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锳最喜欢热闹的。

    这一点周芙打小就知道,这么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如今却突然连饭都不出去吃了。上一世不那么愉快的记忆席卷而来,周芙上上下下将蒋锳打量了一番,脱口而出便是一句,“我兄长欺负你了?”

    “没有。”

    蒋锳不怎么想提周征的名字,眼神有些躲闪。

    周芙沉默了片刻,抬手握住了蒋锳的手,两只冰凉的手相贴,她没有阻止蒋锳,而是道,“不去便不去了。等会子我派人送些饭去你营帐,你不想见他,就不见他。”

    “他不配。”

    周芙瞧蒋锳委屈,也替她不平,所以到了用膳的地点时自然也没给周征什么好脸色,从周崇焕到几位王叔和蒋家父母,她一一见过并行礼了,却唯独略过了周征。

    “不知道叫人?”

    周征低头摩挲着手里的琉璃杯盏,似笑非笑地抬起眸。

    周芙迎上周征的目光,倔强地看了他一眼,愣是直愣愣地坐下没搭理他。

    “芙儿。”

    周崇焕不知自家闺女今日是怎么了,但周家的规矩从来都是兄弟姐妹之间要和睦,他自然要摆出严父的样子,提醒她。

    周芙全当没听见,只是拿起筷箸,替在场的众人一一夹了菜,唯独没给周征夹。

    “这是怎的,刚回来就兄妹失和?小永安,你倒是同九叔说说,你兄长是怎么你了?”

    昭王看热闹不嫌事大,扬着眉笑眯眯地瞅着周芙。

    “没什么。”

    周芙替蒋锳报不平,但那缘由并不能拿到台面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周征盯着周芙瞧了一眼,只这一眼便猜到了自家素来乖顺仁善的妹妹为什么会突然如此。

    “蒋锳呢?”

    “你回来了,她欢喜得连饭都不吃了?”周征出声嘲弄,阴沉且冷冽的目光往帐外落了落。

    帐外一片漆黑,前几日刚下过一场雨,如今暗沉沉的天幕上连一颗星子都没有,只空余寒风吹动树梢,落下“沙沙”的声响。

    “与你无关。”

    “兄长,你如今已经跟她退婚,你管天管地也管不到蒋锳。”

    周芙护犊子的意味很明显,言语中夹枪带棒。

    兄妹失和。

    无论因为什么,在周崇焕这里都是不允许的。

    “周芙,你还用膳么?”

    “若不用,就回自己的营帐好好反省去。这些日子,你的新营帐已经安排好了,就在蒋锳的营帐旁边,要么你现在就去反省,想想对自己兄长自己家人这人说话该不该。要么现在向你兄长认错。”

    周崇焕这些日子老了不少,身子骨也越发的没有以前好了。人总是要死的,周妘和张臣民先一步让他白发人送了黑发人,那总有一日也将轮到他自己。

    这偌大的淮南王府将来总归是要交给儿女的。

    王府若想要长治久安,那定然要兄妹和睦,若是眼下这个样子,那定然是不成的。

    周崇焕本意是想让周芙对周征低个头。这丫头性子平日里也和顺,兄妹之间认个错本也就是无伤大雅的东西。

    可周芙听了周崇焕的话后,抬脚便走,“那女儿告退。”

    她说走就走,却被宋裕抬手摁住手腕,拽了回来。

    宋裕没什么情绪的目光同周征对视了一眼,说实在的,他也认为周征被周芙怼纯属咎由自取,可周崇焕这些日子身子骨确实不好,先前一直卧病在床。

    今日能起来,好生生地同他们其乐融融地用晚膳也纯属是因为昨日喝了军医的一剂猛药。

    亲缘这种东西,世上再利的刀刃也割不断。

    周芙如果知道周崇焕的身子骨已经差成这样,定是不会跟他对着干的。宋裕拽她回来,只是不想她将来后悔。

    “世子,宋某代郡主向你赔罪。”

    宋裕挡在周芙身前,以酒作赔。

    自家兄妹,哪能真的计较。

    周征象征性地举起杯子,宋裕这准妹夫赔罪,就相当于周芙赔罪了,周征也不为难,抬手将手里的烫酒喝了。

    这一场晚膳吃的可以说是索然无味。

    吃完饭后,周芙派了一个侍从给蒋锳送了些菜去。周征猜到蒋锳今晚约莫是在躲自己,他不咸不淡地瞥了瞥蒋锳营帐的方向,心知肚明,所以什么都没有再说。

    后头一连几日,蒋锳都没有跟大家一起吃饭。

    天晴了好几日后,又下了一场雨。胡人的军队跟宗亲们的军队就横在豫州城外,敌不动,我也不动。

    宋裕给陈淙写了一封书信,去给驿站的人送信之时,让周征拦了下来。

    “先前军营里就有传言,说是陈淙瞧上了你,给你写了不少信,如今看来,不仅是陈淙瞧上你,你也瞧上了陈淙啊。宋裕,你这般对得起周芙么?”

    宋裕白袍的袖口略微拂过信封,闻言轻笑一声,“世子要看,便看吧。”

    周征意味不明地看了宋裕一眼,闻言径直将信封打开。

    力透纸背的字透过信纸映入眼帘,周征看完后没说什么,只是又替他将信纸折了起来塞进信封里,然后抬手递给驿站的人,“你跟周芙讲了么?”

    “没有。”

    宋裕自嘲地笑笑,此事做的下作且不堪。

    手段卑劣到让他自己都唾弃。

    他又如何同周芙开口。

    周征捏紧马辔,“宋裕,我曾以为你想要做的是名满天下的谋臣,如今看来,是我错了。你这样的人,是不要名声的。”

    宋裕轻呵一声,然后低笑,“谁不想要名声呢,可周征,你知道的,朝臣一辈子都走在取舍这条路上。”

    周征不置可否,“这种不干净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宋裕,算我一个。”

    周征漫不经心地开口。

    宋裕迎上他的目光,两人虽然时常互相嘲讽对方,但在此事上达成了一致。

    周征刚从城中的市集上回来,马背上还悬着两包新鲜的炒栗子,“这个给周芙。”

    他将炒栗子扔给宋裕。

    宋裕又扔还了一包给周征。

    “多谢世子的好意。”

    “多出来的那一包,周征,你要赔罪就得自己去。”

    宋裕点到为止。

    “谁说我要拿这个向蒋锳赔罪?”周征稳稳地捏住那包栗子,话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这几日他一直在想自己话是不是说太重了。

    宋裕觉得好笑,“我说蒋锳了么?”

    周征此地无银三百两,本想打马离开,可临走前,却又忍不住望向宋裕,“宋裕,你当初跟周芙表露心迹之前,是怎么确定周芙也喜欢你的?”

    周征眼底有自嘲,也有隐隐的期盼。

    宋裕笑道,,“周征,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们分开过。因为那时候我们从未对对方说过喜欢,所以周芙差一点放弃我了。周征,你若是一直试探,蒋锳也会放弃你的。”

    身为过来人,在提到放弃二字的时候,宋裕的嗓音有一瞬间的黯然。

    “周征,一个人喜欢不喜欢你,你真的不知道么?”

    “蒋锳如今只是躲着你,等有一日她不躲你了,那说明她对你半分喜欢都没有了,那就晚了。”

    周征听了这话,沉默了片刻,过了很久,才缓声道,“我知道了。”

    说完,策马往军营驶去。

    也是巧。

    他进军营的时候,蒋锳可巧蹲在营帐边在用扇子扇着药炉子,将士们都有事情要忙,周崇焕的药总要有人煎,她闲的没事儿,就蹲在那里替周崇焕煎药。

    大清早,她心情本还不错。只要强迫自己不去想周征那一日对自己说的话,她还是恣意快活的。

    可一抬眼,就瞧见了不想看见的人。

    她手里的扇子没注意掉到了脚边。

    那羽毛扇子碰上炉子里的火,“蹭”地蹿出火星子来。那火星子刚好撩到她的裙摆。

    蒋锳惊呼一声,忙用其他东西拍掉裙子上的火星子,拍完后看了一眼周征,又火急火燎地往营帐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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