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雨听着她的分析愣了半天,沐容不客气地往她榻边一坐:“说吧,什么意思?”

    “明天送进你房里的那碗粥里……”十雨贝齿狠一咬,声音不觉间低了下去,“有砒霜。”

    ……卧槽又玩暗杀?

    那位乐此不疲啊!

    沐容索性连伤心的情绪都再掀不起来了,咬牙切齿:“瑞王丫还没完了……”

    十雨却是一怔:“瑞王?”顿了顿,又不解道,“你怎么觉得是他?”

    “……”沐容心说你这问题问的,就算你不知道我先前在狱中差点被毒死那事,你是瑞王送进宫的这事你自己忘了么?神色淡淡,沐容声音平平地说,“你是瑞王的人啊。”

    “……”十雨一哑,静默了须臾,俄而道,“我是瑞王的人,但我……不是瑞王的人……”

    ……?!姑娘你在说甚?!这种听上去很有哲学范儿的悖论听起来很违和好么?你是大燕朝的苏格拉底吗?!

    十格拉雨……

    光线幽暗,十雨倒是没看到沐容脸上纠结万分的神情,不言了许久,好像心底在挣扎着什么,终是缓缓道:“我是珍太妃一手栽培起来的……两年前入了王府,送进宫来,本来确实是细作。”十雨说着一笑,“但陛下没要我,他们也没有办法,就让我这么在御前待着,觉得怎么也能知道些事情。”她又笑了一声,抬了抬眼皮,“你信我,珍太妃是要给你下毒的,我从她那儿出来的时候无意中听见了。她知道你这些日子来每天早上必会用一碗红豆粥,已经安排好了人。”

    “是谁?”沐容急问。能对她下这个手的人,必定也在御前,是个眼线。

    “我不知道。”十雨摇了摇头,“我不想再为他们做事了,我想珍太妃是有所察觉的,她没那么信我了。”

    “……”怎么都觉得这特么跟常规剧情不符吧!!!细作什么的……难道不该是誓死效忠么?偶尔有倒戈的也会各种神秘莫测啊!十雨姑娘你这个没怎么被问就主动全盘托出的作法不符合剧本吧!!!

    而且倒戈的原因是啥?莫名其妙地就甩手不干了?那雇你当细作的人也缺心眼啊……

    于是沐容问她:“你是之前有把柄握在他们手里,现在没有了么?”

    十雨噙笑摇头:“我从来就没有把柄握在他们手里。但我一个孤女,珍太妃照顾我长大,我确实是该对她忠心的。”

    “那你怎么……”沐容不明白了,合着你这是恩将仇报还理直气壮的节奏?

    十雨抬眸看向她,幽幽烛光下目光定定的,显得格外明亮:“瑞王勾结了靳倾人,对不对?”

    沐容一愕,遂点了头:“是……”

    “呵,我入瑞王府那会儿就觉出不对了。”十雨的笑容有些朦胧,“那些来来往往的信件,靳倾语的那么多,信使总躲着人走;瑞王的书房从来不让旁人靠近,就连奉茶都只能递到门口,他自己接进去。”

    确实是这样,并且能看得出,他是从来不让旁人收拾书房的。所以沐容那天看着会觉得乱,会帮他收拾。如若有府中下人帮他收拾停当了,她也就不多这个事了。

    十雨衔着笑意一声喟叹:“珍太妃以为她对我有恩,我就会什么都帮他们做。可他们不知道,我之所以是个孤女,就是因为靳倾人。”

    沐容听得一僵,恍然大悟间望了望沉默不再言的十雨,觉得无从安慰。

    国恨家仇。这一大一小的两个词总是放在一起说,很多时候她都会觉得这不合理,因为“国”与“家”实在……不一定有直接关联。

    例子搁在眼前了才真正明白,但凡是“国恨”,总会牵扯上许许多多的“家仇”,也就是这许许多多原因相同的家仇,连在一起才成了所谓国恨。

    这不同于她在得知瑞王叛国时对他有些义愤填膺的指责,这是真正的仇恨。

    “所以你……”沐容犹疑不定地打量她半晌,“为什么没直接告诉陛下?”

    十雨一哂:“你又为什么没直接告诉陛下?”

    沐容默然,踌躇了一阵子,睇着她坚定道:“那明天我们去见陛下吧。”

    ……十雨差点被她这话吓着。

    虽然她并不知沐容不敢说的原因是什么,但总觉得亲王谋反这么大的事,谁听说了都会有个顾忌,有了顾忌就会退却不敢说实在正常。

    怎么她反问了一句……沐容就打算……说了?!

    是以次日,离成舒殿不远的地方,两个不当值的御前女官“拉拉扯扯”:“快去说,说了一身轻松!”

    沐容死拽着十雨往前走。

    十雨拼命拉着沐容往回退:“不行啊……我害怕……”

    “你怕什么啊陛下又不能吃了你!”沐容大大咧咧。

    “……那你之前不是也不敢说吗?!”十雨在后面使劲瞪她。

    “我那是怕陛下觉得我造谣,我和瑞王刚闹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沐容连拖带拽中,“现在有你这个旁证,可信度‘叮’地就上去了好吗?”

    一点也不好……

    十雨表示陛下他虽然不能吃了我但是他能砍了我……

    而且就算他不砍了我,珍太妃也得找茬弄死我……

    总之十雨就是不往前走,沐容就是要拽着他往前走。殿里的人到无碍,殿门口值守的宫女宦官们难免扯着脖子往这边看了:这什么情况?两位女官在成舒殿前的广场上扯什么呢这是?

    两个人都用了十足的力气,僵持了一番后难免都有些累,沐容咬着牙不松劲:“别……闹……你可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啊……别让我看不起你……”

    “谁要当你女神……”十雨锲而不舍地往回拽,黛眉皱成了一团,“我信佛……”

    “所以……你忍心看瑞王造反天下生灵涂炭吗……”沐容觉得自己在进行一项体育运动——拔河,“佛祖不会放过你的……”

    于是看折子看累了的贺兰世渊走到门口想透透气的时候就看到了这项“体育运动”。明显外头的宫女宦官都在看,他也没吭声,站在门槛内遥遥望着。看了会儿还没分出高下,才轻咳了一声。

    两旁的宫人即刻回过神来,俱是面色一白,躬身头也不敢抬。

    皇帝仍望着那边,思忖了一会儿叫了个宦官过来:“去告诉十雨,若是赢了沐容,晋她位份。”

    “……”宦官无语了一瞬,一揖应“诺”。

    最毁气氛地莫过于两个人正在专心致志地想拖着对方往自己想去的方向走时,旁边突然冒出来个人来句你一点都不想听到的“画外音”。

    只见那宦官稳稳重重地在二人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躬身默默道:“陛下说了,十雨姑娘若能赢了沐容姑娘,就晋位份。”

    “……”二人都是心里一木,哑了一哑,怔怔地扭过头去看向成舒殿……同时脱力!

    陛下您这儿看比赛呐?!

    沐容朝着十雨幸灾乐祸地一笑:“陛下瞧见了,你敢不去见么?”

    十雨心底阴郁地说:我不敢……

    于是两人就大义凛然、悲壮无比,仿若要身赴刑场般地……走向了成舒殿。

    心里忐忑的不是十雨一人,沐容也怕。

    规规矩矩地一福:“陛下大安。”

    “嗯。”皇帝在沐容胳膊上一握,遂笑道,“穿这么少还在外面待着。”

    然后沐容碰了碰十雨的胳膊,意思是:“你说呀!”

    十雨又反碰了碰沐容的胳膊,意思是:“你先开头!”

    沐容便硬着头皮又一福:“陛下,奴婢……有些事要禀。”抬眼间便觑了觑旁人。皇帝会意,虽是不知她要说什么,还是摆手先让旁人都退下了。

    走过去落了座:“说。”

    沐容同十雨互看了一眼,一并走近了几步,沐容道:“陛下……瑞王殿下他……”

    一边想说“瑞王殿下他要谋反”一边又觉得这话说得如此直白听着真作死,紧张之下脱口就说了一句:“瑞王殿下他想作死!”

    “……噗。”皇帝愣了一瞬之后忍不住猛笑出来,怎么也没想到沐容神色如此凝重、口吻如此郑重地踟蹰了半天之后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沐容反应了一下也当即明白了过来,内心用头撞裂了一堵墙:我特么在说什么!!!

    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圆场:“不是……不是!奴婢是想说……”沐容懊恼不已,跺了跺脚走上前去,“奴婢是想说……陛下您知道奴婢为什么突然不想嫁给瑞王殿下了么?”

    “……”皇帝憋着笑,镇定回道,“因为他想作死?”

    “……不是!”沐容心中一道闪电,大感日后又多了个笑柄,定了定神,重新进入了一下状态,板起脸又道,“是因为……是因为他想谋反……”

    皇帝听得陡然一凛,笑意敛去,看着沐容一边从衣襟中取了一封信出来一边道:“奴婢在府中看见了……一些信件,翻了脸,回到宫中后收到了这个……”沐容将信呈给皇帝,喃喃又说,“并且在狱中,他也想杀奴婢灭口来着。然后昨晚,奴婢又收到了这个……”沐容又从衣襟里取出一张纸来,搁在案上双手推给皇帝,“这是十雨写的……说是珍太妃……”

    她看向十雨,想让十雨接这个话,若不然全是她说了,十雨就太被动了。

    皇帝一壁听十雨说着来龙去脉,一壁抽出沐容先前收到的那封“恐吓信”读了下去,又睇了睇十雨写的那张纸条,沉了一沉,缓而道:“你在王府时就知道了?”

    沐容点头:“是。”

    “来人!”皇帝一喝,沐容心里一颤,怎么听着好像下一句话就是“拖出去砍了”……

    “靳倾公主娜尔在去映阳的路上。告诉她不必去映阳了,沐容在锦都,有事直接来锦都见。”皇帝的声音平静却有些森意,说罢又补了一句,“叫苏砚带人去给朕拦她。”

    沐容听得震惊不解,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下这旨——她好像还没说到“叛国”那一步,皇帝怎么知道是和靳倾有关的?夜观天象?掐指一算?

    “……”皇帝觑了震惊中的沐容一眼,笑了一声将那封“恐吓信”推还给她,解释道,“你父亲在靳倾,能拿他的命相要挟,明显在靳倾有布置。”

    ……有道理!

    皇帝又道:“你在王府的时候就知道了,怎么不早说?”

    ……这……这是重点吗?以及陛下您的反应是不是太淡定了点儿?怎么一点如临大敌的感觉都没有啊……

    这个时候难道不是该配个悲壮或者肃杀的背景乐再来个阴沉的神色太对吗……

    沐容放下了腹诽先答了皇帝的话:“奴婢这不是觉得……刚和瑞王殿下闹翻了来说这种话,很像……造谣生事……么……”抬了抬眼皮,指着十雨道,“所以有人证了才敢说……”

    “哦……”皇帝似是了然地点了点头,又凑近了她慢悠悠笑道,“那若是朕怀疑你跟她串通好了一起造谣生事呢?”

    “……”沐容往后躲了躲,扯动着嘴角道,“而……而且奴婢还怕……父亲那边……”

    “哦,算个理由。”皇帝托着下巴,“所以这信吓你还真管用啊!”

    是的……

    谋反什么的,对她来说就是小说电影里的东西,看着兴奋,可没想着要学以致用,搁自己身上就全傻了。

    “你拿朕当摆设么?沐斐是朕派出去的使节好么?”皇帝淡瞧着她,笑意未减。

    “哦……”沐容闷闷地应了,低着头长舒了口气,又道,“那陛下打算怎么办?”

    “……什么打算怎么办?”皇帝反问。

    沐容歪着头思量道:“瑞王肯定防着奴婢把事情捅出去呢,不管原先在筹备什么,目下肯定做得更快,您若不动就是给了他机会,您若动了……会打草惊蛇不?”

    “嗯……”皇帝笑着摇了摇头,随手又抄了本折子起来看,漫不经心道,“操心这个,你是真拿朕当摆设——要你个做女官的担心这个,朕这皇帝是‘狈’么?”

    ……瞧您这自嘲的比喻,对自己真狠。

    ……等等!谁要跟您狼狈为奸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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