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里最难的不是狱卒隔三差五的缩减吃食,而是旁边说怪话的疯男人,还有吕酥幼时常的刁难。

    我在大狱里她都不放过我,经常大半夜来到这逼仄的牢房,把我叫醒,逼我给她认错。

    人能狠毒到什么程度我算是在她这里看见了下限,她让人捉老鼠往狱里放。

    我本来还疑惑,这牢狱里人都吃不饱,岂会有活老鼠,难不成都是些修炼成精的老鼠已经学会了喝风饮露么。

    看见吕酥幼我算是明白了,都是她这等闲人带来的,属实有病。

    她算是初印象和现印象反差最大的人,从前我觉得她高高在上,有刻板守礼的善意。现在才明白她的扭曲和小人得志。

    她向我炫耀悔婚的正确,她说:“如今贤王制住了宫里,陛下已然被困之囚。万幸我没信你给我挑的好婚事,你可满意?”

    晏潇和晏洺于我何干,她倒不如拿晏浔气我。

    吕酥幼说:“你以为陛下钟意你就算赢了吗?这宫廷王侯间,原不在乎什么皇位,谁有权谁才是真龙,尔等乍见权势的夕女哪看得见这层。”

    好久没听见夕女这词了。

    她把从认识我起我走的每一步路都复述给我听,点评我做的对错,嘲笑我的见识短浅。

    吕酥幼对我的了解远胜于我对我自己的了解,我说:“你对晏潇,或者贤王,都没什么感情吧?”

    “你疯了。”吕酥幼说:“婚事乃朝中大事,岂会基于感情?”

    这就是了,我都快怀疑她爱的是我了,怎么会了解我了解的那么事无巨细。

    她得意洋洋的炫耀贤王此时的优势,她表现的那么理智淡然,但我还是能看见她无形的雀跃尾巴,她太得意了。

    我说:“吕酥幼。”

    她停下来,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从潮湿的稻草上站起来,手抓上栏杆时,外头的侍女下意识把吕酥幼往后拽了拽,生怕我伤了她。

    我问她:“在你的故事里,我是你的劲敌吗?”

    她一定听懂了我的嘲讽,气势瞬间弱了下来,恼羞成怒的让狱卒开门,抓着我的衣襟喊的我脑袋嗡嗡响。

    现在不管她说什么我都只要保持微笑沉默就好了。

    在她对于打败我而耿耿于怀时,我好像只要表现的不在意就赢了。

    人过于自以为是不好,但也不能如她般完全没有自我。

    我知晓她的弱点,她同样了解我的软肋。她说:“浔王府宗姬和那孽障的死讯,会不会先你一步到达边疆?”

    在我的目瞪口呆中,她大获全胜的离开。

    又熬了几天,终于到了流放的日子。

    以前见过的那种固定脖子和手腕的板子只会给武功在身的高手戴,防止他们流放的路上逃跑。

    起初是囚车,我单独一个人,两个随行押送的狱卒还在讨论要不要给我这个重犯全程囚车。

    后来被否决了,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说不出来,大概是怕别的罪犯有意见。

    过了坡囚车就没了,我出来跟人群步行,有人撞了撞我胳膊,荀嬷嬷那个神神叨叨的远亲说:“好巧。”

    “闭嘴。”我白他一眼,“本来流放就烦。”

    周围的哭声突然变的凄凉,原来有亲人在前面柳亭看这些罪犯最后一面。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看我,不来最好,不想看见厢月抱着孩子站在那里,人群拥挤,不想让她看见这些。

    不过还是隐隐期待能看见她,至少让我知道他们还安好。

    我到了柳亭人都疯了一般,不顾狱卒的阻拦纷纷向自己的家人跑去。

    我先是被一些激动的大汉撞到,才站起来躲到边上,又被几个没有家人的恶徒居心不良的打量。

    我两眼发黑,没有王府和宫里的庇佑,只身一人是没办法在大喆活下去的。

    有人已经冲我来了,而我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是把祈祷他之前被五步蛇咬过,再走近我之前暴毙。

    恶徒被踹翻在地,几个小厮模样的人踩着恶徒的手臂。吕酥幼的声音赫然响起:“大胆!尔等卑贱腌臜之人,竟敢非礼高门小姐?满京城世家大族的脸都被攀扯进去了!”

    …

    我惊诧的看向她。

    满天的黄沙,灰头土脸的众人。流途不尽然,折柳赠离人。流放途中的毕竟之处柳亭却无柳。

    风吹起吕酥幼的帷帽,她愤然的看着那恶徒。

    “小姐,这不要命的如何发落?”小厮问她。

    吕酥幼说:“回了殿下再发落,以下犯上自然不得好下场。”

    我仍然心有余悸,问她:“你…”

    “不必谢我。”吕酥幼说:“我救的不是你,而是世家大族的威名和高门女眷。即便仕宦人家落了罪,命也比此等劣货值钱。若是今日你被害之事传出去,往后岂不是谁人都敢攀扯贵族?”

    我突然觉得读懂了吕酥幼这人,她做的一切都秉持着她认知里尊卑的原则,她已经被教养成这封建社会里最忠诚的维护者。

    我以为她被困于婚姻嫁娶,其实她是热衷于捍卫贵族的贵。

    从撞破她与珺太嫔说我出身开始,到现在她怒斥流放罪犯顺带维护我,其中针对的都不是我。

    押送的狱卒已经在尽力拉回失控的罪犯,送行的家人已经哭作一团。

    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再看锦衣华服被护在中间的吕酥幼,这是她维护的尊卑最直观的受益体现。

    也正是我无法说服自己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因,曾经有过适应这种生活的瞬间,在我醒来时首先喊若缺帮我穿繁杂的华丽服饰,把头发梳成金光闪闪时。

    那时的我看不见充满撕裂和罪恶的柳亭,一切冲突的根源都难以溯及,一切供罪恶种子生长的腐土都难以干竭。

    吕酥幼也拥有一块恣意生长的泥土,她和恶徒的共同点在于,他们都被各自泥土供养成理所当然的结果。

    流放的罪犯无法控制,押送的狱卒赶走了送行的亲人,看起来经验十足,做起来得心应手。

    我也要归于队伍,也算归于吕酥幼认知里我本该存在的地方。

    我说:“吕姑娘,若我那日不曾撞破你与珺太嫔言我出身卑贱,你是否会如那之前一般,表现的温和善意,成为世人眼中贤良淑德的中宫皇后,或者亲王正妃。”

    帷帽遮着她的脸,好像也扼住了她的喉舌。

    我说:“我当做那日什么都没看见,你以后还是贤良做派,你本就打算装一辈子的不是吗?我不该拆穿你,你装一辈子吧,求你了,别去打扰宗姬和孩子,求你了。”

    狱卒把我拉走,我看见她所乘的轿子消失在不愿散去的人群里。

    一阵风后尘土飞扬,而她不受风沙侵扰。

    荀郎说:“喏,同人不同命呐。”

    前方路过镇子,他给了狱卒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交易,要那狱卒去给我买帷帽,他跟我说:“浔王府的人,岂能抛头露面呢。”

    我说:“我算哪门子浔王府的人。”

    “你不是浔王之妻吗?”他问我。

    我想了想没有反驳。不过那狱卒说,我们这等人不配如镇子,要绕着镇子走,东西却是给他收下了。

    我说:“白搭宝贝了吧,他收了东西不办事。”

    荀郎摇摇头,说无妨。有些意外之获多半是祸害。

    他总能自圆其说。过了镇子那狱卒竟然真的拿了顶帷帽给我,他说:“这是在前头捡的,你将就着。”

    我把帷帽戴上,荀郎笑笑:“这人有福气,命不该绝。”

    路过一参天大树,一行人在树下休息,荀郎突然趴在地上看什么,我早就习惯了他一惊一乍。

    他看的太久,视线从近到远,又伸手把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捞回来,视线再次从近到远,往复循环。

    我说:“你抓什么呢?”

    凑近一看,一只小虫子,腹部泛着金属光泽,一直在爬动,但总是被荀郎给抓回去。

    他说:“这虫子跟着你,不信你上那边去。”

    我听他的还了个地方蹲着,那虫子真的改变放线冲我爬过来。

    荀郎一脚把虫子踩死,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

    我问他笑什么,他过来踢我一下:“你要么站着,要么坐下,这姿势谁人见了都要笑话浔王府没规矩。”

    我说:“晏浔都不管,你也少管。”我索性躺在地上,被他拽着后脖领子拉起来。

    狱卒就说要上路了,折腾这一会子我们也没休息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边疆,真到了边疆我又该怎么办。

    我一直在四下观察,不相信浔王府的人一个都没留在京城,竟然没有人来救我。

    夜里宿在深山老林,天为被地为床,流放没有男女有别这一说。

    狱卒把男子都锁住,方才有一女子带着孩子想跑,被抓回来后也锁住了,我不想听皮开肉绽的声音,只能把耳朵捂住偷偷掉眼泪。

    在蚊虫萦绕中我竟然也睡着了,梦到我睡在悬崖边上,我一翻身就掉进了悬崖,我挣扎竟然抓住一只手。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一片草地上,另一只手能摸到青草在夜幕里降下的露水,眼前一男子背对着我坐在地上。

    周围的人都不见了,我喊他:“荀郎?我就知道你是个装疯卖傻的高手!果真把我救出来啦!”

    我高兴的拍他一下,我说:“深藏不露啊你。”

    男子回过头,碎发被夜风吹到脑后。我觉得他眉眼有些像晏浔。

    然后我就哭了,好像是梦中梦,我一定还没有醒过来。

    他说:“谁是荀郎?”

    真的是晏浔的声音,我不敢起身,我怕任何变故都会惊醒浅眠的梦。

    晏浔说:“白救你,你竟喊着别的男子。”

    我说:“你把我扔在宫里自己走掉,你知道我在宫里过得是何种日子吗?我让人变成傻子了。”

    “你不是还好好的?”他说:“伶牙俐齿,丝毫未变。”

    管他梦醒不醒,我忍不住站起来踢他肩膀,被他抓住脚踝时才有点不是梦的实感。

    我爆哭:“你看我哪里好好的?狗屁男人丢下老婆自己跑了,还想当皇帝?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他任凭我拳打脚踢,“对不起,是我不得已之策,你打死我,我成厉鬼护住你,你打死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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