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大货车,车祸,灭火器爆炸,父亲的话语被自动分解成关键词,闯进池樱的大脑。
附近村民捡到被炸飞的车牌,现场的目击者拍下视频发到网上,父亲和哥哥姐姐刷到“荣城宾利车祸爆炸”的视频标题,确认是池樱的车后,第一时间打电话找她。
“小樱!小樱!能听到吗?”
“你现在在哪啊?”
电话里,池枫和池栩大声喊。
“爸,哥,姐姐,我没事,我在家。”池樱忙向家人报平安,“车是我借出去的。”
比起她的安全,另一件事更重要——视频里,村民说灭火器造成二次爆炸,来救援的好心人被送到医院抢救,而大货车司机和宾利司机伤重不治,当场离世。
裴寒的手机响个不停,他接通来电,那边在讲相同的事——
刘泽宇出事了。
小女儿第一次经历突发事故,一家人与她分隔两地,不能瞬移到她身旁开导抚慰,池东森沉声劝慰池樱:“小樱,你是车主,一会交通队会联络你,叫你去做笔录,你如实跟他们说,不要隐瞒。你别紧张,别害怕,我和你哥你姐马上去荣城。”
已经成年了,出事还要家人从家赶来,池樱不允许自己再依附家人,靠他们来善后。她咬唇,坚定地做出决定:“爸,你们不用来,我自己能处理。”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身为父亲,池东森最了解池樱的本性,随她年龄的增长,她之前压抑的情绪都被释放,来到她迟来的叛逆期,她想做什么,没谁能阻止的成,比如逃回国内,去往荣城,和他们不看好的小子谈恋爱。
不想池樱再做温室的花朵,何况她有大女儿和儿子帮助,做父亲的也该放手了。和两个孩子相视,三人达成一致,池东森回应池樱:“可以,但你必须及时向我们汇报,有空就打电话,没空就发群里。”
“好,我会的。”池樱笃定道。
与父亲又聊了几句,父亲说先不聊了,免得交通队打她电话占线,池樱结束通话,群发微信告知大家她没事。
没过半分钟,电话打进,对面是交警,说要带她到交通队做笔录。
再挂断电话时,池樱发现她后背和额头全是汗,包括手上,连手机都快捏不住。她不敢想,面对好兄弟意外离世的事实,裴寒会有多震惊、多悲痛。
而裴寒就坐在沙发上,手机丢到一旁,脸埋在手心里一动不动,池樱扑上去拥住他,泪水流了满脸。
“寒哥……”她带着哭腔唤他。
闯荡的这些年,兄弟们于裴寒早已胜似亲人。他们是手足,失去手足,就像人被硬生生砍断一肢,深切的痛楚刻入骨髓,池樱抱住裴寒,把她的力量都传递给他,做他的依靠。
他的脊背垮塌着,裴寒默然许久,艰难恢复勉强能动脑的状态。胳膊支撑着坐直些,他摸了摸池樱的头:“小樱,别怕。”
“我……”嗓音哑得要命,他极力控制住泪意,“我过会再走,等你去交通队了我再……”
巨大的痛苦下,他强忍着眼泪安抚她,池樱听见裴寒低低的抽泣声,心像被狠狠碾过。他的脆弱似潮水般涌来,漫过她,叫她无处呼吸,在清醒中混沌,再跌进最深的绝望。
她扶着裴寒,让他后背贴在沙发的靠背,又回卧室抱了他们的衣服来,两人缓慢把衣服换上。
敲门声,估计是交警,池樱与裴寒相拥,她望进他通红的双眼:“寒哥,我去做笔录了。”
她走向玄关,裴寒追到门口来抱她,和他道过别,池樱随交警上车,前往交通队。
寒风刮过池樱脸颊,将她温热的泪吹得冰凉,冻在脸上般寒冷。凉气直接呛进肺里,她涌起一阵急促的咳嗽,牵扯到腹部,五脏六腑仿佛要被咳碎。
坐进警车,车内温度比外面高些,让她从麻木僵硬的木偶,变回能进气能出气的活人,她拢起手哈气,稍稍暖一暖手。
借车后发生交通事故,尚不清楚会不会承担连带责任,她猜,家人也是怕给她压力,才没问她对方是否酒驾。
警车驶出小区,池樱看着路边携手出行,庆祝圣诞节的人们,心陷进幽深晦暗的漩涡。
做完笔录,池樱还是懵的,有交警帮她倒了杯温水,她灌下,攥着纸杯离开交通队,热心交警送她回了家。
小吃店,小服务员在收拾桌面,陈宜娟端上一碗羊杂汤,路上正有警车驶过。
今天晚上生意不错,连着忙活一两个小时才得空,想刚才隐约听到救护车声,陈宜娟向食客们打听:“怎么又救护车又警车的,出什么事了?”
知情的食客说:“宾利车祸啊,视频在网上都传遍了,说是被大货车撞了,有人去救司机,车上灭火器又爆炸,总共两死两伤。”
荣城的宾利一共就那么几辆,基本都归属租车公司,用作红白喜事的车队。听说过宾利是豪车,陈宜娟忽有不祥的预感,她点开池樱朋友圈发的车照片,问食客:“这车是宾利吗?”
靠近看屏幕,食客瞪大眼睛,惊讶道:“出车祸的就是这辆,车号都一样!是你认识的人吗?”
小服务员帮食客结了账,麻利地收走餐具,擦完桌子扫完地。见陈宜娟愣在原地,还有食客推门进来,他忙对他们说:“不好意思,我们今天提早打烊了,娟姐家里临时有事。”
裴寒走前关掉了圣诞树的彩灯,一片静默中,只剩烤鸡在散发香味。
无心吃东西,池樱开了灯,和乔茜通完电话,又打给父亲:“爸,我做完笔录了,交警说都和车主无关,车祸是大货车负全责,但两个伤者是因为灭火器爆炸才受伤的,所以这边要赔偿给他们。”
她嗫嚅着:“司机是,是裴寒的朋友,年底有消防检查,他去买灭火器,向我借车,我想是办正事,就借了。”
小声和大女儿聊过,池东森问池樱:“关于赔偿,小樱有想法吗?”
父亲和蔼的口吻,浇熄池樱内心深处的惶惑。
“想法……我……”放下迟疑,她试探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就别要车钱了,赔偿伤者的钱也别让人家里出了,我来出。”
让池樱主动思考后,池东森也赞成她的观点,他温和分析道:“小樱,咱们家不差这一辆车的钱,更不差两笔赔偿金,但是他那个朋友的家里不一定出得起。”
复杂的感觉涌上,池樱忽略酸涩感,回父亲:“是,爸,我知道。”
从儿子那获取过消息,池东森并没对池樱避讳这点,他接着说:“赔偿金咱们家来出,我听你哥说,他们几个十几岁就离家了,讨生活不容易。去世的那男孩,他父母也早不在了,没必要再找别的亲戚要钱,把人逼到绝路上。”
“爸,我还想……”想到一处细节,池樱忙向父亲提起,“交警说,两辆车都翻了,宾利被大货车压塌了快一半,遗体都……”
做笔录的交警也听闻了现场状况,转述给池樱时,她看见交警不忍的悲戚神色。喉咙发哽,她对父亲说:“我想请个好的遗容整理师来荣城,再找个风水先生,送人最后一程。”
被他们保护得太好,小女儿严重缺少社会经验,换作以前,她绝不会想得这么全面,是这半年孤身在外的生活打磨了池樱,让她变成熟。沉思片刻,池东森道:“也好,让小伙子体面的走,爸给你找人,肯定把事办好。”
“等事办完,就回来过年吧,你要带那小子回来也行,爸不拦着。”他的态度破天荒地软化。
门当户对并非择偶真理,要是真心相爱,让那小子当个讨他女儿欢心的漂亮摆设,也挺合适的,有喜欢的人在侧,至少女儿会过得舒心。
“再说吧,爸。”池樱暂时没心思和父亲聊她个人的感情,她拎起包,“我去趟医院。”
“先别急着跟家属提赔偿,这是刑事案子,等上了法院,出判决结果再给。”池东森不放心,又把约定俗成的规则讲给池樱听,“不是怕家属讹人,是法律自有判决,咱们要等,而不是越过法律解决。”
“爸,谢谢爸教我,我以为……”池樱话只说了半截。
“以为我表面上不管你了,暗地里还打压你,不让你和那小子过好日子。”池东森看穿池樱的不安,他叹口气,“然后等你走投无路了,自然就肯回家了,是不是?”
被说中了,池樱怀着羞赧:“爸。”
曾想强行拆散池樱和裴寒,池东森逐渐打消念头。他足够掌控局势,护佑女儿在他的羽翼之下,裴寒再怎么不老实,也掀不起半点风浪,不如就随他们去,看他们能发展到何种地步。
他说:“等回家了,你叫他来见我,我跟他好好谈谈。”
“好。”池樱乖巧应。
她关闭烤箱电源,拉出烤盘,拿刀快速切好烤鸡,戴上一次性手套将鸡肉撕开,装进保鲜盒里带走。
新来电,她接起:“娟姨……是我的车,我没在车上,要去医院,嗯,没受伤,刚和我爸打电话来着。”
好姐妹孟雅贤留下的唯一骨肉,可千万不能出事,陈宜娟心急如焚时,电话总算打通,听池樱报平安,她悬着的心才安稳:“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要去医院啊?吃没吃饭呢?姨刚打烊,这有馒头,晚上新蒸的,你拿去,大家伙儿一块吃。”陈宜娟叫小服务员拿袋装馒头,又叮嘱池樱,“你打个车去,顺路让司机停下,我在路边把馒头给你。”
大家没吃饭,她这儿没饭盒,做的饭不便携带,能有馒头简直再好不过,池樱感激道:“谢谢娟姨,我这就走。”
丢了双一次性筷子进帆布袋,池樱套上外套,匆匆出门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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