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齐之所以会知道头皮猎人, 全是小说的功劳。
有段时间,报刊上总是刊登西部小说,讲淘金热, 讲神枪手,讲头皮猎人如何残忍屠杀印第安人。她手不释卷,看得津津有味。
现在, 头皮猎人走进了现实。她又紧张又恐惧又兴奋——她的枪法已经很准, 能一枪打中野外的兔子,并且不伤其皮毛。
不过她在大都市的生活安逸又舒适,除了靶场,几乎没什么地方用枪。如今来到这蛮荒之地,她感到头脑发热,手心发痒,总想打点儿什么, 就像第一次跟父亲狩猎那么激动。
车夫看见她面色绯红, 两只眼睛闪闪发亮,还以为是泪光,鄙夷不屑地想道:女人就是女人,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呢,胆子还没有一头骡子大!
这时,树林里又传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伴随着几声沉闷的轰响, 简直像枪口抵住肥厚的皮肉发出来的一般。
车夫拿出马鞭,狠狠抽了一下马背。他顾不上嘲笑莉齐了,林子里的动静使他出汗了。
车晃马颠,车轮辘辘作响,在安静的傍晚显得格外刺耳。
车夫恨起这些城里人来, 他们像蝗虫一样破坏庄稼,占用耕地,砍伐树木,筑起黑烟滚滚的工厂,把附近的河流搞得恶臭无比。他对土地没有感情。他这辈子也不可能拥有一爿属于自己的土地,但他厌恶这些投机取巧的阔佬。
“该死,这对夫妇的行李也太多了!”车夫暗暗诅咒着,扭过头,捏住鼻子擤了一下鼻涕,“天知道林子里的东西会不会被车轮声引过来!”
车夫急于摆脱这差事,不停地扬鞭策马,但马跑得越快,车轮声越响。
是车轮滚得太快,还是有一头鹿在林子里奔跑?
为什么他会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车夫头皮发麻,简直想扔下缰绳转身就跑,可现在跑了,很有可能被箭矢射成筛子。
他见过被割掉头皮的尸体,头颅鲜血淋漓,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
林子里那些恶魔绝对当过头皮猎人,甚至当过士兵,他们割头皮的手法利落而专业,只有头皮猎人才有这么专业的手法。
士兵并不是什么稀奇人物。小镇上、村落里、城市里到处都是被联邦政府抛弃的老兵。他们要么瘸了腿,要么少了胳膊,农场和工厂都不要他们,只能蹲在大街上要饭。
车夫怀疑,林子里的恶魔可能就是被遗弃的老兵——社会变得越来越文明,联邦政府却不再需要他们,也不再接济他们,于是一气之下,钻进树林里,抢劫和报复过往的行人。
与此同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车夫全身寒毛倒竖——这声响简直像一把冒着冷气的剥皮刀,在他的脑门上摩挲。
他吓疯了,发狂似的鞭打马背。
马受惊了,嘶鸣一声,乱跑起来。
眼看就要撞到树干上,车夫瞪大眼睛,脑中一片空白,直愣愣地望着前方,忘记了动作。
电光石火之间,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抢过了他手上的缰绳,勒住了疯跑的马。
莉齐松了一口气,幸好埃里克察觉到不对后,当机立断打开车门,跳上驾驶座,夺过缰绳,勒住了马匹,不然他们今晚就要在树林里过夜了。
相较于马车差点撞到树干,埃里克徒手勒住四匹精壮的驮马,更让车夫感到恐惧。
车夫瞪着眼睛,看怪物似的望着埃里克。
埃里克看也没看他一眼,调转马头,回到大路上:“你要是累了,就去休息。”
车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扭头吐了一口唾沫,刚要反驳,这时他又听见了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
近了,又近了,几乎就贴着他的头皮!
车夫打了个冷战,再也压抑不住恐惧的心理:“你、你听见没有……树林里有东西……在靠近……”
埃里克没有说话。
同一时刻,一匹马冲出了树林。
“来了!”车夫恐慌地嚷了起来。
与其说那是一匹马,不如说是一个移动的靶子。马只剩下一口气,浑身插满了箭矢,驮着一个人艰难前行。
那人被钉死在马鞍上,耷拉着血淋淋的脑袋,头皮已不知所踪,脑浆漏了出来,啪嗒啪嗒地滴落在马鬃上。
车夫被吓懵了,扔下缰绳转身就跑,莉齐大声喊他回来,他却连滚带爬地跑得更快了。
莉齐打开车门,跳下马车,想要爬上驾驶座。
埃里克连忙把她抱了上来,一只手扣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控制着缰绳。
“那老头儿不会有事吧?”莉齐忧心忡忡地说道,“这地方看上去好邪门。”
他并不关心车夫的死活。他对除她以外的人都漠不关心,但为了让她放下心来,还是说道:“树林里的人目标是我们。”
马车驶过了那具尸体。莉齐难受地扭过头,闭上眼睛,极力把那具尸体的惨状推到脑后。
这是她自己选的地方,她不能还没看到农场,就先吓软了腿。
半晌过去,她总算缓过劲儿来:“见鬼,天知道这地方竟是这模样!”她拿出裙袋里的报纸,愤愤地说道,“上面明明说这里是‘上帝遗落的绿宝石’……”
埃里克扫了一眼她手上的报纸:“我能说句中肯话么,宝贝儿。”
“你说。”她还在郁闷地打报纸,突然反应过来,“噢,我什么时候不让你说中肯话了——”
“报纸上刊登的不一定是真的。”他顿了顿,又问道,“你给钱了吗?”
“给了,一千五百块钱。”莉齐沮丧地说道,“出发前一个星期,我就给他邮寄了过去。怎么会这样,我原本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没事。”他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头发,强忍住声音里的笑意,“这地方显然是不缺‘惊’的,至于‘喜’有你就够了。”
莉齐愁眉不展地叹了一口气:“唉,你再亲亲我吧,我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轻笑一下,单手勒住马,用另一只手抬起她的面颊,垂下头,吻住了她的双唇。
感到他冷峻的唇的触感一刹那,她紧蹙的眉毛就舒展开了,尽管已经与他接吻过很多次,再次吻上他的唇时,却仍然能感到强烈的兴奋感和满足感。
她忍不住眯起眼睫毛,贪婪地舔了舔他的唇,不知羞耻地发出一声很大的吞咽声。
这一声吞咽似乎刺激到了他。突然间,他丢掉了手上的缰绳,两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喉结上下滑动着,带着近乎疯狂的渴欲回吻着她。
五分钟后,莉齐面色红润,精神焕发地哼着小曲。埃里克的神色却略显阴郁,坐姿也有些古怪。
他并不是重欲的人,遇到莉齐之前,他甚至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与那种古老的欢乐无缘。
遇到莉齐以后,他才发现,那条污浊的魔鬼之蛇是如此容易蠢动。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对他稍稍流露出一丝渴望——不需要太多,仅仅需要一丝,他的自制力就会尽数崩溃,控制不住地想还给她千倍万倍的渴望。
莉齐一直以为他的自制力强得可怕,什么都能硬压抑下去,包括对她病态而深沉的感情。
其实,那仅限于她还没有爱上他的时候。
自从知道她也爱他后,他就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冷静。
她爱着他,她是属于他的,她此刻就在他的身边。
他是如此幸福。
这让他怎么维持心中的冷静?
他没有每时每刻都抱着她,每过一分钟就确定她的存在,将试图伤害或亲近她的人用绳索勒死,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
莉齐没有察觉到他阴暗躁动的想法,但注意到了他古怪的坐姿。
她一面觉得他忍得可怜,一面又想逗弄他,最终还是逗弄他的想法占了上风。
她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的耳边,恶劣地微笑道:“我的宝贝儿,你之前说的天天问好,打算什么时候实现呀?”
埃里克侧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中压抑着浓重而黏湿的热欲,因为过于浓重,眼角几乎显得有些潮红,令人心惊。
莉齐顿时不敢再逗弄他,她可不想在树林里扎帐篷。虽然有埃里克在,树林里那群恶魔肯定占不了便宜,但她并不想在遍地死尸的地方过夜。
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进入了小镇。因为海拔较高,镇上的气温比其他地方略低一些。
莉齐打了个喷嚏。
埃里克脱下长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预感没错,这地方果然十分怪异,明明还不到九点钟,却像凌晨三四点钟一般门窗紧闭,街上连一条狗都看不见。
她不想在这里过夜,但入夜后赶路,不仅容易碰到土匪,也容易碰到觅食的灰狼,只好在镇上的旅店凑合一晚。
埃里克把马车停在了旅店的马棚旁边。马倌被马的响鼻吵醒了,揉着眼睛醒了过来,随后瞪大了眼睛。
镇上的人要么骑骡子,要么骑瘦巴巴的老马,马倌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健壮的骏马,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埃里克给了他二十五美分,让他好好照看这四匹驮马。
旅店老板正在柜台后面睡觉,被他们吵醒了,也没有不耐烦,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取下一串钥匙丢给他们。
莉齐望着外面的诡异景色,好奇心被激发了起来,没忍住问道:“你们为什么都睡得这么早?”
“好问题,”老板懒洋洋地说道,“我也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到这儿来。钱收了,我也不怕你们转身就跑。实话告诉你们吧,这是一片被上帝遗弃了的土地,看到前面那座雪山没,住着一窝土匪。你们来的时候,肯定也见过那帮割头皮的变态了吧,这还不算完!因为树林被伐得差不多了,狼群觅不到猎物,不时还会下山叼几个人——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了吗?”
莉齐听得目瞪口呆。
她对比了那么多广告,精挑细选了这个地方——虽然想过有可能和描述的不一样,但没想到会差那么多——这根本不是广告与实物不符,而是一场诈骗!
埃里克低声笑了起来:“没什么,我妻子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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