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璇半靠半坐地倚在床榻上，慢慢悠悠地在脑内“搭积木”，构建着之后的发展。
她本人的话，其实和一开始的设想偏离不了太多，但接下来可是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说什么会不会看人，实在是言之过早，但走到如今这一步，她的确和才在心底认可了不久的“朋友”划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陌璇不太想这样，和偏离了她的计划没有关系，与失去一次也许可贵的机遇也没有关系。
没有人教过她什么，她对身边所有的认知来源于自己的感知、来源于那些弟子闲暇时翻看的杂书。
一个人的善恶如何、一件事的对错如何，她看不太懂的，总能从写这些事的书里努力窥得一星半点。
似乎在书里，不论如何描写爱恨情仇，友情总是一种离不开的感情，主角的身边，一直一直会有至少一个好朋友在，于是她也觉得，她要有一个朋友比较好。
只是她好像才有了朋友不久，马上就又要没有朋友了。
等上一个下午的时间，陌璇才等到了林和宜。
她的气色瞧着不好看，却坐得端正，见他过来“探望”，视线不带什么情绪地一扫，却让林和宜本来提前铺垫好的一肚子的话悉数吞了回去。
“师妹……先前你救下的那位林真人说了，要收我为徒，还说……”林和宜迎着她的目光，忽地就说不下去什么了。
那日他注意到陌璇的动向特殊，这才留了几分心跟上去，见她所去之处果然有暗道，只是却不适合十几岁的人走，便留在那里做了标记，等到她折返的时候，他也能被提醒。
陌璇折返、从那洞口出来以前，林和宜就在那边等着了，她纠结的全程，他看得一清二楚。
不，甚至用纠结也有扭曲事实的嫌疑。
她就将那株足可以改善生活、拿到更多资源的假山南丢到了地上，不管也不顾，带着重伤的人就这么走了。
林和宜曾经觉得自己很喜欢这个师妹，这话不是在说谎，毕竟她身上真有一种奇妙的特质，能让他重新想起许多想法——要离开，要继续修炼，要活下去，要变强，和她当朋友会是一件让人感到舒心的事。
但他永远无法理解她的一些做法。
明明想办法展露自己的天赋就可以离开，她没有做；明明可以放着重伤的人不管，她没有做；明明可以将假山南带走，她也没做。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陌璇对这件事从头到尾就不上心，以至于连带上那朵花也嫌它累赘。
他再看中不过的许多东西，在她眼里一文不值，唾手可得。
“师妹，我很抱歉，可是你年纪还小，修为能到这一步，想必就算没有出身显赫的家族，也定然有什么奇遇，至少你本身，一定有能够在这个年纪承载三阶修为的天赋。”林和宜一字一句地说着，仿佛每个字都充斥着歉意。
“离开这里有那么重要吗？”陌璇打断他的话，同样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若是师兄想要这机遇的话，我可以给你。”陌璇捂着嘴咳嗽两声，这么三番四次地折腾下来，饶是这伤归根到底并不严重，也对她的状态有几分影响。
“炼气期身体不过比凡人稍强健些，若不是那日师兄带着人把我送去药门，我可能就这么死在外头了，那之后也是，师兄和邬师姐一并教我识字、重新掌握照顾灵草的技巧、给我带有意思的零嘴……助我良多，陌璇不敢忘记。”
林和宜重重叹口气，指尖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松了又紧：“师妹，你不明白的，错过这次机会，至少也要等到十年往上，才有第二次机会脱离这里。”
“你有信心和资本在这里蹉跎第二个十年，但我们没有了，若是再这样没有希望地等到第三个、第四个……筑基不过多增五十年寿元。前段时间，一位师兄寿元到了，人……走了。”
陌璇知道这件事，印象里那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知道他以前的性格究竟如何，但想来应当不是这样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也许曾经那位师兄也一样是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少年，最后不得不磨平了心气儿，却固执地不肯离开，最终人生终结于此。
“我还是不认为你说的是对，我留在这里，修道、照顾灵田，为的不是这么简单的事。”陌璇垂眸，低声说道。
从一开始，他们追求的就不是一样的目标，这时即使吵起来，也只不过是各说各的，谁也无法说服谁，这样的争吵没有任何意义，她不愿意再继续浪费时间。
她愿意理解他人做出的一切选择，但不代表她要跟随他的想法。
“头名的奖励拿回去，我不会去找那位真人告发你，这点你大可以放心。”陌璇说，“这样，就算偿了师兄的救命之恩最后的那一部分，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陌璇抬手指向窗外：“师兄送来的东西，我以一样的术法原封不动地送回了师兄住处门口。”
这就是一分半点的情面也不容留了。
“师妹，若是你改变了主意，还想离开此处的话，可以再去找我，我一定会帮你。”林和宜承诺道，陌璇说到这个份上，他要还是不识好歹地留下来只会闹得双方全都不好看，言罢，他起身离去。
……
那之后，陌璇继续留在这里，当一个小小的、看守灵药田的弟子。
林和宜成了那位林真人的救命恩人后，对方不知为何没有收他为徒，只是让人将其带到药门，从基层暂时做起，听说是要等到之后攒好资历，便将之升为掌事弟子。
两年后，他设法将邬千兰“救”了出去。
没了林和宜在中间，陌璇也没再和邬千兰有什么交集，对方的热情似乎同样消散得飞快，没再主动来找她。
但那一日邬千兰走时，陌璇不知怎的去送了送她。
“陌师妹不恨我吗？当年考核那日，我跟在他身旁，见到了一切的真相。”邬千兰问她。
“我到底为他所救，有这份因果在，日后他若遇上什么事，我本该插手一番，把它给还上，但如今不用了，我反而落得轻松。”陌璇的声音之中尚带一份稚气，说出了一句让邬千兰立时便僵立在原地的话。
“师姐所学，应当不止清韵，想必，一个本该需要我插手的机会，在不久之后就会到来了，对吗？”
“还是给你猜到了啊，陌师妹，我也好喜欢你，若不是和他的立场该暂时保持一致，或许这两年我们还能走动得更多一些。”邬千兰难得大声笑道，俯身想摸摸陌璇发顶，被她抱着脑袋躲到一边。
邬千兰倒也不在意：“放心吧，此法……只害因果有亏之人。不过，我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绽，叫你一个还没十岁的小孩给看出来了？”
“书上说，喜欢什么，便会愿意为之付出、牺牲，师姐处处听从林师兄的话，甚至连部分机缘也拱手让人，按理来说是一个完美的喜欢的模板，只是……”陌璇托腮沉思道，一本正经的模样。
“只是？”邬千兰反问。
“你看他的眼神，还没你看方才我们吃的那只烤鸭的眼神深情。”陌璇一锤定音。
仗着身形的优势，邬千兰终于逮住了陌璇，捏了捏她还有些肉感的脸，陌璇挣扎累了，索性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听她说话：“我向你承诺，他最后一定会得到应该有的报应，所以这件事就先交给我吧？”
“凡人间的因果或许至死无法得偿，但我们修者生来逆天而行，一举一动皆是在天道的注视下进行，落了因果的人，迟早便是要遭报应的，他做的亏心事其实也不止你这一件，但他对我修炼有益，我不会让他这时候去死。”
这本来就是陌璇的打算，没什么好反对的。
只是，这人的手怎么还不放下来。
……
时间推移，陌璇的身形终于开始抽条长高，终于不再是个小矮子的模样。
这时她的修为已经来到了炼气六阶的顶峰。
这一日，陌璇去上交这个月的灵草份例时，见里头不知何时多站了个人，而前者正对着后者点头哈腰，颇为谄媚。
“不必多言，此次药门的真人闭关修炼，我代他来走一遭，看看近日里灵草品质有所下降究竟是什么情况。”这像是个不会藏心思的人，语气里的烦躁只差没写张字条贴脑门上了。
“管事，我来送东西。”陌璇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这是云逸真人，还不快来见礼？”这管事弟子朝她一阵挤眉弄眼，好不滑稽。
此人办事能力差前任一百条街，唯一的好处是懒，林和宜走后，不过随便选上来的一个人罢了，左右修为压制，他不敢欺压到她头上，陌璇也没太过在意。
如今这般作态，倒像是上次那本杂书里头招呼人见皇上的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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