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不知为何当初那个乖顺听话的侄女一下子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定然跟那个姓宋的脱不了干系。
“周芙,把你兄长叫出来,你一个女娃家不谙世事,受人蛊惑,九叔今日姑且原谅你,叫周征出来,让他同我讲!”
昭王手里的马鞭一扬。
话音刚落,耳畔便回响起一声寒笑,“九叔叫侄儿出来,是为了让侄儿看看您是如何当着侄儿的面教训舍妹的么?”
不知何时,周征驾着马从城中缓缓行了出来。他刚刚在城中巡视了一圈,身上的甲胄还未卸去,可巧走到西侧门这里,就听副将慌慌张张来报,说是昭王如今正在侧门同郡主闹。
周芙走的这一步险棋,周征一直是知晓的。
他谈不上认同,也谈不上反对。但事已至此,依照如今的局势看,这确实是如今最好走的一步路。
昭王听周征这个口气,便知晓他作为兄长是要护犊子到底了。
“周征,你妹妹不懂事,连你也不懂么?”
“老皇帝那副德行,他的儿子又能是什么好东西?周翦可不是个任人揉圆搓扁的面团子,若今日,我们这些藩王的兵为他所用,将来,他未必不会反过来咬我们一口。周征,我们才是至亲啊。”
昭王虽拿不准自己这侄儿的脾气秉性,却还是试探性地开口劝他。
“至亲?”
“九叔好一个至亲。”
“当初侄儿同父亲被困豫州,是九叔您前来相救,侄儿感激不尽。如今父亲不在,九叔您便冷眼旁观这豫州的一切,又当真把侄儿当过血亲么?先帝不仁,可皇祖父却是个有仁心的人,侄儿知晓几位叔叔打从骨子里还是敬畏皇祖父的,既如此,不妨请九叔想一想,如若皇祖父在天有灵,看着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风雨飘扬,而他的儿子们却个个推卸责任,置子民和百姓的生死于不顾,九叔猜猜,皇祖父在九泉之下能不能瞑目?”
周征那一双狭长且深邃的凤眼里写满了对自己这位叔父的讥讽,字字句句直往人心里扎。
昭王捏紧了手里的马鞭,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起来,却还是望向这两兄妹的方向。
“本王再问一遍,你们兄妹这是沆瀣一气,绝不肯放你们的婶婶走了?你们的婶娘们可都是带着孩子来的,小一些的如今还不会说话,你们就这样将他们困在这里,不怕将来遭报应么?”
“周芙,周征,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周妘的孩子也不过就几个月大吧,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若周妘的孩子被人幽禁,你们这些做姨娘做舅舅的又是什么滋味啊?”
昭王冷笑着开口。
周芙怎么会想不到姐姐的孩子呢?
大梁的将来握在他们这群年轻人的手上,而将来襁褓里的那些孩子终有一日也会长大,读书识礼,为国出力,大梁的将来终有一日也会属于他们。
安宁是这世上最甜蜜最让人上瘾的药,若这药可以吃一辈子不断,那是福气。可若是这药不能保一辈子,那便是剧毒。
在他们如今还小的时候,便让他们见见风雨,受受磋磨,也未必是坏事。若是当真国破家亡了,连受磋磨和见风雨的机会都不会有。
“九叔,宗亲的孩子是孩子,天下百姓的孩子也是孩子。别的我不敢保证,但在豫州城,我绝不会饿着婶婶们。百姓们但凡有一口吃的,婶婶们也绝不会只有半口。”
周芙端然开口,平静的面容之上找不到一丝的裂缝
昭王闻言笑出声来,胸腔都忍不住颤动着,继而连连鼓掌,“好啊周芙,真是本王的好侄女!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你可真是一碗水端平啊。”
昭王双眼发红,癫狂般地笑了几声,明白这样的对话再继续下去没有半点意义,转头骑着马儿朝着锦州的方向而去。
“这……”
“昭王怎么走了……”
陈嵩心焦地瞧着昭王远去的背影,想着如今京中粮草运不进来,就指着宗亲们手里的兵跟突厥人先干一仗,好护着运粮军呢,眼下这可大好,把祖宗气走了。
“他会回来的,多年发妻,我的这些叔叔,心虽狠,但不至于舍弃自己的老婆孩子。”
周芙淡淡开口,“如若要舍弃,那他们也不会把兵横在隔壁的锦州了,这一次九叔来,不过是想试探试探我的口风,看看能不能让我直接把婶婶们放了。”
说到这里,周芙将目光转向自家兄长,“兄长觉得,九叔会何时回来?”
“今夜之前吧。”
周征缓缓开口,打仗这种事情,是不能让对方占先机的。如若九叔真的决定前来救援,就该知道,越快带兵前来越好,所以今夜就该到。
周芙点点头,觉得有道理,正想开口感谢他刚刚跟她站在统一战线上,话在脑海中思量了几番,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了周征不咸不淡地命令。
“把崔邵弄走。”
“什么?”
“让崔邵离蒋锳远一点。”周征锐利的目光扫向周芙,目光里带了一层警告的意味。
“蒋锳是顶好的姑娘,崔邵愿意跟她讲话,这是他们之间的私事,我如何插的了手?”周芙瞧他气色不好,也知道连日的战事加上感情不顺,没少让他受罪。可他再如何狼狈,周芙都只觉得他自作自受。
“再说了,是兄长你当初说的,不是非蒋锳不娶的。后来蒋锳刺伤自己,也是因为你偏心,一颗心偏袒在了沈青娥的身上。”
周芙被他的目光看得脊背一阵发凉,声音也越说越小。
周征看她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心头也压了几分火气。
“九叔他们的援兵若是到了,也定然是带着怨气来的。你再如何不对,都是他们的亲侄女,碍于爹爹的面子,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如今周翦下旨将豫州的一切军务都交给了宋裕,一个年轻人手里握着军政大权,你觉得九叔那群老滑头会甘心听你夫君的令?”
“周芙,你有心思操心撮合崔邵和蒋锳,不如想想宋裕在军中该如何同九叔他们磨合吧。”
周征唇边讥诮明显,什么话扎人心,他就挑什么话说。周芙不是没想到这一层,但这话从自己兄长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人觉得有些难受。
“你……”
“你什么你?”
周征抬眸,周身凛冽的威压让周芙的话塞在喉咙里。
“周芙……”
“内宅又出事了,前几日鼓捣其他王妃跳河的那位王妃刚刚趁着府里的人不在,自己跳了,顺着宅院里后花园的那条河一路游,谁知道最后到的不是乘舟的护城河,而是到了济水河的下游,刚巧被黑木铁达的人抓了个正着。刚刚宋大人带人去了。”
近日事多,蒋锳周旋于各个营帐之间跑腿,得知内宅里有王妃被捉了,她赶忙过来通知周芙。
鼓捣别人跳河的那个?
徐氏?
周芙心里一紧,怕什么来什么。怎么就这么倒霉?
跳个河,那河的下游竟然还能是济水河。
周芙手心里都是冷汗,不为别的,只为宋裕。这人肩头的箭伤还没有好,腿脚也没彻底利索,就这么往外头跑。
“他人去多久了?”
“刚带兵走。”
“兄长,借你的马一用。”周芙小心翼翼地上马,她在军营里跟着蒋厚虽已经学会了骑马,但技术不精,就这么骑在马上,心里还是突突直跳。但很快就冷静下来,骑着马儿去追周芙。
军中本就是宋裕主事。
宋裕走了,军营里自然要留下一个能管事的人,周征神色凛冽,正在想着徐氏被捉了,若出事会不会影响此次昭王带兵救援的时候,崔邵走了过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淡蓝色的素袍子,面容清秀,书生打扮。见了周征后微微行了一礼。
“见过世子。”
短短四个字,是他全部的客套,他本也就不是奔着周征来的。
“蒋锳。”
崔邵回过头望向他原本要找的姑娘,“蒋伯父说军备营那里需要你帮忙去清点一下兵器,我陪你一起去。”
蒋锳如今就是做杂事的,父亲让她做,她自然得立刻赶过去,“那我们走。”
她转身刚要跟着崔邵走,突然发现这人额头上都是汗,如今六月,暑气重,他们这个关系直接擦汗不妥当,蒋锳下意识地从袖子里掏出了块帕子递给崔邵。
“擦一擦。”
她掏出的帕子也不是她自己的,是刚刚去别的营干活时,一个嬷嬷心疼这小姑娘忙上忙下,递给她擦手上的水渍的,如今刚好借花献佛递给了崔邵。
崔邵受宠若惊,虽觉得身后一直有一道阴沉沉的目光在看着自己,可还是笑着道了声谢,然后一边擦汗一边跟着蒋锳往蒋将军那里去。
周征捏紧了手站在原地,从蒋锳遥遥出现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她。可从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过。
他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
她真的一点儿都看不见么?
还是说,如今,她真的觉得,崔邵比他好。
崔邵跟着蒋锳走了几步,确定离那人远了之后,崔邵才笑着将帕子递还给蒋锳,“一眼都不看他,当真不喜欢了?”
感情这种东西,说几日就所有的喜欢都没有了也不可能。但有一点,蒋锳是肯定的,无论她喜欢不喜欢他,她都不会再跟他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蒋锳没有回答崔邵的问题,瞥开眼,“不提他,我们去我父亲那里吧。”
她说着迈开大步子往前走。
而那头,周芙正在艰难地骑马追着宋裕,她马术不精,但好在宋裕一行人中途被豫州指挥使绊住了,站在城门口聊了几句公事,可巧要出城的时候,周芙赶了过来。
她见这人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同豫州指挥使叙话,心头顿时有些憋闷。咬着牙叫了一声这人的名字后,身下的马儿也不知踩了什么,马蹄一滑,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缰绳没拿稳,整个人从马上滚了下来。
宋裕跟指挥使寒暄完,正准备出城,就听见耳边有人在叫自己,一回头就瞧见了这惊险的一幕。
好在送他们出城的蒋厚反应快,率先一步稳稳当当接住了周芙。
“真险。”
感觉人稳稳当当落在自己怀里的时候,蒋厚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将周芙搁在地上后,又下意识地心虚地扫了一眼宋裕。
他不是故意抱的。
宋裕没看蒋厚,只是向周芙走了过来。他前几日受了黑木铁达的暗算,刚坠过马,众人面前,需保持他端方的姿态,除了周芙,没人瞧得出他腿脚之前摔过。
周芙刚想质问他,还没好全出来乱跑什么,真当自己是刚筋铁骨么?可还没开口,就得了这人的一张冷脸。
“周芙,连缰绳都握不住,你骑什么马?”
她见惯了他温柔的一面,冷不丁被一嘲讽训斥,顿时有些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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