残纱掉下来,我下意识伸手接了下。晏潇拿掉残纱扔掉,小声说:“上头还有火星呢。”

    他问我烫坏了没有,拽着我的手指看了手背,检查无误后翻过来,手心也完好无损,只手心的红点突兀又奇怪。

    我说:“你做的好事。”

    我收回手看着红点说我好想晏浔,我想起来得时疫那次手心里降温的冰块。

    晏潇背着手看着我,望眼欲穿似的,没过一会儿便又笑了,像是才反应过来某个以前听过的笑话。

    “栉儿,你这样很没意思。”晏潇拿着桌上丑了吧唧的摆件儿端详,他说:“那会儿看见你因朕和吕酥幼的事伤心欲绝,朕愧疚的要死,也下定决心成全你,你要给浔王当妾就当,朕给你备一份儿丰厚的嫁妆,替你在王府撑腰,即便是浔王的正妃也不敢欺负你。”

    他放下摆件又背起手来,踱步到另一边仰头看着高高的烛台上燃着的蜡烛,这烛台本来是对称的一对,另一座就是被他踹断的。

    晏潇说:“可你偏偏又进宫算计朕,朕对你的愧疚便随之抵消了,栉儿,我不欠你什么。”

    他伸手拿掉整个蜡烛,他看着燃烧的蜡烛,融化的蜡滴在他手上。

    他说:“浔王也那么放肆,竟然要娶你为妻,他娶你为妻当朕是什么!他静悄悄的收你为妾朕还能保护你,可他要娶你为妻,还说只娶你一人,不要侧妃和侍妾!若他整日只围着你转,朕如何保护你?你岂不是就再不需要我了?”

    我说我本来也不需要你啊。

    晏潇恼羞成怒,脸通红手也抖,竟然没摔了蜡烛而是把蜡烛放在了低处的烛台上。

    他咬牙切齿的说:“天下竟有你这般薄情的人!”

    我几乎脱口而出“没有你当时对吕酥幼深情”,话到嘴边还好及时止住,免得让他误会我还活在过去。

    我说:“你说的对。”

    他鲠住,我问他需要给他鼓掌吗?便又轻易地激怒他。

    晏潇摔了很多东西,好多东西都是冲着我丢过来的,不过倒是没有一样东西砸到我。

    他筋疲力竭的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沉默。

    “我儿时…”他突然剖白:“什么都没有,才出生不到两个月母亲便又怀了身孕,祖母不叫她见我,免得我闹得她无法安心养胎。我没有一天是养在她膝下的。”

    好像这宫里的就没有童年幸福的。

    晏潇说:“我打记事起,母亲便整日哭泣。而父亲一门心思都在该把晏只藏在哪里上,他活着时没有一天安生,大喆帝王更迭生祸,他生怕查到晏满和晏只后满门抄斩,没分一丝一毫的心思在我身上过。”

    没有安全感的生存环境,慌张不安情绪不稳的父母,没有收到的关注和那些被欺负的经历中不得伸张的正义,我好像在皇室子嗣偏执扭曲的性格中得以窥见部分源头。

    晏潇说:“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到过,那些猪狗不如的日子不堪回想。栉儿,我真的想把能给你的都给你,那些我叫天天不灵的日子,一点都不想让你过。”

    我无法思考,脑袋好像变成了一个蜂窝,只觉得嗡嗡响个不停。

    “可你太桀骜。”晏潇说:“你连朕都不放在眼里,栉儿,这天下都是朕的,朕要你老老实实当只兔子,你便得当只兔子。朕说河水向西便得向西,朕说…”

    “河水向下流。”我打断他,“别发疯了晏潇,若是你用任性妄为来证明你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离变成暴君可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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