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我和观莲音到达了风城楼兰。

    如今我已成功筑基,真正算是踏入了仙途,周身清灵惬意的同时,迈出的步子也多了几分底气。以前我修为过低,身边若是没有家丁陪同定然不敢出远门,更别说在名修聚集的皇城中溜达了;而如今我不但有了筑基期的修为,身边还有元婴期的观莲音陪同,此行勉强也算得上是风云得意,不再有过多的顾忌了。

    风城之中尽是黄沙,曝晒在日光下的沙土屋连亘在街边,涂着楼兰墨字的牌匾在沙柱上摇摇欲坠,来往行人寥寥,身上皆是披着厚重的斗篷,并没有什么闻风前来的名修。我掀开遮阳的斗笠,见时候还早,在城门前登记后便与观莲音在相对繁华的街市中闲逛起来。

    “阿西……”观莲音从摆放着飞行法器的摊子上拿起一柄闪着银光的宝剑,侧头问我道,“这剑看起来如何?”

    我细细端详了它一阵,道:“不如何,但作为阿西筑基后的飞行法器,已是足够了。”

    观莲音从储物袋中数出应付的灵石给了小贩,将手中的剑幻化为极精巧的挂坠,低头为我系在了腰间。我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将掀开的斗笠重新戴上,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观莲音愣了一下,久久地凝视着我们相握的地方,神情似是有些恍惚。我默不作声地拉着他在这黄沙堆积而成的风城中闲逛,直到头顶的日光已不再毒辣,柔柔地沉入沙漠的地平线时,才与他一起御上剑朝城中的某座沙堡飞去。

    既然他已做好了最坏的觉悟,我还能拒绝些什么?

    “阿西,怎么来得如此之晚?”在白袍侍者的引领下进入沙堡,我还未来得及站稳脚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绘满鸟兽的壁画边,爹盘腿坐在丝织的榻上,见我朝他看来便眯起眼道:“这几日你都做什么去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观莲音收起飞剑,轻描淡写地看着爹道:“令狐兄,阿西这几日同我在一起。”

    爹愣道:“观鸟人?!”

    观莲音听到这个称谓后并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笑了笑便朝我靠过来,亲昵地为我拍着衣摆上沾到的灰尘。这样的动作原本没什么,可面对爹那异样的眼神,我还是不可遏制地感到了一丝微赧,抬头对观莲音道:“世、世叔……已经干净了……”话音未落,眼前猛地闪过一道白光,爹抽出腰间的剑,站起身来直指观莲音眉间。

    他又是痛心又是疼惜地看了我一眼,愤愤地看向观莲音道:“观鸟人,你究竟对我家阿西做了什么!”

    观莲音叹了口气,一副极无奈的样子。我暗暗对比着我们两人的体形和气场,心知爹定然不会相信我是在上的那个,于是就支吾着道:“爹,世叔他没对我做什么。”

    爹手中的剑一顿,怀疑地打量着我道:“真的没什么?”

    虽然我很想挺直腰板正经地说一句没什么,可爹的目光实在太过犀利,看得我颇有些心虚,别过头去嘟囔道:“真的没什么啦……”说罢赧然地躲到观莲音身后,默默地对起了手指。

    一阵诡异的寂静过后,我纳闷地朝爹看去,发现石化的他正在一块块地破碎,嘴角甚至还有鲜血溢出,身形摇晃了两下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爹?”我紧张地扑上去摇了摇他,好半晌才把他虚软的身子从地上扶正,不知所措地看向笑得极为阴森的观莲音。

    “咳咳。”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的目光越过排排木雕到达沙堡深处,这才发觉我们已把这里的主人忽略了颇久。

    风城楼兰的大祭司伽罗长老坐在一幅古旧的壁画前,略带歉意地对我道:“城中风沙较大,又常年暑热,难怪令狐家主不适昏倒,还望西卿公子见谅。来人,扶令狐家主去客房好生歇着,这场媒事由我亲自说与西卿公子。”

    两个白袍侍者上前拖走了爹,我如释重负地起身拍拍衣裳,对着远处的长者抱拳道:“见过伽罗长老。”

    风城楼兰是个极荒之地,并不算是主城,城中也没有什么常驻的名修,多数时候被寻宝或游历的修士当成一个补给的驿站。算来楼兰之主坐化已有百年,始终没有其他城主继任,这位相当于宰相的大祭司当真可称得上是权势滔天,虽不像广陵城之主那般一手遮天,将女儿嫁个好夫婿还是不成问题的,就是不知他相中的是哪家公子。

    伽罗长老见我和观莲音已然落座,斟酌一番后便开了口:“多日前我就与令狐家主谈过此次媒事,西卿公子虽然知晓大概,想来是不知这其中的琐碎细节。老拙作为祭司在城中独居多年,始终不曾娶妻,仅收养了一子一女以承欢膝下。大儿名唤水仙,二十年前便从风城出走不知所踪;小女名唤青莲,便是即将嫁人的这位了。”

    听到这两个名字时,我和观莲音都愣住了。

    伽罗长老之子名唤水仙,只是与大哥的另一魂重名而已,我倒也不甚在意;而他的女儿叫做青莲,倒真是狠狠地让我震了一下。观莲音似乎也记得我在恍惚中唤过这个名字,清眉细细地拧了起来。

    “青莲!”伽罗长老见我们都不做声,便朝沙堡屹立着彩漆木俑的拱形门唤道,“还不快些出来给大媒奉茶?”

    不多时,一个穿着青色纱裙的姑娘端着两杯飘香的茶水盈盈走了进来,为我们呈上面前木桌,摘下面纱露出清雅的容貌,看着我们柔声道:“见过西卿公子、观前辈。”

    我搭在膝上的手一动,神色的变化都被身旁的观莲音看进眼里。

    这姑娘身上有股我极为熟悉的气息,原本应是陌生的面容让我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某种类似于怀恋的情绪自心头油然而生。我莫名地感到些许惶然,也不知究竟在担心什么,下意识自桌下握住观莲音的手,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不安。观莲音看着眼前的青莲,眼底逐渐溢出些许深沉之色,与我交握的手紧了一紧。

    “小女是当年老拙从羽灵遗址捡回的孤子,身份有些特殊,乃是天地间难得一见的半龙半羽;因此想要为她寻得一个半神夫婿,实是难事。”

    半龙半羽……

    巧合吧,不过是巧合而已。“青莲姑娘绝色倾城,若谁能抱得这般美人回家,定会大喜若狂,焉有寻不到夫婿之理?”见那姑娘始终凝视着我,我别过头去干干地恭维了几句,看向伽罗长老道,“不知长老相中的是哪家公子?”

    伽罗长老见我并无为难之色,便欣然道:“龙族三王子。”

    我闻言一抖,青瓷茶杯从手中落下,被身边眼疾手快的观莲音用灵息擒住,稳稳地送上木桌。“长老指的可是……三王子敖雅?”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悚人的画面,我擦掉额角冒出的冷汗,佯装镇定地问道。

    伽罗长老颔首道:“正是。”

    身上的冷汗越冒越多,我凄凉地笑道:“这场亲事就交由家父去说吧,在下实在无能为力。”伽罗长老愣了愣,不解地问道:“西卿公子何出此言?令狐家主说他已经金盆洗手,不再亲自与人说亲,一万块中品灵石早已付清,此时反悔老拙会很是为难。西卿公子曾促成过九王子与凡女张秀秀的姻缘,想来小女与三王子的亲事也应能水到渠成才是,公子可是有什么顾虑?”

    一万块中品灵石,早已付清。

    我淡定地看了一眼不久前爹坐过的位子,嘴角漾出一抹冷笑。臭老头你真是好样的,自己收了媒人红包不做事,把你的亲生儿子往火坑里推。

    一抹温润的灵息缠绕上我的手臂,渐渐攀爬着到达我的耳畔,观莲音的声音从中响起,语气有些隐隐的复杂:“阿西,你跟三王子敖雅,有过什么难以启齿的往事吗?”

    我嘴角一歪,心中叫苦不迭,忙解释道:“世叔不要臆测,我与他只是……”

    “西卿公子。”我的灵息还未到达观莲音耳畔,已经凝视我许久的青莲姑娘便幽然开了口,话里有着和方才的我同样的迷惘,“妾身觉得与你似曾相识……莫非我们在哪里见过?”

    我收回灵息看着她,恍然间竟觉得她和我在心劫中的情人重合在了一起,半晌着魇一般伸出手,朝她光洁无瑕的脸庞探去。她的杏眼中闪过一抹妖丽的艳色,继而温和地与我对视,似是要将我吸入那潭黑幽的泉水。

    “青莲姑娘。”观莲音忽然截住我的手,看着她淡淡地开了口,“不知你是否修炼过《溪客真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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