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的白雾升腾向上,夜空深邃而静谧,原本坐在泉边石头上、如一尊圣女像的申鹤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说:“我看你气质清纯脱俗,怎么一开口就像那些被我打跑的贼眉鼠眼之徒般轻浮?”

    埃列什基伽尔嘿嘿傻笑一下,正想说“我见了神仙姐姐,魂也丢了,可不就变成痴傻一样吗”就听申鹤道:

    “难道是在滚烫热泉里呆太久,神智都不清了?不要担心,我这就用法术让你清醒一下。”

    说罢,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两指掐诀,一道锋锐森然的寒气扎进泉水中,瞬间将飘满草药的温泉冻成冰坨子。

    “阿嚏!”埃列什基伽尔立刻狠狠打了个喷嚏,脖子以下却是冻在冰里动弹不得,连胸口都因为桎梏而呼吸困难。视线开始模糊,巨大的无力感包围了她。

    眼前大朵不规则的花朵在漆黑中绽开,她的理智逐渐沉没,恐惧与虚无从心底翻滚爆破。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情绪瞬间爆发,神之眼迸发出了暗金色的光芒。

    地崩山摧的轰鸣过后,她只觉得身体重获自由,因过载而烧灼的魔力也逐渐平息。

    视野清明的第一秒,她看到了被自己炸飞的温泉池子连带整座山头;下一秒,她发现裹着浴袍的自己正被悬空的申鹤以腋下式夹着,两人面面相觑。

    “你的药浴池……好像没了。”半晌,不善言辞的申鹤挤出一句话。

    “我的背包……好像也没了。等等,我包里的神之眼呢!!哇——”

    埃列什基伽尔后知后觉爆发出哭号,她连滚带爬地跑到那堆碎石泥土中一边哭一边刨土,直到扒拉出脏兮兮的背包才发出劫后余生的叹息。

    “发生什么事了?”隔着几座山听到动静的流云借风真君赶来,看到眼前的惨象惊得羽毛炸开,“申鹤,我不是让你带她回来吃饭吗?你们这是遇到了贼人还是魔兽,以申鹤的身手怎么可能……”

    “师父,是我的过失。我以为她发烧说胡话就想用冰元素使她冷静一些,令她受惊失控造成了事故。弟子行事莽撞,还望师父责罚。”

    申鹤说罢就要跪地领罚,吓得埃列什基伽尔连连摆手:“是、是我没控制好自己的力量,还差点伤到了姐姐!仙君不要生姐姐的气!”

    “竟、竟是这样?!”流云借风真君眼神呆滞,她瞅瞅地上,又看看她,露出了大受震撼的表情,“你——倒是真如帝君所说……”

    后半句话消失在羽翼挥动的沙沙声中,仙鹤的细颈娉娉袅袅,如烟地随风摇动,“走吧,先回去吃饭再说。”

    “好。”申鹤点头,右臂微提将她夹得更牢靠一点,玉琢般的臂膊卡进她肚子处的凹陷,埃列什基伽尔登时干呕一声:“申鹤姐姐换个姿势!”

    “抱歉,我一直这么抱猫,那这样呢——”

    “双手把我高举过头顶也太奇怪了!”

    流云借风真君飞出几米又折返回来,落在拦腰折断的古木枝干上,眼神仿佛在说:她们两个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埃列什基伽尔睁开眼,满目是异于日光的粼粼波光,仙人的洞府宛如悬浮在云海瑶池之中,一汪汪清潭靠着玉带般的阶梯相连,踏足其上便出现圈圈涟漪。

    按理说,仙鹤姿态的仙人只需拍拍翅膀或者用仙力驾驭清风就可以自由遨游,但,这些可以自由转换方向的阶梯机关赋予了这片仙境无数的路径与层次,颇有步移景易、变换无穷的雅趣。点缀其中的翠石飞岛上落英缤纷,使得行走的人时时被吸引了目光,亦不觉得路途漫长。

    埃列什基伽尔摸摸脑袋,不由得庆幸自己昨天用心记住了住处和洞府中心的相对角度。走到中央的浮岛上时,流云借风真君正对着一个玄铁机关敲敲打打,闻声扭过头:“醒了?你要服的药放在桌上,申鹤还给你做了甜甜花蜜露。”

    “仙君在做什么?”埃列什基伽尔喝完药汤后便好奇地去看。

    “先前本仙曾与七星一起抗击漩涡之魔神奥赛尔,可惜弩机在激战中被毁坏,本仙一定要改进成更具威力的新式武器,下次定要让人类心服口服!”流云借风真君说道激动时,一个小指指甲大的零件不慎脱手,掉在了身旁一箱相差无几的零件中。

    “哎……”她正想探头翻找那件,却见金发少女默不作声地蹲下,从那箱中拾出一枚递过来:“给。”

    “嗯?确实是本仙掉的那个。”流云借风真君不由得一愣,“你的眼力竟能看的如此清楚吗?”

    “啊……大概只是我反应比较快?”

    埃列什基伽尔摸摸头,对方却若有所思,说了句:“你等下。”便拍拍翅膀离开,不久后拿了盛满黑白棋子的棋篓来。

    “看到我左手这颗黑子没有?”仙鹤从棋篓中拿出一枚黑子向她展示,埃列什基伽尔不知其用意,便点头应道。仙鹤忽而将黑子向上一抛,她的视线也随之而上,却见仙鹤一扬手,竟是把满满两篓棋子扬到空中。黑白棋子顿时交织成眼花缭乱的一片,几乎同时坠地而叮当作响。

    仙鹤从那遍地狼藉的黑白中迈到一边:“现在,找出本仙刚刚给你看的那枚。”

    埃列什基伽尔蹲下身,几乎是立刻找到了那枚棋子递过去。

    “不错,是我刚刚挑出的。”流云借风真君不由得心中一惊,一时间连自称都抛在脑后,“孩子,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在棋子上用仙力留下的标记并不能被人类看出,你到底是如何从这些棋子中分辨出来?”

    “我……”埃列什基伽尔迟疑片刻,她仔细回忆自己当时的感受,努力找出更贴切的形容,“我也不知道,您把棋子抛到空中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一枚格外地……扎眼,可能是您之前让我查看过了,所以我觉得比较不一样?”

    这番说辞含糊又混乱,她都觉得说服不了自己,流云借风真君却眉头一皱:“也就是说,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也给棋子做了标记?”

    “不!我并没有在这过程中动用魔力。”埃列什基伽尔本能地反驳,“但我刚刚确实是将视线集中在那上面……”

    等等,视线?

    她不由得一怔。

    一句广为流传的话忽而回响在自己的耳边:神之眼是神明投下的视线。

    视线,究竟是什么含义?真的只是目光移动和定格的轨迹吗?还是说,只是描述了注意力聚焦和追踪的过程?

    神明眼中的世界,真的与我们一样吗?

    隐隐约约的猜测在迷雾般的思绪中逐渐凸显轮廓,她喃喃道:“我刚刚的确将视线落在那颗棋子上。从那一刻起,棋子就不再是其他的棋子,而是被我‘标记’的棋子,我对于它的定义改变了它的存在……就是这样。”

    “……”流云借风真君神色复杂,她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那你怎么验证你的说法?”

    埃列什基伽尔微微眯眼,定定地注视着静静躺在桌面的棋子。下一刻,黑玉制成的棋子突然发出崩裂的脆响碎成齑末。

    沉默。

    埃列什基伽尔的嘴唇发白。

    她刚刚在心底,将“死”的概念定义在了棋子之上。

    仅仅是凝神聚气,这个念头在心中第一个浮现,就犹如用毛笔涂抹修改掉书上一处释义般结束了rena的过程。

    “真君?我是不是很可怕?”

    许久,她声音干涩而自嘲地问。

    “胡说。”仙鹤似乎从沉思中回过神,她严厉地伸出翅膀拍拍埃列什基伽尔的头,“不,事实上起作用的既不是你的视线也不是你的元素力,而是执念。”

    “你执念过深,凡是沾染执念之物,便会在冥冥之中与你产生链接,而不以其动静方位而改变。”

    仙鹤来回踱步,“这种能力确实罕见,但又不像七神那般手握权柄而随心所欲,外物既在你心,又因目及而染上色彩。”

    埃列什基伽尔紧锁眉头,便听仙鹤说道:“不信,你可以想想自己留下执念的人。”

    她的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乔迪。

    虽然当初自己像是说胡话一样要求对方成为自己的信徒,青年却认真地答应。

    她闭上眼睛,鼻尖仿佛卷过湿冷而咸涩的海风。发丝微蓝的青年身影逐渐在眼前清晰,她看到对方手提皮革医生包走在暮色淹没的海岸线上。不远处的帆布帐篷透出橘黄色的模糊灯光。

    天空开始飘落淅淅沥沥的雨点。青年长长地呵出一串白雾,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如烛火般闪亮。他从包的侧面摘下一盏提灯,一簇幽蓝色火焰便从空空如也的灯罩中跃动摇曳。只是,借着那微弱的火光,他看清了脚边慢慢聚集过来挥舞触角的恐鱼。

    “怎么回事,居然会离惩戒军的营地这么近?!”

    他慌忙抽出雨伞,竭力稳住心神,在心中默念格斗课上学过的技巧。突然,仿佛一阵看不见的风拂过身畔,他的心中电光石火般感受到什么。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看清了地面上包抄而来的恐鱼失去了呼吸。它们的僵硬的躯体在愈发浓重的夜色中永远沉寂,仿佛化作黑暗中的石头。

    警报声和惩戒军的呼喊从身后涌来,终于觉察的人们手持武器从海岸上散开,四处搜寻潜在的威胁。他被拉进帐篷,面对同伴更多细节的问询。

    他茫然而恍惚地应对,却在心里知晓这附近犹如被死神亲吻般宁静。

    脑海中闪过那个美丽的金色身影。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他轻轻张口,向着渺茫的遥远之处无声询问。

    你还好吗?

    “看来是想到心上人了呢。”

    “嗯,确实。”

    埃列什基伽尔猛然睁开眼睛,看着面无表情的申鹤和流云借风真君凑在她面前,相当默契地说道。

    “哎?!不是,等等,我——”她脸涨得通红,狼狈地试图辩解,“那种事情不存在的!”

    “唉,你看你孤孤单单一个,不如找个知冷知热的体己……”流云借风真君摇头道。

    “没有吗?”申鹤歪着头,“那你中意什么样的人?”

    “蓝色的。”

    嘴巴,先于头脑抢答了。

    埃列什基伽尔看到仙鹤的眼刷的亮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哎呀,我记得申鹤你家族里有一名蓝发的方士少年,正好与她年龄相仿,不如我们……”

    申鹤沉思片刻,无不遗憾地说:“可我多年未与家族联络,突然撮合他们怕是不太方便。”

    “不慌。还有璃月港飞云商会家的二少爷,乃是年轻人中的翘楚……”

    “等等!我不、我不喜欢男的!”埃列什基伽尔被过于热情的讨论激得满脸通红,干脆眼一闭自暴自弃地想搪塞过去,睁眼一看,却看到流云借风真君两眼放光,眼中的炙热几乎要实质化。

    “什么,还有这种好事?我这就去操办……”说罢展开翅膀兴冲冲地飞了出去。

    第二天,埃列什基伽尔坐在荷塘边,大脑一片空白。

    石桌对面的少女头上长有仙麟的弯角,冰蓝色的蓬松长发微卷,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迷糊:

    “你好,我叫甘雨,是璃月七星的秘书。昨天流云真君突然找我,让我今天回来……呃,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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