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陌璇回到自己的居所时,柳娴已经先行一步回去内门,离开前她还不忘留下给陌璇带的糕点和一瓶药。

    陌璇拾起旁边的纸条。

    “璇儿,糕点记得趁新鲜吃,至于药……乃是生发之用,口服便好,族内长辈赠我这个,听说效用甚佳。”

    “不知血境森中具体发生了何事,但许家人冒犯你既是事实,师姐还是该代那边向你说一声对不住。”

    纸条阅后,陌璇随手烧毁,她转而想起方才在主峰时的场景。

    在观潮真君说完、底下人群正是一片躁动时,旁边有一穿着素净的金丹真人起身:“我名吾岳,此次前来乃是为了代流风真君传话。”

    “接下来,流风真君会在历练堂发布一项任务,有拜师意向者均可参与,在完成任务之后,请送一样物品至孤云峰,不作任何限制。不论结果如何,流风真君会从你们当中挑选一位收为正式弟子。”

    这是一个往上爬的大好机会,得到出窍期真君的指点,没准便是一步登天的开始。

    陌璇同样对这次的机会心动,但师徒这么一层特殊的关系,换作寻常的情况,她恐怕会更希望建立在双方均是心里有数的基础上。

    道有契合和不契合之分,修真界修什么的也全都有,不知为何,这位流风真君风头正盛的时代明明并不算远,关于她是什么修,修的道又是什么道却无一人可以讲述清晰。

    陌璇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卷轴,将之彻底摊平展开后,一层墨迹自柔软的布帛上显现。

    这便是历练堂发布的任务,她回来时正巧路过,便顺手领了一份回来。

    “三月后,前往翡玉之境,取得一份冰凝草。”

    与送一样东西类似,没有做出任何限制。而这翡玉之境,陌璇也未曾听闻过关于它的消息,布帛上只说届时会另行通知。

    再这样苦想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陌璇起身出门,就见一名外门的师弟在门外等候。

    “何事?”她问。

    “陌师姐,最近新进来一批弟子,云真人说请您先过去挑些好苗子回来。”师弟传完话,随即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听说这次有两个顶好的苗子在呢,他眼热得很。”

    清韵派弟子分作三等,有亲传、内门、外门、杂役之分,每两年,便会对外招收一次弟子,测过灵根后会将人分作外门和杂役二等,直到升了筑基,年纪又算得上轻的,顺利进入内门也不是什么问题。

    陌璇走的便是这条路子。

    如柳娴那般整个家族都依附于门派生存的,门派自然反过来也要给予这些人一部分便利,所以即使柳娴正在冲击筑基的边缘、尚且是个炼气顶层的修为,也早早成了内门弟子。

    算算时候,招收弟子的日子正是大比前后。

    如丹药、器物这些分部也算作外门,由在各自领域内有一定造诣的修者领头,在里头能有一席之地的人,地位轻易比内门普通弟子要来得更高。

    只是丹、器以外的道于此界没落,偶有的传承也大都私有性极强,不适合广泛地教学弟子,派中有修习此的修士,也划作外门所属的范畴,不参与所谓“弟子”的争夺。

    陌璇没有五岁以前的记忆,只知道记事起她便待在清韵派中,顺理成章地参加考核,如今也算混得不错,是器物一门云逸真人身边的得力助手。

    这样的事身为一门之长的云逸真人自然不方便出面,这样的事便尽数交给他们这帮助手来负责。

    “我马上过去,劳烦和真人说一声。”陌璇叮嘱。

    “陌师姐,您来了?”负责管教新入门弟子的是一名炼气八阶的弟子,他手里拿着本厚重的册子,抬手指了指里边,“这次新来的人全在里边。”

    晨露阁,专为这些弟子暂时居住设下的场地。

    “嗯,听说,今年有两个好苗子?”陌璇问道。

    以云逸真人的性格,对抢不抢得到一个好人才过来办事其实不是那么在意,能让他心动的好苗子……

    倒是让她有几分好奇。

    “一个叫苏嘉白,一个叫晏弘雅,资质的确算是往上数十几届来最拔尖的了。”负责弟子点点头。

    “我进去看看。”陌璇先行一步跨进大门。

    门内一打开,便是一片豁然开朗的景象,俨然又是一处隐藏的洞天。

    铺着整齐青砖的广场上,待选弟子排列整齐地站着,台上此时正有人在说着什么话,陌璇一眼便认出那是丹药一门的人。

    还是个熟人。

    她没急着做什么,只是安静地站在回廊拐角处,任由宽大的廊柱挡去她的身形。

    先前因着云逸真人不是那么在意,陌璇也可以将选人的事放手交给底下的人去做,也就一直没再怎么同林和宜打过交道。

    现在既然要“抢”,正面对上便是难免的事。

    过往的旧事在她心头盘桓不过数息,便如云烟一般四散而去。

    因着是以炼器一门掌事弟子的身份出现在人前,陌璇的打扮也正式上几分,配合着那张有着得天独厚优势的面孔,更是效果极佳,光是一出现,周遭的注意力瞬息就纷纷聚拢到了她身上。

    她习以为常地走到队伍最前头,目光落到了领头的两个弟子身上。

    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制式白衫,甚至身形也是差不多的高挑,左边那个天生一双笑眼,性子看上去更活泼,顺着她的目光好奇而大胆地直视着她,见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大大方方地冲她笑了一下,与其他偷偷摸摸打量她的弟子不太一样。

    右边的古怪得很,明明已经侧身,却像是在拧着脖子刻意不让自己往她这边看一样,姿势僵硬神态更僵硬,整个人透着一种不自然的感觉,叫人看得莫名有些在意。

    只稍这么一眼,陌璇心里就有了几分计较。

    保左不保右,器门怪人已经够多了,正需要一个性子自来熟、活泼又外向的家伙帮着处理一些事务。

    这么一番“互动”,台上站着的林和宜显然面上挂不太住,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走下台来,先是下意识地唤了一声陌璇:“师妹……”

    陌璇抬眼扫去,微微摊开一边手,袖口划过一道微小的弧度,语调平和:“论修为,你当叫我一声师姐。”

    炼气八阶喊炼气九阶师姐,她所言没有任何问题。

    林和宜的称呼若是放在十年前也没有什么差错,他略有些狼狈地看着陌璇身上和自己相近的掌事弟子服饰,几乎有种立刻离开现场的冲动,但他想到此次来此的目的,若是不把那两个人带回去,只怕不好交代。

    “你们二人方才也听了我药门对新入弟子的要求吧……”他转而开始向身旁的两个“人才”搭话,“不知是否有意向加入药门,想必以二位的资质,一经入门,受到重视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这回过来,我也是一样的目的,但我代表的是器门……”陌璇只是来晚一步,这些漂亮话真要论的话,她不是不会说,只是日常无缘无故不会主动去这么做罢了,“掌管……”

    “我,加入器门!”晏弘雅举起右手大声喊道,将陌璇还未出口的话纷纷呛了回去,她神情莫名,似乎是还没有捋顺他的脑回路。

    她刚准备说说器门相对于药门的资本,甚至连饼都还没想好究竟该怎么画,晏弘雅这就作出决定了?

    “那另一位师弟……”林和宜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只强撑着看向苏嘉白。

    苏嘉白迟迟没有作声,视线仿佛被钉在了地板上般挪都不带挪一下的,直到身边的晏弘雅急得在他边上比划了好几下,这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器门。”

    哦,这两人还认识。

    “那明天过来报道吧。”陌璇摸出两个小巧的身份牌,抛到二人手中,思及他们方才的“草率”,还是多问了一句,“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我先走了。”

    依旧是晏弘雅接的话,殷勤且周到:“没有、没有,师姐慢走。”

    在场数人目送着陌璇的背影逐渐远去,林和宜面上火辣辣的,方才陌璇除了那句要让他改口称呼的话,没有分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行了,都散了吧。”林和宜挥挥手,底下新入门的弟子也不敢看一个掌事弟子的笑话,顿时如鸟兽散。

    接受了器部招揽的二位同样也是如此,待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晏弘雅冷不丁地开口:“苏嘉白,你是不是有病?”

    “是你自己和我说,哦,什么你在下界遇到了你未来的媳妇,以及伤势摆在那里暂时回不来,把我钓到这处下界来,好不容易我施了点手段带你混进来,你见到人了又是这种态度?”

    “我不喜欢她,我也没叫你来下界,是你自己爱看热闹。”苏嘉白不咸不淡地答道,一双凤眸却是微垂,似乎是在回忆方才的相遇细节。

    他一句话也没说错,全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他会答应晏弘雅的提议是因着这样可以更方便照看陌璇,至于晏弘雅来与不来、有这个时机与否,对苏嘉白来说影响还真不大。

    要是受了重伤就护不住下界一个炼气期人修,那他还是趁早在上界直接让自己被人打死得了。

    “行行行,是我爱看热闹,那你打算之后怎么办?不找个深山老林去好好养伤,巴巴地跑到这里来……她有劫难要你去挡?”晏弘雅只能想到这个猜测了。

    “我算不到。”苏嘉白答,“但总是一个可能的方向。”

    和陌璇相遇后,关于此界的许多命轨,对他而言逐渐变得模糊,能够感知到的未来时间也变短不少,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即使强行卜卦也一定能获知到什么信息,但那样对他来说会有损自身,得到的结果准确性、详细程度也都不怎么稳定,在目前情况尚且不明朗的前提下,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嘁,你们这一支狐族的死板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一边说着不喜欢人家,一边顺从命运,把人当作自己未来的妻子,主动凑上去帮人挡灾,晏弘雅还是认为这样的做法不太可靠。

    换作他来,管他什么灾不灾的,先和人打好关系才是正理,毕竟是未来的妻子,又不是其他什么人。

    实力到了他们这一步,这得是走了多大的霉运才能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啊,就算现在不喜欢,那处着处着自然也就喜欢了呗。

    不行,顺着这个思路一想,更觉得苏嘉白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

    相识多年,晏弘雅知道这家伙固执起来能有多可怕,即使他说出来估计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帮助,反而会帮他在南辕北辙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更甚,这人要是恼羞成怒起来了,真把他叉走了,这热闹可就没得看了。

    “那说说看眼前的事?比如她在的器门,尽管初期会比较看重修炼天赋出众的弟子,但能长长久久留下来的,始终还得是会炼器的。”晏弘雅挑起眉梢,幸灾乐祸。

    “炼器可是我的老本行,你准备怎么逃过去?”

    “不必逃,顺其自然就好,我有预感,不需要等上太久时间就能离开此界。”苏嘉白单手按在额角,似乎是思索了一番,鸦色长发垂在腰间,隐隐约约泛着一阵银光。

    怕不是因为爱上人家,结果因为这臭脾气被人拒绝了,然后又哭又闹地逃回老家。

    出于多年的交情,晏弘雅难得地良心发现一瞬,决定尽自己所能再提点他一句:“那之后……你和那姑娘结为夫妻了,你打算怎么和人家相处?”

    “相敬如宾即可,她不来打搅我最好。”苏嘉白显然是考虑清楚了,一副已经深思熟虑的模样。

    “哦……”晏弘雅的良心啪地湮灭了。

    他不该说话的,这头狐狸心高气傲了这么多年,就该吃一吃爱情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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