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就把父亲送去永州。”
周征直起腰杆,生平第一回跟周芙达成一致。
周芙瞧着父亲的病容,心里后怕,只担忧上一世父亲病逝嘉峪关的场面再在她面前重演一次。
“现在就派人准备车马,多带些近侍府兵,军医也备一个,兄长,现在就让人送父亲去永州吧。”
周芙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现在就去永州?
周征不解地看了周芙一眼,显然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妹子如此急切。
“宋裕,你怎么看?”周征将问题抛给妹夫。
如今黑木铁达在突厥受审,是否能够以一己之力说服突厥王卷土重来尚未可知,但无论后头打得起来得不起来,大梁的军队总不能一辈子依靠着周崇焕活着。靠着将领苟延残喘着性命得来的太平,终究是撑不了多久的。
“备马吧。”
“我与周芙看法相同。”
昏迷的时候不走,等他日清醒了,定会为其他东西所束缚。
不如趁着此刻没有醒来,把他送走。
“好。”
“来人,备马!”
周征似是决心下定,转身对着营帐外叫人。周崇焕的那些亲兵跟了周崇焕许多年,早就心疼自家主子的身体心疼的要命,前几日也早就跟周芙通了气,说是愿意护送着周崇焕去永州,眼下周征刚一开口,那几个人就带着口令去了马房。
收拾包袱。
备上厚实的车轿。
口令下了后,亲兵们的动作很快。
周芙将周崇焕平素里吃的那些药材都一一用油纸包好,又嘱咐了随行的人几句,这才勉勉强强能放下心来目送着父亲离开。
“宋裕,爹爹会恨我么?”
“他醒了以后,发现自己在永州,发现自己被儿女隔离在了他的军事生涯之外,他会恨我么?”
将心比心,周芙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
站在亲人的角度,她想要爹爹活着,无论怎么样,都好好地活下去。可站在父亲的角度,他一生戎马,大好的年华都奉献给了家国,不怕死,不怕累,只怕毕生所愿不能达成。
“那周芙,你做好准备了么?”
“做好了,父亲恨你的准备了么?”
宋裕站在周芙的身旁,远远地望着马车疾驰的背影,温柔又残忍地开口。
“做好了。”周芙点点头。
“你做好了准备就行,天塌下来也不是你一个人扛,还有我。”
从前的无数句“有我在”都并非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可今日,这些话终于变得堂堂正正起来。
周芙向宋裕伸手,风光霁月的青年人一眼瞧出夫人那点寻求贴贴的小心思,低笑着将人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宗亲们此番出兵是奔着营救兄长来的,如今黑木铁达早已经退回突厥,他们便纷纷想着要退军离开。
谁也不知道黑木铁达会不会卷土重来。
若他说服了突厥王,重来了,那此次退兵对于豫州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可宗亲们本就只是援军,千里迢迢相助,是奔着情分来的,也没有一定要留下的理由。
更何况,老皇帝不行了,京中必然发生巨变。宗亲们在皇权争斗里待了一辈子,对于这样的巨变向来敏感。
无论是哪个年轻的皇帝登基,都势必要见见血才能稳固自己的位置。如今这江河岌岌可危,见血从谁开始呢,保不准就从宗亲先开始。
所以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昭王带着其他兄弟几个悄悄按照原先就商量好的路子直接把兵撤走了。
马蹄踏在黄沙地上,月华灼灼,风声融融。
“九弟,咱们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地道?”平王左思右想,总觉着这偷摸摸走跟做贼似的。
昭王嘴里头叼了根狗尾巴草,“有什么不地道?”他“呸”一声将口中那草吐出来,“你以为跟周翦那小兔崽子在一起摸爬滚打了几日,他将来做了皇帝,就真能把我们当叔叔了?豫州之围已经解了,咱们若是还在那里苦等着又做什么呢?白等着将手里的兵权送给新帝做礼物么?”
“这帮年轻人滑头的很,你太小瞧他们了。”
昭王嗤笑着,宋裕,周征,周翦,他一个都不喜欢。
军营里的人,除了他哥哥,没一个他看得上眼的。
“可九弟,若是兄长醒来,发现我们不告而别,会不会不高兴?”平王继续纠结。
“有什么可不高兴的?他这些年最疼的便是我们了,不是么?”
“五哥,握好咱自己的兵权,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好的。这天下之事啊,你要是想卷进来容易,可出去可就难了。”昭王眼底浮现出一丝轻蔑来。
平王虽觉得今日偷偷摸摸,但仔细一想,昭王说的也有道理,也就没有再反驳什么。
宗亲退军,于豫州而言是不小的损失。
宋裕上一世跟昭王他们一路走到了政治的对立面,所以见怪不怪。
周征素来淡漠,冷僻的性子自然更能理解人世间的寡淡,听了亲兵的禀报后,冷笑了两声后也什么都没有再说。
这几日军营寂寥且无事。
沈青娥眼下就在隔着七八里的驿站处待着,周征那一晚从驿站回来后,再没去瞧过她。说了让陈嵩看顾她,那便只让陈嵩看顾。
军营如今没什么事,蒋锳便终日同周征待在一处,他看书时她练剑,他写字时她磨墨。两人的关系明明比从前更好了,但蒋锳总觉得周征心底里装着事,两人在一起相处总隔着一层。
“如今郡主成婚了,等回京,你就向我爹娘下聘吧。我爹娘嘴上说不愿意,但昨日我瞧见我娘亲给我备的礼单了。”
蒋锳捡起地上的寒霜剑,一面练剑,一面对着周征开口。
周征坐在圈椅上看她练剑,姿态还算恣意,可听了成婚后,捏着茶盏的一手一紧,他没有一口回绝蒋锳的话,只是让蒋锳搁下剑,然后将人一把拽进怀里。
“这么急着想嫁给我?”
周征唇边带着几分笑意。
蒋锳抄起剑鞘就往他肩上砸,他也没躲,冷不丁被她砸了一下,痛得吸了口气,“谋杀亲夫?”
“鬼个亲夫,不是你自己说的要娶我?”
蒋锳脑壳顺畅得很,什么她着急,明明是他自己说的。
周征见这人开不起玩笑,低头认错,“行,是我的错。但蒋锳…”
“但什么?”
“没什么。”
周征本想同她讲沈青娥的事,但这人的脾气摆在这里,他想了想,又将这话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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