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娘喝完最后一口茶,茶叶飘荡,水泛波澜。
她欲启唇,常玉忽的抬手阻拦。
“你可曾服毒或被人下毒?”
李大娘一愣,随后笑着摇摇头,“姑娘大可放心。”
唇再启,常玉又打断道,“附近可有你的同伙?”
“我……”
“罢了罢了,沏安给她套个灵罩,封住经脉,免得一会儿被毒死或被人暗箭射死。”
小说里这种场面太多了,好不容易抓到凶手,凶手好不容易吐出个字眼却在关键时刻死了。
她可不能让这种老套剧情发生。
站在她身后一米开外的沏安阖上眼,碾指掐诀,嘴中念叨完一段古老的咒术,李大娘身上渐渐泛起青光。
她哭笑不得的摇摇脑袋,又是刚吐出一个字,一记寒光凛冽的飞刀如梭般袭来,打在她身上,擦起金色火花,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刀刃尖端缺了一口。
茶楼仍旧热闹,雀跃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东北虎欲追,沏安执扇挡在他的腹部。
“寨主莫追,追不上的。”
他听到“寨主”一词心中悲悴,抬头望向房梁不使眼泪落下。
“为何不追,以你我之力还追不上一只只敢躲在暗处的老鼠?”
“你可断定这楼中只有他一只老鼠?”
东北虎一征,自愧不如道:“还是沏公子思虑周全。”
“如今最重要的是保护好李大娘和小玉安危,寨主切莫贪小失大。”
他颔首,“公子所言甚是。”
前方,常玉满意点头,“你可以说了。”
对方徐徐敷陈,“自寨主带领族群离开妖朝后,妖主一直派人骚扰寨子,使其不得安生。”
终于有天烈阳日,她如往常一般下山采药回寨,推开木屋,阳光笼罩床榻,金灿灿的。
她走上前唤醒沉睡的墩墩。
小胖墩揉揉脑袋,拧着张小脸跟她说。
“阿娘,有个如乌鸦般黑的叔叔来过,还给俺颗可甜的糖吃,可俺脑袋好痛。”
痛的孩子不停流眼泪。
李大娘看他一哭,着急的团团转,连忙下山找大夫。
大夫告诉她,这是中了破神散,如果没有能延缓毒发的药,三日之内形神俱散。
她一下呆愣了,手足无措的扯下腰间荷囊,将银子倒在手上,洒了一地。
掉在地上的那刻,也将她的心碎成残渣。
那鹤发老大夫摇摇手,转过身,说:“治不了阿,治不了。”
她去敲下家门。
声声雨落,声声无人应。
她抱着孩子,孩子单纯极了,摸摸她泪汪汪的眼睛,“阿娘,墩墩是要死了吗?”
她使劲摇头,雨滴砸在脸上,流下的不知是雨还是泪。
亦或是雨在听着泪的夙愿,却也无能为力的摇头。
“不会的,不会的,阿娘不会让你死的。”
如花般绽放的透明雨滴沁润孩子单纯的眼睛。
他多纯善阿,只是点点头,笑晶晶的说,“阿娘,那颗糖果真的好甜,墩墩还要吃。”
于是她便疯了般踏破卖饴糖的店铺。
“于是那人找上门来,于是他或讥或嘲。”
“大娘要怎么办呢?难道要放弃亲生骨肉去守护一个三载新寨吗?”
“我要怎么选,你告诉我。”
她混浊的眼又被雨打湿了,无助的看着她。
常玉脑袋一时宕机。
她不应,对方也没期待她能应些什么。
“我是母亲,我只要孩子平安长大。”
“那日你们来,墩墩很喜欢沏安公子,吵着跟我说他真的见到了一位仙人。”
“他说他要是头不疼就好了,就可以跟仙人多玩会儿了。”
她怎能不想要完成他的心愿呢?
终于,她等到了时机。
宴会那晚,她看尽篝火繁华,在酒中撒上迷药,手刃了全寨人,燃起把火。
身后浓烟滚滚,火光烛天燃亮了身前鸟啼蝉鸣,
“我看着沾满鲜血的手,我想,墩墩终于有救了。”
她像是背着颗硕大的壳,终于能缩进壳里挡雨般。
可砸在她身上的雨变成了雹子,愈下愈大,犹如她身上背负罪恶的壳,压的喘不过气来。
她轻轻覆上常玉的手,请求道:“杀了我吧,常姑娘。”
常玉看向身后,沏安听着老汉的戏。
老汉正眉飞色舞的讲到可怜天下父母心。
“沏安?”她试着用传音术唤了一声。
对方未应。
常玉叹口气,“你罪不关我,理应由寨主处置。”
“不。”她摇头,“寨主在战场上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杀伐果断,但到了熟悉之人面前心软如泥。”
她掏出把刀,刀上淬毒,“把罩术解了吧。”
“那你便活下去。”常玉说,“背着你那无边罪恶,一生愧疚的活下去。”
“寨主心软不是你为自己解脱的说辞,他若让你活着,你便活在尘世里,活在黑暗中,不要打扰他。”
常玉夺过她手中的刀,狠狠插进桌中,掏出一两银钱站起。
“现在,同我去道歉。”
“可是……”
“没什么可是!”她一掌拍在桌上,震红了手心,“你若还有一丝良知,就去看看失了你心软寨主的庇佑,天底下还有没有安身之所!”
李大娘扶着桌子,脊椎弯弯,走向噙着热泪的寨主。
还未开口,对方涩声道:“活下去吧。”
“寨主……”
“日后,你是墩墩的娘亲,我是普通百姓,山水不相逢,若逢,只当过路人。”
他同沏安常玉说,“玉姑娘,沏安公子,咱们走吧。”
三人并肩,影子愈来愈长,有罪之人倒在影子里,不知如何站起。
无罪之人活在阳光下,却不知如何收起身后的影子。
大抵这影子无论春夏秋冬,岁月更替,都烙在仿徨一生了。
马车上,三人摇摇晃晃的坐着。
夕阳西斜,落日余晖,三人脸上阴影交错,忽明忽暗,常玉问沏安,“你将她身上的术法解去了吗?”
沏安道:“她理应好好活着。”
日日夜夜,月月枯容。
马匹长嘶一声,划破白昼来到薄暮。
三人下马,东北虎却站在大门口拱手鞠躬,“我就不进去了,劳烦你们替在下向王兄问好,还有……墩墩。”
“墩墩在等你。”沏安道。
“不了,俺想回趟寨子,将兄弟们的尸首安置妥当。”
说完他转身,趁着月色正明,趁着脚下之路尚看的清。
两人踏进府中,墩墩正托着脑袋坐在台阶上,王宥一脸烦躁的端着热粥,左手拿勺。
“你这小崽子怎如此不听话!”
墩墩别过肉乎乎的脸,“哼!”
“你,你爱吃不吃,饿死你!”王宥一气之下摔碗,瓷片碎了一地。
沏安挡在常玉身前,热粥溅到他的衣摆上。
墩墩看到仙人来了蹦哒着小短腿向他跑来,王宥看到急忙拽住他的肉胳膊。
“你是不是没脑子,地上全是瓷片,小心给你割出道口子!”
墩墩再次别过脑袋,“哼!”
沏安走过去蹲下捏捏他粉雕玉琢的脸蛋,“头还痛吗?”
墩墩张开双臂要抱抱,脑袋枕在他肩上,“不疼啦!”随后奶声奶气的问:“大哥哥知道俺娘亲去何处了吗?”
沏安哄道:“我们进屋说好不好?”
墩墩:“好!”
两人进屋,常玉拿来把半人高的扫帚扔给王宥,“把瓷片收拾了。”
王宥一如往常的用鼻孔看她,“这是我的府邸,要收拾也是你收拾!”
常玉水眸一瞪,“谁干的谁收拾,这么简单的道理三岁孩童都懂!”
“本少爷是你的顾客,是这栋宅子的主人,用不着你来使唤我!”他叉腰,头昂的像只大白鹅。
“我就是要使唤你,我不仅要使唤你还要同你斗上三天三夜的嘴,让你这三天都不得安宁!”
常玉斗志昂扬的说,对方却犹如被浇了盆水,慢慢偃了旗息了鼓,一反常态的捡起扫帚握在手里,乖顺的打扫起瓷片。
“你怎么不同我斗嘴?”这次换常玉问。
小少爷将瓦片扫到一处,找来簸萁装上。
他说:“浪费时间,讨不到好处。”
常玉说:“你若斗嘴斗赢天下人,不就文武双全了?”
他自嘲笑笑,“我连几颗牙齿都补不上,除了张扬跋扈,自大狂傲,浑身上下没一处能拎起来看的,文不成武不就,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这便是我,不知礼数,没有教养,更不会去理解那人的做法。”
常玉赞同点头,“你终于认清自己了。”
王宥:???
他“切”了一声,端起簸萁找地方扔掉瓷片。
常玉追上,不停问他,“真不跟我斗嘴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他停下脚,说:“你烦不烦?”
“那你觉得你大兄烦不烦?寨主烦不烦?一位天天打骂你,一位处处顺着你,我只不过想同你斗个嘴,害不了你也帮不到你,你怎么就觉得我烦了呢?”
“罗里吧嗦,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今天月色挺美,你若闲的无聊不妨静下心来看看,看看月亮为何要与太阳交替,看看没了月亮和太阳你会活成什么样。”
“你个性鲜明,敢爱敢恨,不应该活在别人的言语中,不应该让别人影响你,斗嘴怎么了?你若真能斗的过天下人,那天下人都会敬佩你。”
银辉洒在她身上,月光清冷,夜色阑珊,独独她的笑容灼人眼。
“我也一样。”
“一样敬佩你。”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