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罪魁祸首在皇城后,  苏斯霓毫不犹豫地将此事告知了容王。虽则容王忠心耿耿,但苏斯霓毕竟是她的继承人。找了个时间,容王还是去了一趟皇宫,  将此事告知了女帝。

    容王性子直率,  直言道:“陛下,斯霓昨日与我说,  前些日子有人暗杀她,  三年前也是。她查了许久,  线索指向皇宫。斯霓这些天担惊受怕,  宿夜难眠,我看了她胳膊上的旧伤,  也实在担心,还请陛下做主。”

    女帝拧起眉。刺杀?宫中有谁会这般嚣张?

    对于自己妹妹的话,  她还是深信不疑的。容王素来忠诚,对她这个皇姐更是,  自然不会无的放矢。思考一番,她安慰道:“皇妹,  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你和斯霓放心便是。”

    等到容王离开后,女帝沉着脸,唤来了暗卫。“去查,  宫中究竟有谁手伸得这般长。”

    去年也是如此,  对方明目张胆地来宫中行刺,  可惜最终俱是咬舌自尽,  断了线索。再久远点,  便是15年前的小七失踪之事。何时,  她的皇宫竟像个筛子一般了?!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女帝恨恨道:“不得泄露行踪,务必要查到是谁!”

    “朕倒要看看,这宫内的毒蛇,究竟藏在何处!”

    …

    初春的天格外澄澈。皇城外,一个穿着玄色衣衫、发髻有些凌乱的女子骑着马,缓缓驶近。她身量颇高,五官带着一种硬朗的俊美,格外洒脱。出示文书后,女子顺利进入皇城。随后,她来到了一个宅院。正是苏墨墨曾经居住了半年之地。

    敲门后,小厮前来开门,惊讶道:“主子?!”随后,她转身跑进院子,大喊着:“主子回来了!”

    这所宅院的小厮都是容澜救助的孤儿,她给她们提供了安生之地,小厮们虽不知晓主子的底细,却仍心怀感激。听闻主子回来,俱是无比激动。

    容澜甚至不曾梳洗一番便来到了书房。随即看向月竹,沉声道:“子墨订婚了?”

    月竹是唯一知晓容澜身份的人,这座宅院内  ,只有二人是律国人。听出主子话中的隐怒,月竹猛地半跪下来,恭敬道:“主子,苏修撰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握着茶杯的手一顿,容澜缓缓道:“解除了?”

    月竹便将司家的事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容澜。听完后,不知不觉,容澜的面容松动了几分。

    “给苏府递上拜帖。”他淡声道。月竹应声退下,心中却有些斟酌。

    不久前,她听说了主子继位一事。现在正是收拢人心、整顿朝堂的关键时机,主子何不待在边疆呢?千里迢迢来了岚朝,竟只是为了见苏小姐一面…

    一个念头出现在月竹脑海,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莫非主子,真的对苏小姐有意?!主子的爱慕,甚至极有可能比她猜测的还要重。

    但苏小姐已经不是曾经那个白身了,身为朝廷官员,她绝不可能随主子前往别国。

    更何况月竹也得承认,这岚朝,对女子实在太过友好。便是她,也是不愿意回到律国的。在律国,女子出门需要蒙着面纱,限制颇多,时常会有人指指点点,相较之下,在岚朝,女子拥有足够的穿衣、言论自由,没人置喙。更不会像律国一般,要求女子以瘦为美、温言软语。

    苏小姐拥有那般才学,月竹仅和她相处半年,便折服于她的魅力。倘若苏小姐嫁于主子,即便是律国尊贵的王后之位,也会彻底遮掩她的光芒。

    那般惊才绝艳的女子,不是花盆里的娇花,她是修竹,无惧风雨。

    至于主子嫁到岚朝来?月竹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念头。

    怎么可能呢?主子又不像岚朝男子一般能够生育,再者主子乃一国之主,如何能够来到敌国,当一个六品朝臣的侍君,终日禁锢在后院?

    苏小姐需要一片广袤的土地,主子何尝不是。且月竹跟随主子多年,知晓他的志向。律国的百姓,同样等待着他们的王来拯救。

    叹息一声,也只能感叹这两人有缘无分了。

    …

    对于自己重新恢复自由身这件事,苏墨墨的感触有些复杂。毕竟当初她已和司颜谈妥,他完全就是最佳的挡箭牌。因此,听见传闻时,她并未生出过退婚的心思。毕竟在她看来,司颜只是合作对象而已,再者那是他的家庭、他的父亲,她这个合作者还能干涉不成?

    司颜愿意当那挡箭牌,她自然也会给予他尊重。倘若司颜无法妥善处理这件事,她也只会觉得这个合作者有些差劲罢了。

    结果倒好,她这个正牌“妻主”还不曾开口呢,就这么被动退婚了,还失去一个通情达理的挡箭牌。

    虽则暂时这件事对她不痛不痒,但时日一久,万一女帝再给她赐婚呢?届时对方恐怕就没有司颜那般好说话了。少不得就得哭哭啼啼,或者整日里来她眼前晃悠。

    其实很难形容苏墨墨的心情。对于家里多出一个人,她是不排斥的——比如院子里洒扫的小厮清栎。

    但对于感情一事,她则有点怕麻烦的心态,总觉得女尊世界娶了男子,就得负责。从前她本身实力不够强时,或许还会刻意利用他人往上爬——她早就明白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而现在,她成了这个“掌权者”,男子在她眼中,也成了挑拣之物,除了情绪价值,于她而言,一无是处。

    但就算是情绪价值,她目前也是不缺的。

    整日里和女帝探讨策论朝政,关心岚朝百姓,思考新的学说。苏墨墨的时间满满当当,她完全没有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经历了这么多个世界,倘若她选择恋爱,那便是顺心而为。抑或对方身上的闪光点吸引了她,可以提供一定的价值。

    当然,如同司颜这种甘当挡箭牌的,或者互相利用的合作者,苏墨墨也不会吝啬于后院的一个位置。比如那清栎,她知晓他爱慕于她。但那又如何,他老老实实地待在洒扫小厮的位置上,她偶尔路过时还会觉得赏心悦目。

    反正本质而言,她未曾与他们发展出感情关系。说到底,她不过为那些可怜的男子提供了一个庇护之处罢了。

    叹息一声,苏墨墨本想去送一送司颜,但第二天时她才知晓,对方竟然半夜里就被司大人送走了。门口的小厮看见她,眼睛先是一亮,随后也黯淡了下来。他递给了她一个香囊。“苏大人,这是公子唤我赠与你的。”

    拍了拍脑袋,小厮又快速跑到耳房,拿出了一个画卷。“还有这个。”

    顿了一秒,苏墨墨才接过了这些东西。回到苏府书房,她率先拆开了香囊。里面是一张香纸,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小诗。

    随意扫了一眼,苏墨墨便知晓,这诗隐晦地表明了男子的爱慕之意。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香囊做工精致,面上绣着一簇青竹,即便图案流畅,但收线时却略显仓促。很显然,这香囊并不是绣爹统一绣的。

    抚摸着竹叶上的一点痕迹,苏墨墨仿若看见深夜里一个专心刺绣的男子。烛火如豆,那骨节分明的手便捏着一根绣花针,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浅浅浮现。针下,缓缓勾勒出一簇青竹。

    不知是否是失误,青竹下方,有着一个绿色的小点。看着,倒像是一株小草一般。

    将香囊放置一旁,苏墨墨又缓缓拆开一旁的画卷。渐渐的,一丛花映入眼帘。

    很熟悉。

    首先画风熟悉,思考片刻后,她很快想起三年前,初来府城时,书斋老板朝着她和陆敏炫耀的那“捡漏”来的颜澜公子早期画作。看了眼角落的印章,竟真的是颜澜公子,这倒是让苏墨墨有些惊讶,没想到两人都有马甲。

    图案也很熟悉。正是三年前,苏墨墨绘成、米大人赠给女帝的画作之一。当时她画的是岚朝最普通的一种五瓣小花,着重刻画的是花儿的顽强不屈,而现在,司颜在原花的基础上,又添了一颗小草,就依偎在花儿旁边。

    明明只是一花一草,偏偏其中的缠绵悱恻,任谁也看得出来。

    加上那诗、香囊,司颜的意思很明显了。

    扶了扶额,苏墨墨有些语塞。她不是才和对方见一面么?怎么就…

    “主子,有人送来拜帖。”就在这时,一道温柔的男声响起。抬头一看,穿着灰衫的清栎正温顺地跪在地上。

    在苏府呆久了,加上管家默认他与苏墨墨之间的关系,便只让清栎负责洒扫主院,偶尔也会帮忙通传一二。

    “起来吧。”苏墨墨放下手中的画卷,看向清栎,“以后不必朝我下跪。”

    清栎却只垂着眸,安静地站起身,一举一动都带着风情。随即他走到书桌旁,将拜帖双手递上。“主子。”

    只是不经意间抬眸时,清栎却看见了桌上的画卷。哪怕他不学无术,也看得出这画卷上的爱慕之意,登时,心就沉了下去。只是很快,他再度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只是那个温顺乖巧的小厮了。

    “蓝姐?”苏墨墨喃喃道,倒是有些喜悦。没想到蓝姐竟然回皇城了。

    一时间,她那因着画卷有些被触动的心,登时又回归正常。比起缠缠绵绵的男子,和志同道合的好姐姐一起,明显更加愉悦。

    恰好明日休沐,她也要好好准备一番了。届时,二人再度温一壶酒畅谈,岂不快哉。

    …

    “竟真的是后宫插手?”女帝看完暗卫呈上的报告,神情喜怒难辨。查来查去,线索竟到了宫中的一个侍君头上。

    此人名讳不得而知,因着母亲的姓氏,宫中都唤他明侍君。明侍君品级颇低,平日里在宫中没什么存在感。女帝一时间竟想不起此人是谁。

    “陛下,明侍君于兆烨十五年进宫,距今已有十年,根据起居注,您上次召他侍寝,还是在五年前。”心腹冷静道。

    “兆烨二十一年,因着打碎了宁贵君最爱的花瓶,惩戒后,明侍君的住所换到了冷宫附近。那里人烟稀少,明侍君的身边也只有一个小厮。日常行踪实难再寻。”

    “审问出了什么?调查了他的母家吗?”女帝淡淡道。

    暗卫垂下头:“明侍君不曾开口。他是兆烨十五年那批的红痣侍君,来自东府城,父母距皇城甚远,暂未及时查探。”

    女帝知晓,明侍君终究是她的男人,手下不曾用刑,便是顾忌着他的身份。沉下眸,女帝冷冷道:“将明侍君秘密囚禁于殿内,一切如常,不得打草惊蛇。立刻派人去东府城,必要的时候联系府尹协同调查。”

    先是小七,再是斯霓,这其中的事,又如何是一个无权无势、无儿无女的红痣侍君做得到的?更何况明侍君更是丝毫没有与容王世女做对的动机。

    说起来,皇宫中又有谁有和斯霓做对的动机呢?她不过一个世女罢了,无法争夺皇位。思考片刻,女帝又道:“查探世女最近几年在宫中的行踪,看她和哪位…皇女结怨。”

    此刻,女帝仍旧觉得,应当是哪名女儿被外祖母家迷惑,因着外祖母与容王有仇,这才跟着残害姐妹。而苏斯霓查到的那宫中的线索,应当也是哪个权势颇大的家族,在宫内安插的势力。

    因此,她的重点放在了四皇女和六皇女身上。毕竟这两个女儿乃贵君所出,外祖母俱是二品以上官员,且是文臣,与容王这武将结怨也不奇怪。至于女帝最不怀疑的,那便是三皇女,也就是思茗认为的女儿苏斯萝。毕竟她已经是太女,根本不可能和容王结仇。

    叹息一声,女帝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虽则这些事都是秘密进行,因此思茗没法给她按摩。但这一刻,女帝突然发觉,头疼并不是揉一揉便能好的。

    归根结底,她愁的是后继无人,愁的是岚朝的江山。而这一切,在一个人到来后,似乎拨云见雾。女帝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

    翌日清晨,容澜便带着贺礼登门拜访。管家低垂眉眼,便在前方带路,便在心中猜测着他的身份。

    这名女子足有185,即便在女子中也算是高的,周身气质不像文人。只是浑身料子倒是不菲,且肌肤是浅浅的小麦色,多半是在外行走的货商或是武林中人。也不知晓主子为何会结识这般人。

    容澜安静地跟着管家,周身气势收敛。眼前的这名中年女子内劲充足,面色红润,并不简单。这座府宅乃女帝所赐,人自然也是如此。他目前重伤未愈,倘若暴露身份,未必能够平稳离开。

    毕竟只要暴露他乃男子,加上掌心无痣,律国人的身份也将无法遮掩。届时,这便是两国之间的事了。

    可以说,苏墨墨如今的地位,已经完全不是曾经小泉镇上遇见的那个穿着长衫的秀才可比的了。随着她朝着岚朝中心靠近,容澜与她相处的风险,便也成倍增加。

    但即便冒着如此风险,容澜也想要见她一眼。

    即便三年过去,但当年那个容色不显、笑容却足够温暖的女子,却始终记在他的心底。

    …

    身为律国人,容澜却是在岚朝长大的,以女子的身份。

    律国不同于岚朝,地处边疆,资源匮乏。百姓游牧为生,分散为几个不同的部落,但小部落的势力都较为分散,最强大的部落“律”则掌控了八成资源。律国的王位更迭,需要新王打败前一任王。当然,这里的新王,必须是旧王的子嗣。这般血脉相残,导致了律国王室关系的淡漠。

    律国同样是男尊女卑制。新王登位,便可以将除自己生母以外的、旧王的妻妾尽数收入怀中。毕竟律国是女子怀孕,自然子嗣越多越好。而女人,也被当成了一种部落间掠夺的资源。可以说,这里缺少一种秩序。所谓的亲属关系,也全都乱了套。

    比如容澜,他的生父,或许也可以称作他异父异母的“哥哥”。他的母亲来自一个小部落“业”,乃部落族长的女儿,可惜被律国旧王看中掠走,成为了他帐篷内最美的妾。

    可惜那旧王已经50多岁,他尚且不层拥有美人多久,便被自己年轻力壮的儿子打败。随后,所有的美人,便成了他儿子的了。容澜的母亲亦是,甚至颇为受宠。

    新王日夜宠爱,没多久,她便怀孕了,生下了容澜。可惜她的性格太过怯懦温顺,生得太过美貌,却无自保之力。新王外出时,她被新王的兄弟盯上强迫,新王回来正好撞上这一幕,一怒之下便杀了兄弟。虽则知道此事不是女子的过错,但新王还是迁怒了。

    男子便是如此。明明新王自己也是那个卑劣的掠夺者。但占有过一名女子后,便再也忍受不了别人来掠夺。

    面对所有人的嘲讽,最终,美人选择自尽,小小的容澜,至今记得母亲那无力滑落的身影。

    容澜被新王迁怒,所有人都刻意无视他。他从小便是饿着肚子过来的。后来还是外公前来上供时,才发现了外孙的凄惨,便暗中将他接走。担心事情暴露,还将他送到了岚朝,一个小镇上。

    自有记忆起,容澜第一次吃饱饭,是在七岁,小泉镇。张夫子早年在外时,曾受过外公的恩惠,便将他抱给了自己不曾生育的表姐抚养。

    在小泉镇,他以女子的身份接受教育。即便这只是岚朝最普通的一个小镇,却比容澜前七年的生活好上太多。后来,他建立了信蓝镖局,及笄后便去了一趟边疆,见到了自己的外公,也见到了那越发暴戾昏庸的父亲,以及被连连征战上供拖累的普通百姓。

    幼时的坎坷,孩童时期受的教导,少年时期的眼界,一切都造就了现在的容澜。他和律国的男子不同,因着母亲的经历,他下意识排斥所有的女子。潜意识里,更是不愿意接近美丽的女子。因此,哪怕及笄后,外公便想要为他娶妻纳妾,容澜却一直是拒绝的。

    当然,容澜被教导得很好。即便接受的是岚朝女子的教育,但岚朝讲究礼仪,就算是选择女尊世界的上位性别,女,容澜的风度内涵,也胜过在律国长大的兄弟许多。

    初见苏墨墨时,是什么情形呢?容澜清楚得记得自己21岁那年的事。

    起初,他受夫子所托,才选择带那个女子一程。而他对那苏秀才所有的了解,也不过是夫子的一声叹息罢了。

    但夏日清晨,她出现在车队前,那胜过容貌许多的笑容,却让容澜的心有了点不一样的触动。

    这个女子,好像有些不一样。

    她虽出身乡野,但言谈不俗。虽为秀才,却无半分架子,和镖局的人也可以打成一片。

    但她和那些岚朝的女子却又不同。镖局的人素来爱开荤段子,容澜早已习惯,在律国,那些男人说的话更加无所顾忌。但别人聊起花楼男子时,她却只会随意地笑笑。

    是鄙夷么?也不是。

    她不喜欢那些男子,但她也不会唾弃他们。就像是夏日的风一般,轻轻淡淡,纵然炎热的人们努力想要抓住,她却只是随意笑笑,在掌心缭绕一番,便那般洒脱地离开了。

    她很奇怪。

    不像岚朝的女子,更不像律国的女子。她整个人,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容澜最先发现。

    他很庆幸。

    随后,他的目光不由更多地放在了这个女子身上。她体质很差,容易晕车,他便准备好酸梅干。她不爱说话,但每逢岚朝的风俗地志,便忍不住多打听几句。她不爱男子,但听见那一掷千金的头牌,却也忍不住啧啧感叹价格太贵。她不爱吃干涩的饼子,但是野菜汤,她可以喝两碗。

    …

    短短三天,容澜发现了太多太多她的习惯。她的形象,也逐渐在他的心中立体起来。不是那张黝黑有痘痘的脸,而是更为纯粹、更为深刻的灵魂。被这灵魂照耀着,仅仅在她的身边,他便感受到二十一年来都未曾有过的安心。

    在铭书茶楼,因着那个贸然靠近的乐伎,容澜第一次发了怒,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不对。但无暇多想,他已经下意识为她准备了爱吃的糕点。

    至于银子和玉佩,则暴露了他的几分心思。

    那玉佩,是外婆留给母亲,也是母亲留给他的。现在,他将它赠给了她。

    她不会懂。但那也无妨。

    他和她,都有太长太长的路要走。母亲等着他去报仇,律国的百姓等着他去解救。而她,也将洗去一身铅华,跃上星空,成为指引人们的,那颗最亮的星辰。

    …

    “到了,蓝小姐。”管家恭敬俯身,容澜回归思绪。浅浅道谢后,他便推开了院门。

    院内,石凳上,穿着青衫的女子提着一壶酒,歪着头,浅笑嫣然。

    “蓝姐姐,来同饮呀。”她的声音穿透了空间,来到他的耳畔。

    那声音却又似乎穿越了时间。去年底,两人于雪□□饮;三年前,夕阳浓烈,他将食盒递给他;十七年前,初来小泉镇手足无措的孩童;二十一年前,美人身旁目光呆滞的男孩……

    这道声音,他人生的所有轨迹,似乎都有了她的参与。未来,也将如此。

    “好。”容澜听见自己道。

    …

    一整天,苏墨墨和蓝姐都聊得很愉快。毕竟蓝姐常年在外走镖,见多识广,各种地界的趣闻地志,都还挺有意思。

    蓝姐声线温和,明明那张脸有些冷硬,偏偏又带着不自知的温柔,组合起来,便是一种很可靠的气质。很难得,苏墨墨来到这个世界三年,从王家村走到了皇城,留在身边的,竟只有寥寥数人。

    大多男子在她的生命中出现,但如同昙花一现般,在她不曾插手的情况下,又被裹挟着,走向了自己的命运。

    唯独重生的清栎,父母宠爱的明笠,还有被她护着的穆家父子,才能够一直无恙。除此以外,便是蓝姐了。除了岚朝女子的身份便利外,不得不说,能一直在她身边,且保持平等交流,蓝姐自己也极有本领。

    两人越聊越多,突然,苏墨墨想起什么,问道:“蓝姐,你去岚朝之外的地方走过镖么?”

    容澜顿了顿,缓缓点了点头:“去过的,律国。”

    苏墨墨来了兴趣,兴致勃勃道:“蓝姐,律国是何种情形?听闻那里男尊女卑,你是女子,又如何去走镖呢?”

    “我们会扮作男子。”容澜淡淡道。虽则于他而言,不过是恢复原本性别罢了。

    叹息一声,苏墨墨想起女帝最近常常发愁的事,随口道:“律国最近夺位之争,混乱不堪,倒是岚朝的好时机。倘若新王上位,整顿旧部,届时,便难以攻入了。”

    岚朝和律国争锋相对已久。岚朝眼馋律国的马匹,律国资源匮乏,一到入冬,就爱来掠夺边城百姓的物资。因此,除了女帝登基之时大战一场外,这些年的小摩擦也一直不断。

    容澜顿了顿,缓缓摇了摇头:“不会。”

    “律国的新王,不会入侵岚朝。”

    “蓝姐姐何出此言?”苏墨墨惊奇地看着她。没想到素来寡言的蓝姐姐,竟在此事上这般笃定。

    容澜一时哑然,他不愿想出太多的谎言期满她,便只重复道:“新王不会入侵岚朝。”

    “好么。”苏墨墨耸了耸肩,转而谈起了皇城最近的趣事。不过最近皇城的逸闻多与她有关,苏墨墨便不可避免地提及了自己那赐婚一事。正想转移话题,却听对面的女子道:

    “子墨,你可曾有中意的男子?”

    “不曾。”苏墨墨肯定道,反问:“蓝姐姐,你呢?可有中意之人?”

    容澜怔了怔,缓缓点了点头:“有的。”但是谁呢?他又不说了。

    坦白来说,苏墨墨还真的被勾起了好奇心。究竟哪般男子,竟会让蓝姐姐动心?她便揶揄道:“哪日你成亲,记得请我喝喜酒。”

    容澜扯了扯唇角。这一日,太难。

    他无意于律国的王位,但他有责任将律国变得更好。不是依靠掠夺,而是切切实实地自给自足。

    这一切,太过遥远。实际上在纵马赶来的日子里,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她会有三夫四侍,只是她如今一个也没有,才会让他生出奢望。

    虽则容澜可以轻易将她掠走,带到律国,带到那片草原,让她再也走不出去。困在他一人的营帐之内。

    但这些疯狂的念头,也只有深夜时才会掠过脑海。

    他们有彼此的责任,他安静地当着“蓝姐姐”,便是最好的界线。

    …

    短暂地拜访一日后,蓝姐继续走镖去了,至于苏墨墨,也继续自己的翰林院生活。转眼,两旬过去。根据明大人的信件,穆家父子也快要到了。只是想起明大人在信中隐晦的乞求,想起那极有可能出现的“在逃公子”,苏墨墨便有点头疼。

    她明明不想娶夫,怎么转眼间,后院全是男的了?也罢,既然都这么喜欢苏府,都来撒扫便是;)

    苏墨墨这里其乐融融之时,皇宫内,却爆发出一场惊天风暴。

    养心殿素来是女帝的歇息之处,后宫的侍君们承宠后,便会被人抬走,不得过夜。唯一在这张凤床上呆过一整晚的,便只有思茗了。

    而现在,殿内,也只剩下二人。殿外所有的侍从战战兢兢,殿内,女帝猛地摔下了一个花瓶。

    “彭”地一声,花瓶碎裂,锋利的瓷片朝着四周崩去,恰好撞上那跪在地上的男子,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便缓缓地流下了一道血迹。男子的容貌最为重要,这一厢,竟是直接毁容了。

    见状,素来疼爱思茗的女帝,心中却并无半分痛惜。触及到自己的逆鳞,向来温和的女帝,周身也不禁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气息。

    “思茗,好一个思茗。”女帝冷声道。

    “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在我面前伪装。我道宫内的毒蛇藏在何处,原来竟在我的身边!”

    “十五年前,小七被人掠走。你与我说,斯萝生病发烧,推脱不得,有太医为证。而现在,林太医临终前,终是于心不忍,告知自己的儿子,当年,斯萝生病的腹泻药,正是她前一晚开给你后不利的。”

    “而去年初,刺客闯入皇宫,恰好斯萝与我商议,便挡下了这一箭。呵,可真奇怪啊,刺杀女帝的毒药,居然还有解药。暗卫被调走一事,买通书房门口的林女官,想必你花了不少力气吧。”

    “呵,思茗啊思茗,斯萝成为太女,想必便是你的期望吧。那么你又为何要去害斯霓呢?你可知晓…想必现在,你的下一个目标便是我了吧?哦,在那之前,还有墨墨。她是小七之事,你早就知晓了吧。”

    女帝的一声声质问让思茗哑口无言。心上人这般厌恶地看着他,话语中满是讽刺,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正想反驳自己并无害她之意,只是想让斯萝替她分担辛苦时,却又听闻苏墨墨正是小七,怔了一下,思茗下意识道:“不可能!”

    在女帝犀利的眼神下,见她已全然不信自己。恐慌之下,思茗连忙膝行,一把抱住女帝的腿,辩解道:“七皇女已经去世了,陛下,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女帝却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了他,冷笑道:“滚远点。”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思茗的心,被心上人这般厌恶,比起女儿不能登基,更让他无法接受。

    思茗索性坐在了地上,神经质般地笑了起来:“陛下是否还想着那短命鬼呢?想必他一定很美吧,才让陛下至今念念不忘,思茗的多年陪伴又算什么呢?”

    见女帝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思茗冷笑一声:“当初看见那丫头,我便可以猜出她父亲的美貌。陛下,你可知晓,抱走我的亲生孩子,却让我养着那个野种,我的心里又有多痛苦?”

    “闭嘴!朕的孩子,如何是野种!”女帝又踹了思茗一脚,不再留情。女帝自幼学习骑射,思茗却是个深宫男子。他的内脏受损,唇角忍不住流出了鲜血。

    他笑了笑,披头散发,越发狰狞。“所以啊,把她送走的时候,我给她吃下了毁容草,哈哈哈哈哈哈,她如今必是丑陋无比,恨不得自尽吧!”

    女帝被思茗激怒。她敢肯定,苏墨墨就是她的孩子,虽然不曾知晓其中内情。但听着思茗的话,她还是忍不住痛心疾首。

    冷笑一声,女帝一步步走到了思茗面前,脚尖踩在了他的胸膛上,一字一句道:“思茗,想必为了斯萝,你做了不少伤害斯霓的事吧?”

    思茗吐出一口血,挣扎着道:“咳咳,苏斯霓,她与你长相七分相似,必然又是一个野种!我恨,我恨那!咳咳…”

    女帝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她慢慢道:“那你可曾知晓,斯霓,便是你的亲生孩子?”

    “当初原以为你淡泊名利,才选择留在我的身边,不求名利,不愿卷入这深宫漩涡。你生下孩子不久,容妹的孩子恰好早逝,我便将斯霓抱了过去。身为世女,她无需担心皇位之争,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她也能够一辈子安康无忧。”

    “想必你刺杀了不少次斯霓吧。她原本那般出色,你却在皇城散布谣言,称她骄奢淫逸。”

    “害了自己的孩子,你的感受如何,思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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