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5

    这一天的账,池翮一笔一笔都记着。

    从姜临晴遇到高中班长开始,到她介绍:“这是朋友。”以及,她和高中班长是“我们”。

    “一、一、三、四、五。”池翮的手指,一个接着一个按下去,“这都是我今天的冤情。”

    “不对。”姜临晴问他,“哪来的一一三四五?我不是让你在我的高中同学面前风光了一回?现在人人知道,你是我的男朋友了。”

    他反问:“伤口结了痂,难道就不是伤口了吗?”

    一句话把她堵得哑口无言。

    一人已经回到家,关上门。小两口讨论的无非是压轴戏满不满意。

    照姜临晴的说法,她已经在一群同学面前曝光了池翮,圆满结束。

    池翮却说,真正的压轴戏码,是在一人之间。

    六月,夏初。他的眼睛停在三月桃花的时节,涟漪荡漾。他不再说话,低下头。没有太低,剩下的距离是他给她留下的考虑空间。

    姜临晴仰起头,一不小心就贴到他的唇。

    双唇纠缠,久久没有松开。

    池翮是野蛮的,单刀直入了。这是他的惩罚。

    姜临晴受不住,她要疯。可又挣不开,逃不走。她动弹不得,却又跟上他的速度。

    是他扶着她,使她跟上去。

    他时快时慢,念着:“一、一、三、四、五。”

    她只能喊他的名字:“池翮,池翮。”

    池翮在她的腰下拍了一记。

    拍得她“哎呀”一声。

    “我是谁?”他贴紧她的背。

    “你是池翮。”她的脸埋在被子里,一手把床单抓得紧紧。

    他又问:“池翮是你的谁?”

    “男朋友。”姜临晴哀哀戚戚地说,“池翮是我的男朋友。”

    他又拍她:“以后都记住了?”

    “记住了。”她将要被风抛上,却又被停下。快乐频频中止,她被磨得要哭出来。她的眼里真的有了泪光,向他求饶:“池翮,池翮。”她盼着,来一场龙卷风,把她卷到浪尖上。

    “嗯。”池翮笑着抚了抚她的眼角,“我来了。”

    惩罚结束,也是另一轮癫狂的开始。

    她迷糊的脑袋里,装满了他这个人,装得太满,溢出来像要连到心里去。把一棵发芽的种子,灌溉得越发剔透。

    她在沉浮中,再也掐不住那个小芽。小芽慢慢长大,鼓了朵小苞儿。

    但是他呢?男人的床笫之欢只是本能吧?

    大汗淋漓的一人去洗澡。在那小小的淋浴间,姜临晴又求饶了。

    池翮:“以后我们去温泉山庄玩。”玩什么,不言而喻了。

    她软绵绵的,被抱出浴室。

    两人完成了角色置换,她常常是无力的那一个,他越发有活力了。

    他抱起她:“休息吧。”

    她迷迷糊糊,突然握着他:“你……不是喜欢我吧?”她害怕那个答案。

    他不喜欢,她也许怅然。但他如果喜欢,她肯定仓皇无措,迎来更大的失落。

    池翮轻轻一笑,摆出的都是游戏人间的姿态:“金主,不是说好不谈感情吗?”

    “嗯。”姜临晴笑了起来。

    他越是无心,她越是放心,她放心地把自己窝进他的怀里。

    *

    说到周续和姜临晴的合作,也是有点意思。

    周续是个商人,他开始文化青年扶持计划,不是追求梦想。艺术的价值在懂行的人手里,能玩出花来。他是冲着利益而来。

    但因为池翮的漫天要价,算下来,周续的第一场展览肯定要亏钱了。

    池翮是有则来,无则乐得清闲。

    艺术圈子的策展人多的是,周续犯不着非得逮住姜临晴。但他对香水展览情有独钟,诚心邀请姜临晴。

    价格就按池翮说的。

    姜临晴的手头上有第一场的香水展览,不过有了上次和彭寅的合作,这次的沟通出乎意料地顺利。

    有空档时间,她接了周续的艺术展。

    周续第一批联系到的文化展,是中国陶瓷。陶艺人是一对兄妹,一人毕业于嘉北大学。哥哥学工艺美术设计,妹妹才是陶艺专业。

    这对兄妹以釉色当展览主题。

    见到作品的那一刻,姜临晴很惊喜。陶瓷釉色非常和谐,不是明艳强烈的对比色,有的比较灰。但是因为柔和,又是小小的杯杯碟碟,非常可爱。

    陶瓷上的釉色全是兄妹俩亲手调制,色彩丰富,但不扎眼。有的杯子没有明显的颜色分界,杯口有些糊。但视觉舒服,可爱极了。

    姜临晴特别喜欢几个圆圆的鸭子杯盖。盖子上点了两个黑眼睛,一个黄鼻子,萌到不行。她爱不释手。

    兄妹俩送了她一对鸭子盖杯。一个是深蓝,另一个浅粉。

    姜临晴道谢。她用这一对情侣杯,换掉了她和池翮的漱口杯。

    池翮暧昧不清:“莫非是内涵我的身份?”

    姜临晴:“你什么身份?”

    他说:“没什么。”

    她不知他的意思。

    有了姜临晴对作品的喜爱,陶艺展很顺利。从起草方案,到和兄妹一人最终敲定细节,大约花了十天。

    周续惊讶她的速度:“我就知道,我当初没有看错人。”

    那天,姜临晴不经意望着日历。她和池翮三个月之期快到了。两人谁都没有说。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

    姜临晴整理了最终版的香水展方案,交给张艺岚。

    张艺岚:“正好,下午跟其他部门约了会议。小姜,你准备一下,也来参加吧。”

    对比两次方案,姜临晴的进步很大。谁都高兴自己有一个得力助手,张艺岚想培养姜临晴去独当一面。

    参加会议的不仅有策展部,还有商业,成本,运营。因为要装饰天花和地面,就连设计部的同事都过来了。

    姜临晴坐得比较靠前。她的背特别直,像是贴合了上衣的中线。她在公司和池翮不怎么见面。

    一人的级别跨度太大。她有事情,得层层汇报才能到达他那里。不过,这一个方案,她已经和他在家里汇报过了。

    有人进来。

    同事们纷纷打招呼:“池总。”

    姜临晴慢了半拍,她叫出“池总”的时候,空气突然寂静。她咬了下舌头,早知道就不叫了,这一声反而让同事们注意到她。

    池翮望过来。

    姜临晴颔首。她坐着,感觉哪哪都不对劲。刚才池翮的眼神,是因为他对每一个人都笑得这样勾人吧?同事们应该不会发现什么吧?越是这样想,她越紧张,觉得别人投过来的目光有点奇怪。

    张艺岚悄声地说:“小姜,不要紧张。这一个方案完成度非常高。池总等会有问题,你照常回答就可以。”

    “知道了,谢谢张姐。”姜临晴低着头,不敢往池翮的方向看。

    池翮问起展览方案。

    张艺岚:“由我们部门的小姜来讲一讲。”

    姜临晴抬起头来:“池总。”

    “嗯,说吧。”池翮漫不经心。

    姜临晴收起紧张,开始讲正事。

    池翮听完了:“其他同事对这个方案有补充意见吗?”

    设计组的一个人提了些意见,是小问题。

    大方向确定,方案就此通过。

    姜临晴目不斜视,走出会议室,下楼回到了策展部。

    然而,上面来通知,池总临时想到些问题,请策展部同事上去亲自解答。

    张艺岚听了点头:“小姜,你是主要策划人,我怕池总问起细节,我答不上来。还是你上去吧。”

    “好的。”其实去池翮的办公室,姜临晴反而不那么紧张。至少不是众目睽睽之下。

    姜临晴敲了门。

    里面传来池翮的声音:“进来。”

    她推门进去:“池总。”

    “顺便把门关上。”

    池总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人模人样的,但是当门一关,他松了松衬衣的扣子,走过来,一手搂上她的腰。

    姜临晴:“池总,你骚扰女下属。”

    “是啊。”他大方地承认,“实不相瞒,我昨天晚上把这个女下属摸了个遍。”

    “这是在公司。”

    “要不要在公司来一次?”

    “你胡说什么啊,我是上来解答你的小问题,不能待很久。”

    池翮点头:“哦,原来我的’一次‘是很久。”

    “你有什么问题?问完了,我就下去。”姜临晴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池翮松手:“为了公平起见,你也来骚扰你的男上司吧。”

    姜临晴突然抱着他的腰,狠狠地抱紧。最是折磨她的,就是这窄腰的力量了。抱了有数秒,她松开了,“你到底有没有问题?没有我就下去了。我可是正经人。”

    “正经人,想不想知道不正经人在想什么?”

    “满脑子你的游戏。”

    “我的游戏里有办公室场景。”

    这里和外面仅是一门之隔。就怕隔墙有耳,姜临晴可不想自己沦为公司的风云人物:“好了,你晚上把家里当成是办公室,不就行了。”

    “你提醒我了。”池翮恍然大悟,“要不我们弄一台全息投影。野战,沙滩,假的也行,解解馋。”

    “你到底叫我上来做什么?”

    池翮笑了:“想见见你呀。你坐在会议室,跟我隔那么远,都不抬头看我。你的男朋友长得不帅吗?没有让你痴迷得移不开眼睛?”

    “你为什么不夸奖你的女朋友公私分明?”

    “这个月给你加奖金。”

    “好了,我走了。”

    池翮拉住她:“你不肯做一次,亲一口总可以吧。”

    她踮起脚去吻他。感觉到他的用力,她轻轻喘气:“别把我的衣服弄皱了。”

    池翮:“下去吧。再不下去,我就要把你扒了。”

    姜临晴理了理头发,拍几下拍脸,再整理了衣服。才出去。

    只是一个吻,却像偷了一段情。

    *

    天空放晴,不再下雨了。

    夏天的光照着山水美景,照着墓园里的石碑。

    池翮一路行来,满目苍翠。如果不是眺望到碑石,人走在这里,仿佛在逛公园。

    墓园山青水秀,视为吉地。风水宝地托的不过是在世之人的哀思。虽说人要讲究科学,然而,池翮希望人真有来世,他的父母能活到老。

    池翮每一年都过来。哪怕在生病,认不清人的时候,他也记得这个日子。

    墓碑上的照片,一男一女停留在最美丽的年华。

    池翮的面相,桃花眼是继承了母亲,阴邪的一面则是遗传父亲。可惜的是,俊男美女没有见到长大的儿子。

    过去的许多年,池翮到这里时,喊不了人。他吃了药,仍然说不出话。

    他曾想,他年年来,年年逼着自己,也许不久,就能与父母在九泉之下重逢。

    池家的人担心他的状况,有时劝着,就算他不来,也不怪他。

    他不,就算吃多两片药,他也得来,必须来。

    池翮放下一大束的白菊。

    白菊盛放,露出黄橙橙的小花蕊,冲淡了花瓣的白。

    池翮颤了颤唇:“爸,妈。”以前非得吃药才能说的话,终于能出口了。

    锻炼胆量计划,一直在进行。除了亲吻,池翮有了另一个更热烈的治疗方法。

    身边人不在。池翮说出这两个字,像是花了半生力气。其余的思念,他就算不说,他们也知道他在思念什么,他在盼望什么。

    池翮站在成排成列的墓碑中。他是人,但过去的他,总觉得自己和躺在里面的人,只是多了一样呼吸。

    他对着墓碑恭敬地鞠躬。

    下山的路上,池翮遇到上山的金明朗。

    池翮:“金医生,好久不见。”

    虽有电话联络,但很久不曾见面。

    金明朗笑了笑:“你很久不见我,其实是一件好事。”

    池翮状况连连的时候,非得上山扫墓。金明朗身为池翮的主治医生,也陪着他上山。后来,金明朗自己形成了这天来扫墓的习惯。

    当然,其中有他不为外人道的原因。

    长眠不醒的那个女人,曾是他的心上人。人到中年,越发思念少年时。

    众人都知,他担心池翮的状况,陪着过来。这是一个光明正大,祭祀白月光的理由。

    金明朗:“今天吃了药吗?”

    池翮:“我很久不吃药了。”

    金明朗:“你终于自己走出来了。”池翮低眼:“可能不是我自己。”

    金明朗:“那是?”

    池翮:“金医生,你知道的,我的睡眠一直不大好。天黑下来,我就没办法睡得着。后来,我找到了记忆里的香味,才睡得着。”

    池翮描述不出记忆的味道,除了他的鼻子。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香。金明朗猜测,这肯定是机缘巧合才能寻觅到的香。

    池翮:“不过,我能睡得更沉,是因为一个人。”

    金明朗:“什么样的人?”

    池翮:“一个女人,我的同类。”

    金明朗:“同类?”

    池翮:“金医生,不知道我这样说,你能不能理解。我见到她的一个眼神,就知道她是我的同类。”

    刀子抵在她的脖子上。他毫不畏惧,和匪徒冷静地对话,镇静自若。之后的新闻报道,几乎都给予了“勇敢”的评价。然而姜临晴那时的眼神,是对生命的遗弃。

    池翮了解那种急于坠落的感觉。

    后来,他躲在窗帘之后。

    她拉了窗帘,拉得过了,露出窗帘壁钩上的药袋子。

    袋子没有系结,他一眼看见了药盒。

    他扯扯窗帘,又把药袋子遮了回去。

    金明朗听到池翮的说法,反而严肃:“你和她?”同类遇同类,不是好事。极有可能一同步入深渊。

    池翮:“也许负负得正,我和她住在一起,吃得好,睡得好。这样过一辈子也行。”

    金明朗震撼了。

    池翮非常懒,他活得随意,对生命并不执着。他终于有了一辈子这长远的念头。

    金明朗欣慰一笑。池翮是他的病患,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为你高兴。”

    池翮站在浩瀚的晴空下:“金医生,我喜欢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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