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潇在宫中与软-禁无异,只在持务殿里走动,再远的地方晏洺就不许了,这些都是苏绝能得到的消息。

    卜诡山那么多人都在宫中,从前还想不通为什么卜诡山比起空峭书院和青州山庄中名气区于最末,不是他们不够强,而是另外两处强的更受瞩目一些。

    卜诡山上的人很少有明面上下山的时候,而朝臣有一部分就曾求学于空峭书院,空峭书院能送自己的人去朝中。

    虽然那些朝臣与空峭书院的联系薄弱,可那都是明面上的,暗中有多少联系没人知道。

    而青州山庄,从苏绝能听到许多宫里事来看,朝中也绝不会没有青州山庄的人。

    卜诡山那些常年在宫中司天监的人反的显得无关紧要,不过也不容小觑,毕竟那是宫里,也不是谁都能名正言顺的宫里生存。

    我们迫切的需要有人来推动晏潇上朝,要被审也要尽快,免得太妃后悔。

    苏绝面上不急,不过从那些青州山庄的人频繁进出别院,我也能感觉到他的忙碌。

    他欲言又止几次,我问他:“你若有法子便说,我不比你沉得住气。”

    他说:“你能否去将军府,林将军可愿?”

    我有我的顾虑,“那是晏浔的交情,我不想消耗他的人情,若我们能完成的事,尽量不要…”

    苏绝能说起林将军,想必也是黔驴技穷。我想了想:“我有顾虑,若林将军势弱,热的贤王针对反倒被暗中打击,我们可担待得起?若林玉鸿还与贤王有所往来,我们算不算打草惊蛇?毕竟早前他们…”

    苏绝点头打断我,“我需确认。”

    我扶着额头:“也是稀奇,座上皇竟然也有被审的份儿。”

    “座上皇又如何,若一宗宗一件件数出来,登不得台面的事也未必少。”

    苏绝今日说话越来越直,不知道是信任我,还是已经沉不住。

    我说:“话虽如此。”

    他冷笑:“朝臣安稳便万事大吉,若大势已去,以往随便一件也是能把他拉下皇位的名头。”

    我没想到他在安慰我,他说:“你当日急着摆脱宫里那位也是无计之计,即便没有你,晏洺也已掌控了许多,只等着给宫里那位下套了。”

    我茫然的点点头,他说:“所以你不必叹息,昨日我听到了。”

    我想不开什么时候被他听到的,因为我经常叹息。

    我可能叹的不是自己的无计之计,我能叹的太多。

    从前在晏浔或者晏潇的书房,旁观那些谋士谋事,有大半时间在沉默,还觉得他们无能。

    现在苏绝就在我面前沉默,我本人也无计可施,才明白谋事的难处。

    朝廷不是针脚规律的锦缎,而是一团乱七八糟的丝缕,大喆以前没有清明过,现在依旧混浊,死局才是常态。

    谋事不是站在云端观察着按部就班的地表,也不是轻松的找到那些将起的事端,及时扼杀。

    而是守着一盘死局,看到哪里烂的要发臭了,才愁云满天的想办法治表。

    大喆是几朝几代的死局,无数皇室子弟曾踌躇满志的打算拯救他,也不过是见证着他们一个个哭丧着脸倒下去。

    最头筹的那些也不过是让大喆短暂的回光返照。

    我说:“更迭也是历史不可避。”毕竟几百年后别说大喆,皇帝都没有了。

    苏绝猛地抬头看我,他坚信自己是要对天下兴亡负责的匹夫,险些因我的“大逆不道”之言痛骂我隔江犹唱后庭花。

    我说:“你不必震怒,晏浔面前我也敢这样说。”

    “若他都能纵着你这般唱衰大喆,古氏也没有再能堪当…”

    我打断他:“对不起,别对晏浔失望,我刚才乱说的。”

    我不能胡言乱语,很可笑,即便是对我表达尊重的苏绝,他也会在潜意识里把我当坐晏浔的附属品,我说的每一句,他都下意识想一下有没有能开罪晏浔的地方。

    而我没有合适的理由怪苏绝,他就是爱他的大喆,他就是终于大喆。

    我总不能骂他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人,这些对他来说还太超前,他只会赫然怔住,总归会回到他那根深蒂固的一套里。

    我也不抱希望,别理解我。我们就这样误解着,将就着,在大势所趋面前,每个人都是死在时间怀中的蝼蚁。

    苏绝叹息,“罢了,有法子了。”

    若我知道他的法子是亲自登门贤王府算计贤王,我一定会阻止他,告诉他这都不是与虎谋皮。

    而是去虎穴扇了老虎一巴掌,跑掉了之后再回去站在老虎背上跳舞耀武扬威。

    我知道的太晚,青州山庄的人来告诉我,现下就是带着太妃进宫的时候,问浔王府派谁一同前去。

    丁郎从暗处出来,与那几人出了别院,我站在外墙看着他们一个个身手敏捷的进了寺院。

    不一会儿太妃被他们接出来,马车路过别院时停了下来,太妃撩开轿帘问我:“古慎言,可要送我一程?”

    我会因为一些特殊节点而意气用事,我说:“好。”

    路过南倌庄集市时,我撩开轿帘对她说:“我在那里卖过馄饨,你那时候刚被拙出皇宫不久。”

    太妃平稳的问我:“肉馅的吗?”

    我说:“素的。”

    “我还以为是肉的。”太妃说:“宫外的日子也没比我强多少,我在寺院里吃的也是素。”

    我说:“我都是亲自做的,你依然是有人伺候。”

    太妃疑惑的看着我:“那你比我更惨,不过你脸上骄傲什么?”

    我说当我没说。我闭上眼睛不明白为什么要送她,还以为她要与我说些平常听不到的。

    这种感觉好熟悉,我想起来柳亭处吕酥幼的态度,恍然间明白了那熟悉的感觉,她们是如此相似的人。

    被本家推到了一个位置,做了明处的家族明珠,家族势高时她们明亮,家族被稍有倾颓之势,她们率先被逐出局。

    但她们依然以此为傲。

    快要穿过集市时她撩开帘子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彻底路过再也看不见,她说:“这市井气,也没那么讨厌嘛。”

    她放下帘子,说:“珺姐姐会喜欢的。”

    我一怔,她又问我:“你觉得呢?”

    我说她会喜欢的。我哪里知道她喜不喜欢,总之这样说了。

    马车停下,我和太妃都向前摔倒,青州山庄的人竟然认识朝中人,和对方打招呼:“周尚书好啊。”

    “看来是旧人。”周芦之声音不悦:“见了故人觉得亲切,原是我年纪大了,忘了年轻时识得的旧人都不是良善等闲,白白出来惹我闹。”

    青州山庄的人说:“周尚书抬举,哪能与大人您算旧人呢,不过是旧时匆匆一眼,都不得照面,大人见我也面生的很吧。”

    周芦之说:“听你口气,青州山庄人。”

    “到底是周尚书。”

    我祈祷着青州山庄的人能摆平这一变故,耳边传来变乱的呼吸,太妃紧攥帕子,紧张的盯着轿门。

    我脑袋轰的一声,别是太妃要被带走,周芦之这老东西平常不管寺院的女儿,现在出现竟是怕太妃坏事。

    周芦之说:“尔等青州贼人可知轿中何人?”

    青州山庄的人也恼,好脾气的说:“周尚书好大的官威,污蔑我等为贼不说,还要截轿?”

    周芦之冷哼一声:“宫里的人尔等也敢带走,这轿中就是…”

    我掀开轿帘出去:“轿中人乃我古慎言。”

    周芦之一怔,偏头对他心腹说了什么,他心腹带着一半的人越过我们往寺院方向去了,他大概以为我们兵分两路故意迷惑他。

    周芦之朝我略微行礼:“见过宗姬殿下。”

    我说:“拦轿为何?”

    “家女在寺中修行,今日得到消息被掳走,老朽才马不停蹄的敢来,以免…”

    我呵斥他:“大胆!你家女?”

    周芦之被呵斥的一愣。

    我说:“周大人嫡长女入宫为先帝之妃,如今先帝崩逝妃成太妃,你几个胆子敢称太妃为你家女?又有几个胆子敢说太妃被掳走,污蔑太妃名声?”

    周芦之就要装不下去恭敬,缓缓直起腰板看着我。

    他沉声道:“太妃不能攀蔑,可毕竟乃我骨血,为父挂念女儿违常理还是悖天理?”

    我站在轿子上都能感觉到轿子发颤,太妃不知道动摇成了什么样。

    我说:“你是顾念骨肉亲情,还是为着你那做贤王殿下岳仗的连襟吕太尉?贤王勾结朝臣,周尚书你与吕太尉蛇鼠一窝,纷纷嫁女入帝王家可是有了不臣之心?”

    “古慎言!”周芦之气急,“休要血口喷人!老臣在朝为官数十年,岂是你黄毛丫头指着鼻子咒骂的?”

    我说:“你还知道我叫古慎言,古氏岂能被你咒骂?”

    青州山庄那几位拿手抵着嘴边,就差把笑话周芦之写在脸上。

    周芦之骂不过要硬闯,被青州山庄的人拦下,他被拦着更生气:“这轿中还有人,你若心不虚,为何不能看!”

    青州山庄的劝他:“大人糊涂了,宗姬的轿子你也敢看?”

    周芦之僵持一会儿,忽的笑起来:“边疆的消息想必宗姬殿下还未曾得知吧?”

    我一慌:“晏只?”

    “是浔王。”周芦之得意的看着我。

    青州山庄的人立刻反驳他:“胡言乱语,殿下,他是在拿假消息乱您心智。”

    我稳住,“再不让开,我要回禀圣上,治你以下犯上。”

    “圣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奈我何?”周芦之铁了心拦轿。

    我呵斥他:“大胆,连圣上都敢攀…”

    周芦之一甩袖子后退一步:“今日你古慎言,还有尔等青州山庄的孽障,都别想活着进京。”

    他身后的高手都越至他身前,冲突一触即发。

    轿帘被缓缓拉开,太妃说:“自离宫岂算也将一载,寺院苦磨也算赎罪孽。父亲,好久不见啊。”

    我让到一遍,太妃坐在轿中,虽着暗色衣裳,气势更盛她在宫之时。

    周芦之看着他:“孩儿…”

    太妃看向我,我点头看向周芦之:“周尚书,见了太妃还不行礼?”

    “生分了。”周芦之说。

    太妃哼笑一声:“等不来父亲的探望,确实生分了。”

    青州山庄的人朝我点头,意思是让我放心,太妃的态度看起来没有要被策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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