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东南,合欢宗总坛。

    自从江绵绵发现那本空白书册上的纹路有异后,经过赵彩同意,她和云莺取来那枚玄晶雕刻的饰品进行对比,其后果然确认,两者的花纹能够完全吻合。

    结合沈星霜失踪的消息看,江绵绵大胆猜测,这本空白的册子,既然与从叶瑶尸身中找出的饰品有联系,那么,或许此物是在叶瑶生前,她通过某种渠道送到沈星霜手中的。

    这并非不可能——天剑宗与问法宗素来交往密切,而在叶瑶身份没有暴露的时候,她还是叶昭的亲传弟子、叶寒渊的未婚妻,与自己未婚夫的好友相识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将这个想法说给云莺和赵彩听,两人都同意她的观点。但赵彩指出,即使她的猜测没错,这条线索对帮助她们脱罪也没什么用处,尤其是在沈星霜已经失踪的情况下。目前探寻真相的关键,还要落在叶瑶的这两件遗物上。

    此话说的不错,于是几人的注意力又转回了空白册子上。

    虽然确定了两件遗物之间有关联,但二者究竟有何深意、是否能够结合起来使用,却成了困扰三人的难题。江绵绵和云莺想了很多办法,试过水浸、火烤等许多书写密文的方式,却都不曾起作用。赵彩更是发动全宗上下,一起搜集消息,研究破解此物谜团的方法,但好像也全是无用功。

    但是,这世界上的奇迹,总是出现在众人意料不到的时候。就在众人用尽各种办法都不得门路,即将彻底放弃之际,江绵绵这边却有了意外的突破。

    原来那天她回想起自己和夜离一起度过的时光,心中伤感,忽然就记起来,夜离同她说过,魔族虽然也使用灵力,用和人族同样的方法来划分道阶,但两者无论是修炼方式还是灵力特质,都有很大的差距。

    叶瑶既然是纯血的魔族,那她使用的禁制,会不会需要用魔族特有的灵力来驱动?

    想到了这一点,江绵绵迫不及待开始尝试。

    收起掩饰容貌的法术,江绵绵拿起无字书册和玄晶饰品,看着镜子中红发紫瞳的自己,慢慢运转起夜离交给她的特殊调息方法。

    虽然是半血族裔,但她修习人族道法多年,身体已经不适应使用另一种差别极大的功法了。江绵绵小心翼翼运转内息,得到了几分与之前不同的灵力后,她马上停下来,仔细将这几缕灵力分别注入书册和饰品之中。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点灵力输入后,两者显然缓缓亮了起来——这是其上禁制被激活的象征。

    心中惊喜万分,江绵绵拿着这两样东西,下意识间,忽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她拿起玄晶饰品,用力按到书册封底的花纹上。

    如同封印被解除,那书册上的光华渐渐消失,里面的空白纸页上,渐渐有墨迹开始显现出来。

    成功了!

    兹事体大,破解了书册的禁制,江绵绵没有在激动之下独自一人观看。而是重新掩饰好容貌,带着书册去找了云莺和赵彩。

    知道江绵绵解决了眼下这个棘手的问题,两人都很惊讶,而听她说此事只是个“巧合”,她们都是人精,也明白江绵绵不想细说,便没有多问。眼下事态紧急,三人于是略过这个话题,开始一同观看起书册中的记录。

    谁知,这一看之下,却是越看越让人惊讶、迷惑。

    按照每一篇记录下的署名来看,这应当是叶瑶生前的笔记,时间从十七年前的六月开始,一直记录到次年五月,但其中的内容却不算太多,而且存在大量让人无法理解的细节。

    壬戌年六月十一日。

    天哪,我没想到,我竟然是个魔族!而且是什么骨翼族的公主,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不想做一个魔族。师父以前一直教导我和阿渊,魔族都是可恨的,仙门中人,应该秉持正义,除魔卫道。可是,师父,你却从来不曾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人了,那我该怎么办呢?

    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如果身份暴露的话,我绝对不能再待在天剑宗了。不,或许连人界都不能再待下去。师父和阿渊,他们那么恨魔族,他们可能会杀了我。

    我爱阿渊,我一定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

    壬戌年七月三日。

    姚长老竟然知道我的身份?

    我能确定,这不是我自己泄露的消息,那他是从哪里得知的?从……另外的魔族那里?

    他难道就是仙门正在追捕的叛徒?

    我不知道,我不想管这件事。

    ……

    壬戌年七月二十六日。

    姚风明竟然用我的身份威胁我!

    他果然就是那个叛徒,我亲眼看到了,在后山,他利用一个隐蔽的废弃洞府招待了几个陌生人。我能感受到,那些人和我的气息一样,他们都是魔族出身。

    他们好像谈了很多东西,有关于魔尊夜离的;有关于魔族各部族的;有关于邪派合欢宗的;也有关于仙门的,尤其是碧落宫,针对碧落宫,他们好像对某个问题一直争执不下……

    其他的我都没听清楚。

    姚风明要我监视师父和阿渊,让我时刻汇报他们的动向,我没有办法拒绝。

    阿渊,你会怪我吗?

    ……

    壬戌年九月十四日。

    谢天谢地,姚风明死了。

    没想到他死得这么容易,闭关失败?呵,这是他的报应。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都报告给了师父。幸好,师父相信了我的话,他让我先不要声张,往后,他会找办法压制我的魔族血脉,也会找机会告诉阿渊,让他接受这件事。

    如果此事能平安过去,那就太好了。

    ……

    壬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师父最近变得有点儿奇怪。

    我不知道师父在想什么,为什么一直不把我的事情告诉阿渊?明明我们次年五月就要成亲了。

    阿渊还不知道我的事情……他昨天还来问我,山下绣坊送来的礼服做得合不合适。我简直不知该怎么开口回答他,看他那么高兴,我又不忍说出实话扫他的兴。

    我相信师父一定还有自己的顾虑,或许现在还不是开诚布公的时候?或许师父想等我们完婚?但那时再说,是不是太晚了?

    也许我应该亲口同阿渊解释清楚。

    但我又太害怕了,害怕阿渊会因此厌恶我。我不敢冒这个险。

    再等等吧,等到明年四月,如果师父还不帮我,我就自己说。

    在此之前,我还要和师父见一面,同他商量一下。

    ……

    癸亥年二月一日。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师父居然私下杀害了一名外门弟子?!为什么?明明他全天剑宗最痛恨以强凌弱、滥用刑罚的人。

    师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敢露面。但好在师父没有看到我,我偷偷溜走了。

    那个外门弟子到底犯了什么错?我很害怕,但也好奇。直觉告诉我,我应该仔细查一查这件事。

    哦,对了,我和阿渊的婚礼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很多人都来看我们,还有阿渊最好的朋友,问法宗沈星霜,我认得他。还记得我们刚刚入门的时候,师父就和我们说起过他,称赞他天资卓绝。那时候阿渊很不服气,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然能成为朋友。

    沈星霜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待人很讲礼数,但不死板,大概这种人真的适合做朋友吧。

    再等一等,等解决了手中的这件事,我就在婚礼之前,将一切都说给阿渊听。希望他能理解我。

    ……

    癸亥年四月十一日。

    一切都完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时候暴露的,但等我回过神,才发现关于自己血脉的传言早就闹得人尽皆知。

    阿渊来问我,我到底是不是魔族出身。我该如何回答他呢?骗他,还是对他说实话?

    最终我什么也没说。

    阿渊居然也没继续问下去,看了我一眼就扭头走了。明明凭他的实力,只要朝我刺一剑,从流出的血中就能立刻验明我的身份。

    或许我应该离开了,一个魔族,不应该长久待在人界。

    ……

    癸亥年五月十八日

    有人要杀我,这或许是我的最后一篇笔记了。

    我必须在此记录下这些天我的调查结果——师父的情况很不对劲,我相信阿渊也发现了一些问题。

    但阿渊是不会对师父起疑的。小时候,是师父给了我们新的人生,这些年阿渊对待师父,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父亲。不,比那更尊敬,简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他绝不会去做任何对师父有害的事情。

    我也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变化已经发生了,这不是我的想法能左右的。

    师父或许不再是那个受人尊敬的天剑宗掌门了,他变得残忍而冷漠。

    还有那个被他杀害的外门弟子。我去查过,在遭遇这件事之前,他曾经负责后山各空置洞府的洒扫工作,也许,在做这件事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我要沿着他的脚步仔细调查一番。

    为了不让真相彻底被掩埋,我还要提前做出一些布置。问法宗沈星霜是个可靠的人,他值得托付,而且远离天剑宗这个是非之地,凭他的身份,就算之后出了任何事,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而将我留下的最后证据彻底毁灭。

    我不后悔冒险做这件事。我也不怕死。

    来这世上走一遭,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阿渊。

    阿渊,将来的某一天,你会看到我的这篇笔记吗?你会知道师父早就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吗?你会明白我此时的苦心吗?

    阿渊,你是否知道?我一直爱着你,无论身为人族还是魔族。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亲口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完成承诺给你的婚礼,没能成为你真正的妻子。

    ……

    阿渊!快逃!

    他不是我们的师父!!!他是——

    ……

    这行凌乱的字迹后,纸页上只剩下大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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