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觉无言以对,过了会儿,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小姑娘,你这内功练的是什么心法?”

    “饕餮之宴。”雪禅疑惑,“我内功有何不妥之处?”

    天觉拍了拍脑袋,面色转变极快,不知是喜是忧。半晌,他略显激动地对着窗外晴光笑道:“真是好啊,没想到我这稀里糊涂过了大半世,还能赶上这等好事。”

    雪禅与云戮也对视了一眼,交换了彼此心间对这言语怪异的老和尚的怀疑不解。

    “不知前辈所指何事?”二人敛了神,齐齐问道。

    天觉异常欣慰,满面喜色:“先不谈那些事儿,让我把你们身上的毛病都给治好了,往后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同你们说呢。”

    “前辈有法子?”云戮也问道。

    天觉“啧”了一声,挺直了腰板:“虽说难办了些,不过有我在,不至于让你们活不下去。”

    云戮也连忙倒了杯热茶,毕恭毕敬地端至天觉面前。除了对雪禅,他鲜少如此殷勤。

    天觉接过茶盏,啜饮了一口,笑眯眯道:“小子,你体内的蛊虫,还能再拖一拖,我们先治小姑娘的病,毕竟再苦不能苦了媳妇,你说是也不是?”

    云戮也慨然一笑:“前辈所言极是,晚辈自当遵从。”

    天觉又问雪禅:“小姑娘,你家是不是有株绮罗草?”

    雪禅虽对和尚心存疑惑,但也如实道:“有。不过早已被我送去了武林盟,本想换个盟主之位,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想必前辈也都知晓。眼下卫谦已死,绮罗草应当还在那儿。可前辈如何得知此事?”

    “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再细说,如今先办正经事。”

    天觉歪了歪脑袋,寻了几只干净茶杯,拿起云戮也的匕首,边拉着他的手臂划拉出几道浅浅的口子,边道:“小子,你先去武林盟替小姑娘取回绮罗草,我用你的血,制成药丸后给她服用,暂时不会有事。你快去快回,切莫耽误。”

    云戮也郑重颔首:“那禅儿还劳烦前辈照看,若是她撑不住……”

    天觉打断他,一拂衣袖:“有我在,她不会撑不住。”

    …………

    [星云阁·屿山西楼]

    云枝拂了拂裙摆,鞋履边沿沾着些黄沙尘泥,面容憔悴发白。

    她静静望着面前的巍峨楼宇,眸中映着天水双色,烟波浩渺,却无过多情绪掩藏其中。

    她上一次走进这座楼宇之时,已是二十多年前,她刚收到阿姐病危讯息之时。

    此楼落座于崇山峻岭中,四面环湖,景色秀丽,却与星云阁主殿院房相离甚远。初建时,云枝约莫十岁左右,那时的老阁主花重金差了许多能人巧匠,将其建造得十分玲珑气派。

    但这样一座精妙绝伦的楼宇是座禁楼。

    这世上知道屿山西楼的人寥若晨星,去过此楼的活人更是屈指可数。自它建成之日起,除了星云阁历届阁主外,便很少有人能进到楼里。

    而这楼里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所知之人也寥寥无几。

    云枝低垂眼睑,若有所思,置于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云枝,怎么不进来?”声音从门内传出,杳渺悠远,似被虚空环绕。

    云枝翕唇不言,抬手推开了恢弘大门。

    “阁主。”她朝着面前高大的身影,恭敬颔首。

    风时的脸被黑暗遮掩了半边,隐隐绰绰地显出笑意。

    “武林盟和左裕的后事已经解决。武盟已无力追究卫谦之死,而左裕与卫谦的交易往来也被朝廷悉数查出,想必自此以后,朝廷与武林之间又将掀起血雨腥风,但阁主无须担忧,此事已于星云阁无关。”云枝解下腰间的木兰色锦囊,双手相托,“这是您吩咐的东西。”

    风时负手而立,未接云枝的锦囊,只是勾着唇角,笑容浅浅,不达眼底:“你可知我让你来此有何目的?”

    “云枝愚钝。”她拧着眉,神情一如既往的坚毅坦然,除却睫羽间微不可察的战栗。

    战栗并非源自恐惧,而是出于赌徒心态的紧张期待。

    同过往无数次一般,她仍然期待风时这一次也能对她网开一面,或许出于愧疚,或许出于怜惜,亦或者仅是念着阿姐的情分。

    “你怎会愚钝?”风时含笑问道,眼中的质疑嘲讽似尖锐长剑,锋利地破开那一层薄如蝉翼的期待,“这屿山西楼所建初衷,便是裁决审判。你可知道你犯了何错?”

    云枝低着头,眸中划过斑驳回忆,嘴边扯出凄怆一笑:“未经阁主同意,戮也公子被我私自送出了星云阁,此事我一人全责,与他人无关。”

    风时未接她的话,只冷笑道:“那日槿篱殿外,是你将戮也从赤炎回廊里放出来的吧。先不谈你未经允许踏进赤炎回廊的后果,那日戮也一来,差一点便毁了至关重要的一环,不过所幸未有大碍。”

    他嗤笑了一声,又道:“而你也知血渊一事事关重大,今年第二次重塑来势凶猛,你在那关头将他送出星云阁,若非是想害他,便是想害我?”

    “云枝不敢。”她看着冰凉如水的地面,眸光黯淡。

    “我看你敢得很。但有些事、有些人,你碰不得。”风时勾起唇角,将面上厉色掩去,缓缓道,“二十年了,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云枝微微翕唇,无声无息。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她自己也不十分清楚。

    最初,她似乎仅是想留在星云阁里,陪着那个孤零零的阁主,度过无数个日夜春秋,不问世事。

    “星云阁阁规第一条:叛者,不予全尸。不过,云枝为星云阁劳心劳力多年,功过相抵,不至于受此重责,但你到底是犯了错,今后的日子,便在这屿山西楼里度过吧。”

    话落,风时接过她手中的锦囊,瞥了一眼其中一株洁白无瑕却有莹光熠熠的花草,踩着门外落进来的日光,了无牵挂地离去。

    缓缓关上的大门将光明与黑暗隔绝成两片天地,互不干扰,也无交集。黑暗将云枝瞬间包裹,为其镀上一层融暖不灭的保护。

    云枝陪伴了高高在上的阁主几十余年,恭恭敬敬地侍候,安安分分地任凭差遣,她自欺欺人地相信:在这偌大的星云阁里,她于风时而言,总有别于他人。

    她知他懂他,陪他伴他,除了他心里那一丁点儿指望不上的情愫,竟也别无所求。

    一如曾经,她被掩藏在阿姐的光环下,默默无闻地活在世间,无所求,也无所愿。

    直到后来,阿姐说,希望她的小师兄好好活着。

    云枝恍然发现,这倒是个不错的愿想,于是她躬身照顾起一蹶不振的新任阁主,一为阿姐遗愿,二为难以言说的私心。

    如今二十年已去,连她自己都陷入迷惘,不知这些年的苟活付出,究竟有何意义。

    她曾不懈地劝解自己,世间诸事万般,总有无法回应的情感,恰巧她刚好落于此处,便不应奢求企盼。

    她不曾怪过命运,只坚持着一腔热情,向那冷冰冰的槿篱殿不断奔赴。不计其数的失落,也早已从最初的惊涛海浪趋于平静无波。

    云枝蹲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周遭黑压压的一片,眼眶逐渐猩红如血,仿似当年那晚,她看着槿篱殿外的阁主,躺在一片明黄交错的油菜花中泪流不止,呜咽难断。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会落泪的风时,哀伤却也鲜活,为了他死去的小师妹,也为了他无法追回的年少挚爱。

    他所有愿意外泄的情绪和感情,似乎在那晚被他亲手埋葬在了那片土地里。

    自此以后,风时带上了沉重的面具枷锁。

    云枝便再未见过那般脆弱又生动的阁主,尽管她一直期待着。

    期待有朝一日,风时能如阿姐所言,放下一切,也忘记一切地好好活着。

    即使她永远像一道微风,不能在他命中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掀起片刻波澜。

    而她直至此刻才终于明白,那一日,再无人可以等到。

    …………

    自卫谦被人暗杀后,武林盟的守卫便比原先更为森严复杂,层层看守叠加,密不透风。而武林盟主一职,则由八大门派之首的昆仑派掌门莫询暂代。

    从小镇驾马快行至武林盟,少则两日,多则四日,云戮也却以轻功代马蹄,仅用了一天一夜,便已赶至此地。

    他风尘仆仆地站在碧瓦朱甍,层楼叠榭前,朝门口守卫冷声道:“把你们管事的叫出来。”

    守卫见他气宇出尘,却高傲无礼,便拔出腰间佩剑,横眉道:“哪儿来的小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就敢口出狂言?”

    云戮也闭了闭眼,面露不耐,直接一掌放倒一人,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竹陵大会时,因卫谦之死,他已于此处大致一游,眼下便朝着盟主书房径直行去。一路不知打晕了多少守卫,方才来到竹苔小筑前。

    见门窗紧闭,云戮也轻嗤了一声,心道:看来那莫询在此处将这盟主之位,坐得极为热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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