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征已经十日不回府了。
周崇焕派了手底下的暗卫用尽了各种方式去找人,但就是一无所获。
在第十一日的时候,宋裕来找周芙,他刑伤还没完全好,但走路还算稳当。
“坐。”
“故意的你?”宋裕的笑意里带了几分哀怨。
周芙知道他还没好全,但见他脸色要比前些时日刚受刑的时候好很多,这才想到要逗他。
宋裕也不同她计较,“太子府去找过了么?”
他这话指的是找周征。
周芙道,“太子府倒也不是没找,只是没光明正大地跟太子打照面。兄长一直在帮太子做事,父亲管束不了他但也多少知道他跟太子一直有来往,此次兄长失踪之后,父亲第一个让暗卫查的便是太子府。兄长不在里头。”
“还是去找一遭吧。”
“你兄长跟太子翻脸是迟早的事。”
宋裕倚在周芙的妆镜前,漫不经心地拈了些许的石黛粉在指尖细细摩挲着。他今日来主要就是同周芙谈这个的,周征但凡失踪,他实在想不到除了太子以外还有谁能知晓周征的行踪。
周芙也知道周征跟太子翻脸确实是迟早的事。
她虽不知上一世朝堂之事具体的来龙去脉,但她还是很了解周征的。宋裕辅佐魏王,纯属因为魏王有一颗赤子之心。而周征辅佐太子,则单纯是想搅弄朝堂,让魏王登基登的不那么快意。
简言之。
当年就是因为沈青娥的事,单纯想要恶心恶心魏王。
既如此,他便从来没有把太子放在眼里过,如若这一世太子像从前一样做尽荒唐事,而他对太子若没有前一世的宽容和大度,那两人还真是很有可能翻脸。
“那我现在让人备轿去太子府?”周芙试探性地问宋裕。
“去吧。”
宋裕大度地开口。
拖着刑伤来一趟不容易,可周芙今日跟他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要走了,周芙也觉得自己此举有些不合适。
“我父王在书房,你要不要去找他?”
周芙愧疚地挑了下眉。
宋裕本也没有到那么想见淮南王的地步,但他着实有话要同淮南王讲,所以点点头,示意她放心地去找周征。
太子府里,此刻愁云惨淡一片。太子咬着牙躺在榻前,他面容苍白,因为疼痛而剧烈喘息着,手背上青筋暴起,榻前是一地的碎瓷片和被泼了的苦药汁。
丫鬟两腿打颤地立在一边,一旁恭恭敬敬地立着,大气不敢出的还有他的幕僚韩囿。
“周征那个疯子!”
“孤要杀了他!”
“让人去找!给孤把他找出来!孤要扒光了他的衣裳一刀一刀地把他的肉割下来!”
太子咬着牙痛苦地吼叫着,额前都尽是青筋。
韩囿咽了口口水,冷不丁想起了前两日太子疼昏过去时被送回来的场景,那一枚赤羽长箭就那么插在太子身为男人最重要的地方,一箭扎穿,鲜血染湿了身前的一片。
这种事搁在哪个男人身上都是耻辱的存在,更何况,是非常在乎子嗣的皇家。
韩囿拱了拱手,大胆道,“太子,周征如此放肆,要不要把此事告知陛下,去御前告他一状?”
这话话音刚落,一只茶盏就稳稳地砸在了他脑门上。
韩囿心知不好,连忙跪下谢罪,“太子恕罪,臣下失言臣下失言……”
“向陛下告这样的状?连子嗣都没有的人,他还会让孤坐稳这太子之位嘛?你是不是嫌孤被废的还不够快?还是你也是老五那边的人?啊?”
太子气得胸前一阵波澜起伏。
韩囿瑟瑟发抖,连连磕头。
就在此时,门房那边来报,“秉……秉太子……”
“说!”
“永安……永安郡主来了。”
周芙?
太子冷笑两声,“周征还未回府,生死不明。淮南王府的人怎会知道孤受伤一事?孤不是封锁消息了么,是谁说出去的?要孤割了你们的舌头么?”
门房下意识地捂住嘴,生怕被割舌似的,然后结结巴巴道,“郡主……郡主她未必知道此事。”
“未必知道是什么意思?孤现在谁都不见!找个由头让太子妃打发她走!”太子说着,又往地上砸了两个杯子。
正逢太子妃梁容走进来,“您什么烂摊子都要臣妾收,这太子也不如教给臣妾去做好了。”
梁容冷冷地笑着。
她刚从皇后那里回来,还穿着大衫霞帔,头上的七尾凤钗还没来得及摘下来,朱唇红艳,可神色却是清冷得很。
“都这个时候了,连你也要触孤的眉头么?”
梁容在侍女的搀扶下坐下来,闻言嘲讽道,“你若不当着周征的面讥讽他妹妹?他会这样待你?”
“孤讥讽的有错么?那个姓宋的不过就是一介罪人,板子打在那种地方上,周芙还待在魏王府照料他,一个郡主,配一个罪奴,这难道不是给家门蒙羞么?”
“她既如此不要脸面,那孤撮合她跟钱京怎么了?钱京这人你晓得的,虽说是个花花太岁,可年纪轻轻人家也是中书舍人了,他周征有什么瞧不上的?周芙这个样子,纵然王叔宠她,可她将来哪里还能嫁得出去?”
提起这事儿,太子就止不住地冷笑,说话也越发的粗鄙。
梁容嘲讽地勾勾唇角,“呵,周征是什么样的人殿下不了解么?殿下想借科考徇私舞弊,结党营私,这事儿在他看来已经是脏的不能再脏了。他本就因此嫌恶殿下了,殿下还在他面前作践他妹妹,他凭什么忍殿下?”
“就凭……”
“就凭什么?就凭殿下窝囊?凭殿下不受宠?凭殿下左右逢源结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
梁容冷眼瞧着自己的这位夫君,说话也越发的刻薄起来。
“你也瞧不上孤是吧?”
“孤就知道,你们都瞧不上孤!”
“滚,给孤滚出去!”
周围已经没有趁手的东西可以砸,太子指着梁容,恶狠狠地让她滚。
梁容缓缓起身,面上的讥讽更甚一层。
周芙一直在厅堂候着这位皇兄,但隐隐也能听见里头砸东西的声音和骂声,虽然听不清具体在说些什么,但明摆着是在争吵。时而有几个丫头端着金盘子佝偻着腰走过,那盘子上的碗里头是青黑色的药汁。
“永安。”
这出神时,梁容已经走了出来。她虽刚同太子吵完架,但情绪敛得快,教人看不出半点差错来。
“皇嫂。”
周芙屈身行礼。
梁容拨了拨鬓发,笑道,“今日是来找你皇兄的吧,来的不巧,这几日他偶发风寒,咳疾又犯了,这不,正闹脾气呢。”
周芙总觉着梁容今日笑得格外假,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接,“那是不巧,如今初春,但天还是时冷是暖和的,还得多加衣裳才是。”
“谁说不是呢,可永安你也知道的,父皇偏疼老五,本宫同你皇兄名义上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太子,可至今连东宫的边都没摸到,只能住在这孤零零的太子府。隔三差五啊,父皇还要叫你皇兄挨顿训,所以这些日子,他的脾气就燥些,你也多担待。”
梁容说着,走过来拍了拍周芙的手。
话说到这里,便是送客的意思。
周芙也并非全然不懂,她礼数周全地同梁容又寒暄了几句,虽没什么收获,但还是出了太子府。
……
京郊西处的一所破庙里,周征正半阖着双目倚在墙边休息,他的身下铺了柔软厚实的褥子,上身的衣衫半敞着,胸前有一处两寸深的刀伤,虽已然用纱布包了,但那纱布包得显然并不是特别严实,所以仍旧有血在往外头渗。
外头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周征掀起眼皮瞥了一眼,不出意料的,是慌慌张张带着锥帽前来的蒋锳。
“怎么这都几日了,还在渗血?”
蒋锳将锥帽摘下来,食盒第一层装的是她在家里偷偷熬好的药汁,第二层则是些饭菜。
周征神色倦怠,懒得回答她这个问题。怎么又在渗血。谁家包扎伤口包扎成她这个样子的,不渗血那才是有问题。
蒋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坐在地上靠近他。抬手将他胸前已经染了血的纱布重新换下来。然后像前几日一样,重新又给他包扎了一下,包完之后打了一个有些许丑的结。
“王府上上下下都在寻你,等过几日,你差不多能走了,我还是让周芙来把你带回去吧。”
蒋锳给他包扎好后,一面低头拿食盒里的药碗,一面开口。
周征沉沉的眸光落在破庙外头,他手指轻轻在膝上敲了敲,突然轻声唤她的名字,“蒋锳。”
蒋锳被他这么一叫,手里的碗没捧稳,差点摔到地上。
“怎么了?”
“我书房的书架第二层右手边第三个格子里有一个上了锁的小盒子,那盒子的钥匙在书架左手边第二个格子里,你拿钥匙去开那锁,里头有许多的书信,你把它都拿出来,拿出来后去找周芙,让她把那些东西悉数交给宋裕。”
蒋锳点点头,虽不知他到底要拿什么,却还是将他所说的一一记下来。
然后道,“你那一日杀的那个要追杀你的人的尸体我已经给你埋到野外了,我特地埋的离这里远了一些,你的暗卫如今正在附近保护你对吧,可周征,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那一晚,你身边没有暗卫跟着你?”
蒋锳蹲在周征旁边,好奇地瞧着他。
周征知道她没有坏心思,但他并不喜欢被人窥探。唇角略微扯了扯,他漆黑的瞳眸里藏了几分戏谑:
“蒋锳,你我的婚约已经不作数了,你对我这么好奇,莫非是喜欢我?”
他的戏谑在蒋锳看来是直白的嘲讽,小姑娘的自尊心十分受挫,于是乎下意识地小声反驳他,“我若是喜欢,也该喜欢身子骨健壮,待人和善温和的儿郎。”
她这话说完,周征眸子里的戏谑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只有带着冷漠与疏离的防备。
蒋锳瞧了他一眼。
突然想起先前同周芙聊天时,周芙曾提过,说周征在皇宫里当质子那几年过得很不好。
襄王时常折辱他,他的身子也是那几年在皇宫里落下的病根。前几日给他把里头的单衣褪掉时,她还曾看见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如此说话,确实有些失言。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错话了。”蒋锳自知理亏,不提这话,而是低头去拿装满了药汁的碗。
这药在家熬好的时候还是滚烫的,如今已经凉了不少。刚好温热,也不需要吹,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想要喂他,却被他拒绝了。
“滚。”
冷冰冰的一个字。
蒋锳:……
“你真不喝?”
“蒋锳,你觉得我需要怜悯么?”周征冷笑了一声,那发寒的目光让蒋锳一阵不舒服。
“没有人觉得你需要怜悯,但周征,也没有人亏欠你。”蒋锳的好脾气到了尽头,说完这话后径直将药碗和勺子放在一旁,又将食盒里的饭菜悉数拿出来,然后将食盒的盖子盖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寺庙。
周征黑沉沉的目光盯着蒋锳的背影瞧了片刻,再紧接着,抬手直接将那些饭菜掀翻在了地上。
……
“什么?”
“兄长这几日都跟你在一起?”
当蒋锳前来王府将这几日的一切告知周芙的时候,周芙先是震惊,她第一个震惊的是蒋锳竟然知道周征在哪里,其次震惊的是,即使这一世退婚了,他们竟然也有着剪不断的纠葛。
但讶异归讶异。
她还是顺着蒋锳所说的话,同她一起去了周征的书房。两人动作很快,不一会儿真的在周征的书房里面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蒋锳照着先前周征所说的,拿钥匙开了锁,在木盒子里先是看见了一块看起来有些年头材质并不怎么好的白玉观音佩,然后在那玉佩下面则是压着他所说的书信。
“郡主,你兄长信观音么?”蒋锳瞧那白玉有些发黄,纹裂也甚重,瞧着不像是什么值得珍视的玉石,便以为周征也拜佛。
“他不信。”
但沈青娥信。
这东西一看就是沈青娥的。
“那这个是?”
“至交所赠吧。”
蒋锳眉头蹙了一下,“他也有至交?”
这个他字用的很是微妙。
听起来已然有了几分熟稔的感觉。
周芙觉得自己有些头疼。
很头疼。
她十分害怕蒋锳像上一世一样重蹈覆辙,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讲自己的担忧,不知道如何劝说她。
所以只能将这话略过,拿好了书信后,让人备轿带她去找宋裕。
这些书信上的东西大多是太子的营私有关的,周芙来找宋裕前没细看,待到了他那儿后才窝在圈椅上同他一起细细地看起了这几封书信。看完后,忍不住摇头讥讽,“太子也是大胆,连地方上的官他也要插手帮着卖。”
他就专门挑殿试排为在后的进士搞事情。将户部的人用钱打点好,再用金银或者威胁家人等手段逼那些三等进士放弃他们的功名,将他们原本的官位卖给自己手底下的其他人。
这样一来,既能够自己从中赚得一笔不菲的金银,又能让地方上的官员将来为自己所用。
“你兄长这是想让你再去找一趟太子。”宋裕将手里的书信放下后,略微咳嗽了两声。
周芙从圈椅上起身倒了杯茶递给他,“可他未必见我,我上回去就他就只叫了太子妃出来打发我。”
“威胁人的事情我做的不如你顺手,你陪我同去吧,也让我瞧瞧你是如何威胁人的,将来我也学着点。”
周芙笑著称赞他。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夸人,但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
宋裕笑着瞧周芙一眼,“从前我有总威胁人么?”他分明都是以兵家的手段去讲道理。
实在讲不了道理,才动些非常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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