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齐什么也没盘问出来,男演员并不知道那位建筑大师的名字,只知道大家都叫他“e先生”,至于原因,那是一问三不知。
e先生?
幽灵在信上的落款也是“e”,两个人有什么关系吗?还是说,新近流行给自己取名为“e”?
莉齐想了一会儿,就没想了。
当务之急是找情夫刺激兰斯,以后再琢磨“e”的含义吧。
想到这里,她立刻使出浑身解数蛊惑男演员。
这是她那任期短暂的家庭女教师教给她的唯一有用的东西——如何蛊惑年轻的单身汉。
当然,原话并非如此,而是如何找到合适的夫婿。
想要找到合适的夫婿,就必须显得天真、胆怯,花蕾般又娇又弱,尽量不要高谈阔论,表现得比男人有见识,哪怕你确实是一位见地非凡的女性;也不要反驳男人的观点,除非是女人擅长的领域,比如怎样照顾家禽,怎样缝补袜子等;听到不合适的话,要及时地晕过去,要是不幸地不能晕倒,就瑟瑟发抖,尖叫两声。
不过,莉齐并没有领会到这些话的深层次含义,她只领悟了表面上的意思——未婚少女是一只毒蜘蛛,年轻单身汉是她们的猎物,天真、娇弱、愚蠢则是她们的蛛丝,她们所经受的一切训练,都是为了把年轻单身汉玩弄于股掌之中。
在莉齐训练有素的攻势下,男演员很快沦陷在她故意散发的魅力里。
舞会结束时,他递给莉齐一张戏票:“过两天就是我的首演之夜,请您答应我,一定要来。”
莉齐想到歌剧就头疼,看在新情夫的面子上,勉强收下了。
男演员看懂了她的脸色,笑着说:“别担心,这部剧是e先生亲自创作的,不像正歌剧那样乏味。要是他能从外地赶回来的话,首演之夜极有可能是他亲自指挥。”
莉齐本就对e先生更感兴趣,听见这话,立刻答应了下来——假如那位e先生真的是个天才的话,找他当情夫肯定比男演员更有意思。
不过,仅仅是找情夫,肯定无法让兰斯同意离婚,她还得把兰斯欠债、利用交际花还债的事情宣扬出去。即使“钻大钱包”已经成为上流社会公开的秘密,但没有哪位贵胄后裔会觍着脸承认,自己靠娶女人还债。
三重压力下,她不信兰斯不同意离婚。
这么想着,她跨进车厢,让马车夫把车赶到奥丽娅娜家去。
奥丽娅娜住在香榭丽舍,抵达时已是黄昏。听说莉齐上门拜访,她马上提着裙子,奔了出来,使劲儿亲了亲莉齐的脸颊:
“噢,您可算来看我了!”
见奥丽娅娜这样高兴,莉齐不好意思开门见山,只好先跟她聊了一会儿,然后才问她,能不能把兰斯的情书公之于众。
奥丽娅娜却诧异地说:“已经有人把那些信公布出去了……您不知道吗?”
莉齐这才知道,奥丽娅娜找她的那天,兰斯的情书就在上流社会悄悄流传开来,但因为这种事太过常见,人们都不以为意,把她划到婚姻不幸的阵营里后,就轻轻揭过此事了。兰斯甚至没注意到他的情书已经流传出去了。
莉齐不由怒不可遏,敢情兰斯和交际花暧昧不清,被议论的却是她?怎么会有这样不公平的事情!
她之前还有点儿不安,觉得自己不该先蛊惑兰斯,再跟他离婚,现在只恨自己魅力不够大,无法让他爱得死去活来。
告别奥丽娅娜后,她阴沉着一张脸,坐进了车厢,但不等马车驶进圣日耳曼区,她就命令马车夫停车,从车厢内跳了下来。
此时太阳还没彻底下山,不少太太小姐正在槐树路上悠闲地散步。因为莉齐已经改掉了骑马上街的坏毛病,她们都相当亲热地招呼她。
莉齐却像是没看见那些太太小姐似的,走到挽马边上,卸下了马身上的轭具和皮带。
招呼声停止了。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这种挽马体格庞大,肌肉虬结,尽管性情温顺,却难以驾驭,正常的太太小姐光是靠近它,都会感到惊惶不安。
莉齐却扯住了它的缰绳,从裙兜里掏出一袋方糖,一边喂它,一边低声哄它。
没人知道一位淑女为什么会随身携带马吃的方糖。
喂完以后,她深吸一口气,在没有鞍头、马鞍和马镫的情况下,翻身骑上了这大个子。
有女士吓得尖叫一声,怕她从马背上摔下来,活活摔死——这匹马足足有六英尺那么高,正常情形下,这种高度或许摔不死人,但从马背上摔下来,必死无疑。
一位太太甚至当场晕了过去,旁边的人连忙把她平放在地上,手忙脚乱地问人要嗅盐和扇子。
莉齐其实也很怕——骑上马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这匹马太大了,她两条腿完全夹不住马腹,再加上马毛光滑锃亮,不死死拽住缰绳的话,她很担心自己会像坐在绸缎垫子一样滑下去。
“噢,天哪,”她想,“我好像玩脱了。”
后悔也来不及了。她现在是骑虎难下,只能想办法稳住这匹马。
还好这大个子像牧羊犬一般温和友善,她多喂了几块方糖,它就臣服在了她的抚爱之下,任由她驾驭鞭策。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能平安抵达圣日耳曼区。
莉齐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要是因为气兰斯而断送性命或落下残疾,先不说别人会如何看待她的行径,她到死都不会原谅这么愚蠢的自己。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了一道窥探的视线。
莉齐的第一反应是幽灵先生。但很快,她就觉出了两者的区别。幽灵的视线是冷静的、克制的、评判的,尽管隐隐让人感到害怕,却不带任何恶意;而这道视线明显是恶毒的、不怀好意的。
她忍不住打了个不祥的冷战,抖了一下缰绳,想快点儿赶回家,却不敢过分催促胯-下这头高大的畜生。
她第一次这样后悔——不该为了逞一时之快,而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这么鲁莽了。所以,究竟是谁在窥探她?那人在谋算什么?
不知不觉间,莉齐出了一身冷汗。她深深吸气,尽量攥紧缰绳,同时像一只警惕的猫似的,竖起耳朵,时刻注意周围的动静。
一路平静。
那道不怀好意的视线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时间莫名变得很慢,回家的路莫名变得非常遥远,莉齐从来没有那么渴望回到兰斯那幢幽静的住宅。她快要被那种不祥的预感逼疯了,甚至在想,这时候兰斯要是出现在她的身边,哪怕他一脸冷漠地训斥她,她也会给他一个热情的吻。
噢,她真是个傻瓜!究竟发了什么疯要骑这匹高头大马!
随着时间的推移,圣日耳曼区的林荫道越来越近,那种不祥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不怀好意的视线一直如影随形。
紧张到一定程度,她反而恢复了冷静。
她的手心和腿侧已经磨出了血丝,心却像为这些伤痕提前结了痂似的,越来越坚硬。
她一只手扯着缰绳,另一只手放进裙兜里,握住了里面的左轮手-枪,慢慢往转轮里塞子弹,大拇指放在击锤上,随时准备上膛。
进入刺槐小道时,那种不祥的预感几乎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后颈上。
她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几乎是同一时刻,一个劫匪举着枪,从槐树后冲了出来,大声叫她举起手来。
假如她没有冷静下来,现在应该下意识策马前进了……最后的结局不是被马甩出去,就是后背中枪,还好,还好她突然冷静了下来。
莉齐勒住马,眨着眼睫毛,可怜巴巴地说:“别……别开枪,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劫匪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珠光宝气,弱不禁风,慢慢把枪放回了枪袋里。
“把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他用蹩脚的法语说,“金子——珠宝——法郎,快!”
莉齐咬住下嘴唇,哭了——不是装的,她是真的紧张得哭了起来:“请、请您等一等,我胳膊有点儿软……”
劫匪笑了起来,彻底放松了警惕。他转过头,对槐树后面招了招手,似乎在叫那边的人出来——这是莉齐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等她逮住这个念头时,她已闪电般举起枪,扣下了扳机。
“砰——”
后坐力震得她手指发麻,呼吸发冷,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失去了思考能力。她怔怔地看到那劫匪的脸上炸开了一个血窟窿。鲜血飞溅。硝烟和枪声使马躁动不已,嘶鸣着扬起前蹄,往前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槐树后传来一声怒吼:“你这婊-子——”
莉齐回过神,本想再按一下击锤,继续开枪,可马跑得太快了,她完全无法在这样颠簸的情况下瞄准——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一切就像是噩梦里的场景——她骑在一匹没有马鞍的马上,后面是一个暴怒的劫匪,正试图举枪瞄准她,而这一切的起因,居然是为了激怒兰斯。这可能是世界上最愚蠢的死法。
就在这时,一道绳索凭空出现,马鞭般抽掉了劫匪手上的枪,接着仿佛有生命的活物般,猛地缠在了劫匪的脖子上。眨眼间,劫匪便已被拖拽出十米远。
有人救了她。
她得救了,但又没有彻底得救,马儿还在狂奔。
颠簸抖动的视线中,她甚至无法看清是谁救了她,尽管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却又不敢置信——怎么会那么巧。
前面是布洛涅湖,再不停下来的话,她被马甩进湖泊里,仍然是死。可她用尽了一切手段,都没办法使马冷静下来。看来,她今天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必死的命运。
突然,她耳边响起了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
侧头一看,有人骑马赶了上来。
那人身穿黑色长斗篷,宽松的帽檐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庞,只能看见斗篷内若隐若现的灰色波纹绸背心和白衬衫,黄金表链随着动作急速晃动,脚上一双高筒马靴,星式马刺不时一刺马腹。
即使看不到那人的脸庞,也能感到那种冷静、沉着、掠食者般凶狠的气质。
是他,幽灵先生。
这个念头刚从她的脑海中闪过——他就扔掉了手上的缰绳,直接从马鞍上站了起来,同时双脚一蹬,纵身朝她扑了过来。
只见一道阴影当头罩下,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牢牢地扣住了她的腰。她落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中,烈性烟草、坚硬皮革和纯血公马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
他将斗篷罩在她的头上,抱着她,翻身滚到了旁边的草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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