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两人相对而坐,一人尴尬的不知说些什么,一人仍旧温文尔雅,从容不迫的提壶倒茶,眉眼间流露笑意却不禁让王宥坐立难安。

    自把他拉进屋内的一刻起这人便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看,似是他脸上开了朵花儿般。

    王宥抬手摸摸脸,鼻子眼睛嘴巴全都游历了一边,终究是招架不住他将自己烧出个窟窿的眼神,问:“我脸上有脏物?”

    沏安一手扶着袖子,一手端茶。如葱玉的指腹滑过杯沿,他仍是笑,笑意揉杂了许多意味。

    不屑,嘲弄,亦或玩味。

    他道:“小公子的脸上像是刻着四个字。”

    四个字?王宥蹙眉,指指眉心,“在这儿刻着?”

    沏安放下茶,变出青翼扇,微风吹动眼眸,吹散他笑中百味,剩下一抹凉寒。

    “在小公子的鼻尖。”

    “鼻尖?”王宥摸摸鼻子,“刻着什么?”

    “蹬鼻上脸。”他轻声说,见王宥一下愣住,顿了顿又补道:“夸小公子生的俊俏。”

    王宥尬笑,“罢了,你骂就骂去罢,骂我若能减少几分你的醋劲,那倒也值得。”

    “醋劲?”沏安故作不解道:“今日鄙人并未吃醋,倒是菜咸了点。”

    “是咸了,今日这菜常玉姑娘真真做咸了。”

    沏安指尖一顿,余光扫过他微隆的小腹,“那可委屈小公子了,吃了我家小玉如此多的饭菜。”

    王宥咋舌,“你一口小玉小玉的叫着,公子莫非心悦与她?”

    “与你何干?”他声音清冷,神色渐渐阴郁起来。

    王宥早知他会是这种反应,越是扯上常玉他越暴露本性。

    “小玉姑娘容貌倾城,善解人意,在下想,但凡是个男子都会对她生几分倾慕。”

    “善解人意?公子是说小玉那块儿掺了药的甜枣糕?”沏安抬头,仰起微微的弧度,下颚精致,轮廓分明。

    他身子靠在椅背,双手扶着把手,睨着对方,“说话可要说的准些,小公子。”

    王宥不甘示弱,学着他的模样,不料偷鸡不成蚀把米,后脑勺磕在椅背上,结结实实的脆响。

    他捂着后脑勺,“诶呦”一声。

    沏安收回眼,走到门前堪堪扶上门扇,冷的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

    他说:“既然小公子知道,就莫要做出些让我不悦的事情。”

    沏安从袖中掏出两枚血红珠玉,扔给他,珠玉掠过肩膀,稳稳掉在王宥双腿上。

    王宥捏起,还未来得及问,沏安丢下一句:“小馆的赠礼。”后推开走出去。

    东北虎正痴痴盯着常玉看,一阵风袭来,眼前人换了个模样。

    对方生了双极其温柔深情的瑞凤眼,眼型细长,眼尾优雅的翘起,不悦时尖锐的眼头和眼角半拢,遮住三分之一的瞳孔。

    东北虎迅速收回眼,仰望天空。

    常玉:刚才是不是有只大白耗子窜到我面前?

    她正想着,对方已经走到她身后拎起她的后襟拽着她朝寨门走。

    常玉蹬腿反抗了几下,反抗无效后双臂环抱,任由他像拖死尸般拖着自己。

    上了马车,王宥急匆匆跑出来,喘着粗气扯着嗓子喊让二人等等他。

    沏安轻傲的睨他,冲车夫说了句:“走吧师傅。”

    车夫犹豫了下,沏安立马递出一张银票。

    缰绳扬起,骏马嘶鸣,蹄印规规整整的踏了一路。

    王宥站在原地,凌乱许久后仰天长啸。

    “沏安你真不是个东西!!!”

    马车内,沏安的笑让常玉莫名森冷,打了个哆嗦。

    “你不对劲。”

    沏安扇着扇子,“是吗?”

    “是,很不对劲。”

    就像一只爱吃鸡的老狐狸突然跟鸡说你走吧,我不吃你了,怎么看都像是有鬼。

    沏安耸耸肩,“那我不笑便是。”

    言毕,他当真耷拉下脸来,阴气沉沉的像是地府索魂的白无常。

    常玉脊背发凉,心里发毛,问他:“你有话同我说?”

    沏安不语,摆出副死人扑克脸。

    她心里咯噔一下,扯出抹乖巧的笑,小心翼翼的坐到他旁边,拉过他宽大的袖口摆动着,说:“你有什么话就同我说嘛,这副表情怪吓人的。”

    扑克脸面无表情的开口:“那老虎同你说什么了?”

    常玉低头思索了会儿,“嗯……就说他心悦我。”

    “还有呢?”

    “还告与我他的姓名。”

    “没了?”

    “没了。”常玉老实点头,扑克脸似有松动,慢慢卸下伪面,换上一贯春风如沐的浅笑。

    只是整个过程诡异的很,常玉头一次见,脊背发寒。

    沏安道:“你可想知道王小公子在屋内同我说了什么?”

    常玉吞咽嗓子,装作好奇的问:“说了什么?”

    她的心里却在不停打鼓,直觉告诉她肯定不是啥好事。

    沏安不紧不慢的扇着扇子,神秘开口,“他说……”对方猛地凑近,长睫翕动吹来一缕微弱的风。

    “说你心悦于我。”

    心中震动的鼓声停了,常玉紧紧抿住嘴巴,笑声从缝里钻出来,而后是捂着肚子大笑。

    “哈哈哈哈,你莫要听他胡说八道,偏生他长了张爱说话的嘴!”

    她怎么可能喜欢沏安呢?她连他的喜怒哀乐都看不出,每天睡醒第一眼见他,便是一贯浮于表面的笑,就同他这人一般,每每想揣摩他的真实心思时,就如同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现在亦是如此,他沉默不语的看着她,只会让她心里发毛。

    常玉闭上嘴,老老实实的回对面坐着。

    一路奔波,穿过镜河,二人终于回到熟悉的解忧馆,常玉一头扎进热闹的集市买吃食,沏安回馆中换上新的被衾补眠。

    白驹过隙,窗间过马。

    一月后,花圃开出秋菊,花厮摘下卖给花贩,城中百姓结伴游湖共赏菊花盛开之景色。

    常玉买来两枝养在馆中,沏安清晨下楼吃早食时看见她正提着银壶浇水,泥金花瓣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常玉浇完水,盥手坐下时他还未动筷子。

    “你怎的不吃?”

    沏安道:“等你。”

    常玉给他夹了片竹笋,“今天我再核对下账本。”这段时间各式各样的妖怪登门,有些似乎还未补缴尾款。

    说起来妖界的妖怪真是奇葩又可爱。

    极寒之地的帝企鹅千里迢迢赶来人界只为寻妻,寻妻不成找上她们帮忙贴寻妻告示。

    帝企鹅一生只会有一位配偶,常玉见到他时,他伤心欲绝的都快昏倒。

    旅游途中的穿山甲妈妈背着八个月大的穿山甲崽崽,因为吃不到喜欢的食物崽崽哭个不停,只好来到解忧馆寻求帮助,常玉问崽崽想吃什么。

    崽崽挥着爪子红着眼睛说:“蚂蚁!香香蚂蚁!”

    这种例子还有许多,常玉每每遇见都哭笑不得。

    想起兴事她不禁笑出声,沏安问他为何发笑,她说:“这馆子开的倒也有趣。”

    沏安也跟着笑:“不害怕了?”

    “不害怕了。”

    两人吃完饭,常玉打着算盘核对账本,沏安烧水煮茶,一片岁月静好。

    偏生此时铃声大作,打乱常玉的思绪,她恼怒的抬眼,入眼是一位妙龄少女和熟悉的豹猫大叔。

    两人头上皆长着尖细的耳朵,尾巴尖圆圆的,尾背斑点环呈黑褐色。

    少女穿着一身白茶罗裙,躲在豹猫大叔身后,时不时探出脑袋,秋瞳剪水的眼眸羞怯的看向沏安。

    豹猫大叔直接将她领出来,朝沏安作揖道:“见过大人。”随后他冲常玉挥挥手,“好久不见阿常玉姑娘!”

    常玉点头,给二人落座,倒上茶水。

    豹猫大叔将手中糕点放在桌上,拎着少女坐下,少女埋怨道:“阿父不要如此粗蛮。”

    大叔没理她,对二人说:“这是小女,名唤朝婳。”

    常玉问:“如何称呼先生?”

    他道:“在下名唤朝野。”

    “好,那先生来此是……”

    朝野叹口气,无可奈何道:“这不临近重阳,在下本意是来馆中拜访,可我这小女吵着闹着非要一同前来,给二位添麻烦了。”

    朝婳娇嗔,嘴巴鼓成一个小笼包,“爹爹!”

    朝野还是没理,嫌弃的摇摇头,“豹猫一族精力旺盛,强大活泼,小女被内人娇生惯养,不仅懒惰成性还柔弱娇气,唉!”

    “爹爹!”朝婳的嘴巴鼓成河豚,大声反驳道:“我哪里懒惰成性,哪里柔弱娇气!?”她眼睛瞪的跟门口挂着的铃铛般大,对沏安说,:“沏安公子你莫要听阿父胡言,他总是偏心于别家孩儿,看不见自家半点好。”

    朝野眉毛一竖,胡子一瞪,“我有没有教过你要喊大人!你的记性让长耳號叼去了?”他揪住朝婳耳朵,扯的她痛呼,“整日夜晚偷跑出去与其厮混!一点都没有女子姿态!”

    他话锋一转,“你看常玉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你再看看你!蠢笨的跟猪一般。”

    朝婳拍掉他的手,捂着耳朵,眼眶升起雾气,“我怎就没有女子姿态了!再说了,猪很聪明的!是阿父你蠢笨!”她撸起袖子,指着常玉的鼻尖说:“我也会琴棋书画,我们来比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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