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潇眼睛垂下来,才缓缓低下头。我以为他消沉于难以释怀的过去,可好像并非如此,他抬眸,嘴角上扬。

    默默承受这个世界顽劣对待的晏潇,此时表露了他的顽劣。

    一座大山忽的压下,相比之下,晏潇的顽劣只是扬了扬猫抓。大山巍然不动,好像在说:好没意思。

    我说:“若是晏浔的话,他绝不会意气用事。”

    剩下的我说的极小声,“他比任何人都爱这虚无的江上。”

    晏潇扭动脖子,他说:“错了。”

    我方才有挪动棋子,不是有心思和他下棋,完全是出神的无意识之举。我下意识缩回了要落的子。

    晏潇却说:“若他经历我经历的一切,他就是我。”

    我很戒备,也不具有三心二意还能妥帖的本事,懒怠去思考他说的那些。

    晏潇说:“不会意气用事的晏浔是如今的晏浔。”

    我少有的被他说到语塞,无力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为何如此,我本该对命运的强势习以为常,可还是被难以抵挡的嘲弄击中了盔甲之外。

    我听到有人哭。谁都有忍不住哭出来的时候,晏潇此时没哭,那哭的就是我。

    晏潇突然站起来从我不曾注意的地方拽出一把长剑,银光晃了我的眼睛,我破罐子破摔时仔细看了,其实没开刃。

    可眼睛还是被耀的生疼,因为它就在我的眉心。

    我记忆如被打开的任督二脉一般,灵敏的连通了许久以前,荀嬷嬷淡然的说不要可怜男人,或者是不要可怜任何人。

    我记不清楚,总之能想到这里已经算我脑子记住那睿智之言最趋利避害的部分。

    而我又在某种意义上不信邪,三番五次的着了晏潇的道。

    他也是摸清了这一点,百试百灵屡试不爽。

    不该可怜他的。

    晏潇说:“我想离宫。”

    “那你就想想吧。”我挣扎着。

    晏浔问我:“你还记得在顺天寺院子里,我说过我想当驰骋沙场的将军。”

    我说:“可是我想天下无战事。”

    他眼睛有波动,我当时为何会被他打动将会成为未解之谜,我不会承认是因为他的阴郁,这太蠢了,就当是因为美色吧。

    晏潇说:“你当时不是这般说的。”

    我说我不记得了,对他保持着防备的冷漠,以免他再得寸进尺。

    晏潇提醒我:“你说你想恣意快活。”

    我心不在焉的反问:“是吗?”

    他竟然焦急,今日他的冷静淡漠到此为止,终于坦诚了他的慌张心境。

    他问我:“你恣意快活了吗?”

    我用问题回答他:“那你当成将军了吗?”我笑了笑,杀人不用刀啊,我说:“你妹妹当了将军。”

    我笑着起身,他没来得及收回剑,剑尖儿碰了我眉心,不痛,也没有流血。因为他下意识收了点。

    我不领情,因为不想自作多情。我在这上头也吃过大亏。

    我说:“晏只了不起,那些阻止她的没本事老东西要羞恼的砸祠牌了吧。”

    晏潇对晏只避而不谈,他说:“离宫吧,你和我。”

    这是我未曾猜到的想法,我觉得晏潇已然疯了,可他真到穷途末路之时了么。

    他就像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未至绝境,尚可回旋。只是我不愿意。”

    晏潇脖颈上的筋脉突突跳,他说:“与我一道走吧。”

    他说服我,他说这些都算什么东西,把那些折子扫到炭火盆里,炭火盆承受不来那些大臣的废话,反倒被隔绝了空气熄灭掉。

    他又说起从前在别院里的日子,那些日子才过去一年,可好像遥远的不见影子,他说的吃力,我听的也吃力。

    他拿出一个荷包,熟悉的香气冲进我的鼻腔,我掩住口鼻。

    他说:“一把火,一起走。”

    我定定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是怎样理解我放空的眼神的,他拿出火折子点燃了荷包,把荷包扔在了纱幔上。

    那种香气如不可抵挡洪流淹没这里,他掩住口鼻,对我说:“走吗?”

    我点点头,他去暗格里翻着什么东西。

    我想起来曾经会错的意,让我在他和吕酥幼之间成了最难堪的存在。晏潇会不会觉得我此时是故意的。

    我捡起他丢在一边的剑,他翻的专注,我从荷包里找出从卜诡山得到的药丸吃掉,哪还有时间管剂量。

    我后退出门,他还掩着口鼻,听到开门声时失落的看向我。他问:“你要去哪儿?”

    我手里拿着剑,我告诉他:“人要长记性,我总不能一直在你这儿吃亏,你说是不是?”

    晏潇不可置信只有一瞬,他失落的笑着,用一种早料到会如此的眼神看着我,她说:“我点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具体是什么不知道,不过里面有曼陀罗花的气味。”

    他说:“那你知道你就要看见幻境了吗?”

    他掩着口鼻,说话瓮声瓮气,不太聪明的感觉。

    四面八方涌来宫人救火,他们冲进来,晏潇等不及,降什么东西放在怀里转身要从后门跑。

    我指着晏潇喊:“陛下要离宫,快阻拦他!”

    宫人们跑进来,晏潇停住脚步,他的背影僵直,好像震惊于我的背叛,可我们之间不存在背叛,一直是这样算计着过来的。

    他转过身看着我,手臂垂在两侧。

    宫人从进门开始咳嗽,在冲向晏潇的过程中倒地。

    晏潇也终于在我没有任何反应中察觉到不对劲,我们隔着火光遥遥相望。

    他不知道我有解药,在他倒下之前我不知道他没有解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方才一直掩着口鼻。

    流放途中荀郎说我命里犯火,要我在身上戴块玉,还要在宅子里引进流水。

    我当他是流放无聊跟我闲扯,他说话真假混掺,他们忌讳泄露天机,又享受纵观旁人命运的感觉。

    这是多少次站在火焰前,就好像花果山那只猴子站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前,那只猴子在偷丹之前,肯定不觉得这是他的修行。

    晏潇倒下被那一堆奏折燃气的火焰半遮住,恍然间好像被大喆的杂事吞噬掉。

    我走进去,浓烟滚滚。我弯着腰把他拖到外边来,他似乎面带微笑,不知道是怎样的幻境。

    晏洺赶过来,他命令亲信去里面找,他只说找却不说找什么。

    晏潇就躺在我们面前,一看见晏洺我最先想到晏潇说的,在他那段黑暗的时光,看见晏洺笑过。

    现在晏潇在笑,晏洺表情凝重的看着里面。

    好像一切回到了从前,晏潇躺在这人来人往的持务殿前实在谈不上什么尊严,而晏洺,他依然不是主角。

    但也有所不同,比如现在是晏潇笑着,不过这是很没有所谓的事,不代表任何东西,不说明任何问题。

    那些人咳嗽着出来,满脸都写着一无所获。

    晏洺说:“大印不在持务殿又能在哪里?回去找!”

    那些人毫不犹豫的回到浓烟中,许多人都是,从浓烟中走出来偷得一口生机,又被赶回浓烟里。

    我怕晏洺气急做出伤害晏潇的事,这大庭广众之下,若是晏潇醒了,又要为此蒙上一层阴翳,他最看重尊严了,偏偏现在又是那么方便被人践踏。

    防止事情恶化,我提醒他:“方才晏潇在暗格里翻找了什么东西。”

    晏洺转过来,意外我会告诉他。从他的立场是没办法理解的。

    他问我:“是玉玺吗?”

    我说:“不知道,但是就在他身上,胸口那里。”

    我们一起低头看,晏潇胸口处确实藏着什么东西,很明显。

    晏洺半跪在地上亲自翻找,我扫视周围的宫人。

    他拿在手里,这大小就不是玉玺,不过他还是一层一层打开了帕子,既然是晏潇特意从暗格里拿的,想必是重要的东西,我也这样想着。

    最终展露出来的是玉的碎片,晏洺拿在手里看不懂,还尝试着拼起来。

    而我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那对该死的玉珏他一直收着。

    我转身离开这里,火势有点难控制,甬路上捧着水盆提着水桶跑来跑去的宫人,他们停下来气喘吁吁的向我行礼,又匆匆抛开。

    我想告诉他们可要紧的事来,不必行没用的礼。知道这句叮嘱也很无用,便没有说。

    趁着这里乱七八糟,我漫无目的走在宫里,突然被人拉住手。

    她给我道歉:“冒犯殿下了。”

    我认出来这是珺太嫔的侍女,也曾出现在太妃的宫里,我对她有印象。

    她说:“太嫔想见您。”

    太妃薨了,我怕太嫔是觉得这里有我的手笔,此时破釜沉舟与我同归于尽。而且这事确实不能完全脱开我的干系,虽然我的本意并不是害太妃。

    我说:“不。”

    她突然跪下,“求殿下了我们娘娘的念想,只是一叙,劳烦了。”

    我不去,她说着得罪了,起身就制住我,在有武功的人面前我就是任人宰割的份儿。

    珺太嫔坐在石凳上,面无表情的摆弄着眼前的东西,一样是小孩的长命锁,一样是玉珏的其中一块。

    得益于晏潇,这个大小的玉我再熟悉不过,就是玉珏,成对的那种。

    我想说节哀,可她实在看不出伤心,我想在她眼睛里找到点伤心的痕迹,可那双眼睛除了有点黑眼圈外,不红也不肿。

    她发现我在看她,也许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便说:“早在她被拙处宫时,我的眼泪几乎流干了。”

    我才顺其自然的说出一句节哀。

    珺太嫔说:“她最后一面我没看见。”

    我无所适从,谈及生死我总是这样,这是我无法克服的障碍,我偶尔会对生死应激。

    珺太嫔放下玉珏,握着长命锁看向我,她说:“我想见我孩子一面。”

    这不是我能左右的。显然她以为我能,天妃出宫之后她消息难免闭塞,就连孩子都见不到了。

    她说:“保不齐就是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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