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元白眼尾上扬,无声询问。

    她咬咬嘴唇,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小腹隐隐作痛,手不自觉捂着。

    “……哥哥,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沈元白起初是以为她刚吃海鲜不习惯,闹肚子,见她耳朵憋得通红,忽然想到什么,他也有些无措。

    兄妹俩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互相看着对方,沈元白清咳一声,“你先去床上躺着,等我一下。”

    “……好。”

    苏娉见他关门离开,也不知道这一下是多久,她没坐去床上,而是蹲在炭火炉子边上。

    听到脚步声,大舅妈抬头问:“元白,你怎么下来了?是要喝水吗?”

    “不是,”沈元白难得有一丝困窘,他不好意思道:“大舅妈,可能得麻烦您去看看妹妹。”

    “阿软怎么了?”大舅妈放下手上的活计。

    “她肚子有些不舒服……”

    “啊?”原本还想着怎么就不舒服了,是不是因为海鲜寒凉受不了,但是在看到外甥囧然的神情时,忽然福至心灵。

    她笑容爽朗:“明白了,我去看看她。你坐了一下午车也累了吧?先回房休息吧,阿软那里交给我。”

    “好,麻烦您了。”

    “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这么客气。”

    大舅妈去厨房,把老二他们从西北带回来蔗糖拿出来,放了一小块在搪瓷杯里,又切了点姜丝,加热水,端去楼上。

    沈元白经过妹妹房间的时候脚步停顿片刻,怕她见到自己会不好意思,于是轻轻叩门——

    “阿软。”

    蹲在炭火炉子旁边的小姑娘头埋在臂弯里,听到喊声她茫然抬头,应了一下。

    “阿软。”这回是大舅妈的声音,她起身去开门。

    大舅妈右手拿着搪瓷杯,左手卷着一个布带,站在门口对她说:“你哥哥有点累先去睡了,我给你送点东西来。”

    苏娉也看到了月事带,白皙如凝脂的脸颊染上绯意。

    “……谢谢大舅妈。”

    “没事儿,这都是正常的事嘛,用不着不好意思。”她把月事带递过去:“这都是新的,原本是准备给你表妹的,她这都十了还没来。”

    说到这,大舅妈有些发愁。

    “表妹在家吗?明天我给她把把脉吧。”苏娉接过东西,柔声道。

    晚上吃饭的时候好像没看到这位小表妹,只有小舅家的表弟。

    不过十没来也正常,每个人体质不一样。

    “她和她弟弟在镇上读书,她外公是工人,在那边读小学。”

    那应该是见不到了,苏娉明天下午就要回学校,然后收拾东西去火车站。

    又聊了几句,大舅妈见她脸色不好,叮嘱她把红糖水喝完,自己下了楼。

    苏娉坐在炉火前,先喝哥哥端来的姜汤,又把红糖姜茶都喝完,然后捏着月事带,去旁边的卫生间。

    晚上她睡不着,外面海浪声此起彼伏,因为看海,晚上比白天还要冷。

    炭火炉子也差不多要燃完了,她蜷缩成一团,把被子全部裹在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熬到了天边亮起第一缕晨光。

    她站在窗前,看着太阳缓缓从海平面升起,眉眼间带着欣喜和惊讶。

    昨天下雪,本以为今天也同样,没想到竟然是个好天气。

    看了一会儿,她去洗漱。

    而楼下的大舅和小舅已经赶海回来了。

    大舅妈知道她吃不了寒凉的,特意把小麦粉找出烙饼,还煮了一碗红糖鸡蛋水给她当早餐。

    林老太太熬着煤油灯通宵没睡,她做了一双布鞋,拿出来递给外孙女:“外婆手艺不太好,也不知道合不合适,这种布鞋穿起来舒服又透气,只来得及给你做一双了。”

    苏娉不忍心拒绝老人家的心意,她坐在椅子上,接过布鞋,弯腰把自己脚上的白色小羊皮皮鞋脱了,换上布鞋。

    “很合脚。”她站起来,走了两步:“我很喜欢,谢谢外婆。”

    “哎,合脚就好。”老太太看着她脸上温软的笑,又偷偷躲着抹眼泪去了。

    一上午林家人都没有出去,围在炉火边上聊天,他们知道下午阿软就要回去,想着能多待会儿是会儿。

    “阿软,外婆知道没有资格跟你说,让你认下沈家,苏家把你养到这么大,把我们阿软养得很好。”

    “可能你不知道,你爷爷奶奶前几个月赶到北城军区,就是为了见你一面,他们上了年纪,以后也难得再来了。”

    “如果可以,外婆希望你回去能见见他们,哪怕是不认也没事,全了他们这桩心愿。”

    林老太太说着又哭了起来,她本来觉得自家女儿命好,在部队被选去文工团,还嫁给了同为军人的沈霄。

    女婿对她异常疼爱,生活和和美美。

    大外孙元白自幼乖巧懂事,女儿又生了一对龙凤胎。

    这日子眼瞅着多好过啊,哪知道有那丧天良的把自家孩子给换了。

    她光是听着心肝儿就生疼。

    苏娉垂眸看着炉火,林家人也没有催她,小舅妈轻声道:“阿软,你要是不愿意不用勉强,一切都看你自己心意来,没关系的。”

    过了半晌,她看了眼旁边笑容温润的哥哥,点头:“好。”

    中午吃饭的时候,小表弟一直在抓身上,小舅妈掀开他的衣服一看,都是大片大片的疹子。

    “一到冬天就起风单子,”小舅妈怕他把皮肤抓破,只好用手指轻轻刮着,心疼道:“待会儿我带他去赤脚医生那里去看看,能不能拿点擦的药。”

    她心里也知道没什么用,就是看儿子痒的直哭,实在不忍心。

    “我去就行了,外面虽然出太阳了还是冷,你们娘俩在家等着。”小舅拿过饭碗和调羹,喂小表弟吃饭。

    林老太太和大舅妈对这种事没辙,只能干急眼。

    这孩子从去年开始,到了冬天就开始长风单子,在西北军区的时候,在部队医院看了都没办法。

    老太太也去镇卫生院和县医院问了,都只能开一点擦的药,冰冰凉凉的,能缓解一下。

    每次长这个,小孙子就闹得不行,一直到睡觉的时候才能安稳一会儿。

    苏娉恰好坐在她旁边,侧头看了一下,确实是风单子。

    想起上次汉方医药里面的民间方子,她犹豫片刻,问:“小舅妈,家里有酸麻杆根和苦菜根吗?配一点瘦肉炖汤,让小表弟试试。”

    见小舅妈愣神,沈元白解释道:“阿软在东城大学中医系读书,是中医系副主任的学生。”

    小舅妈咬牙点头:“好,我试试。谢谢你了阿软。”

    酸麻杆她小时候经常吃,苦菜也不是什么有副作用的东西,就算吃了没用也没事。

    万一有用呢?

    看到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心都要碎了。

    吃完饭,她就去楼上收拾衣裳,要回学校了。

    林老太太早就准备好了干货,鱼干紫菜干虾,还有鱿鱼干和墨鱼干。

    “元白,这有两份,一份是让你妹妹带去苏家的,还有一份你带回去,替我向你爷奶问好。”

    “您放心,我会的。”沈元白把干货都收进行李袋,笑着点头。

    一直没吭声的大舅舅忽然问:“元白,阿软那桩娃娃亲是怎么回事啊?”

    沈元白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斟酌片刻,说:“苏叔叔和陈军长是战友,两家关系很好,当初是陈家老爷子主动去苏家提亲定的婚事。”

    “那个陈军长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前你爸在信里说阿软身体不太好,要是个不懂知冷知热的莽夫,那这门亲事我看不太行。”林老太太追问道。

    “挺不错的年轻人。”沈元白笑着说:“就是性子比较野,还需要磨练。”

    听到性子野,老太太急了:“这可不行啊,这种男人凡事只顾自己,都不顾家,你们当兵的本来就长年在外出任务,就像你爸,你们小时候见过他几回?”

    “要不然他是打心眼里疼你妈,我都后悔把女儿嫁给他。”

    “是啊元白,别看我去西北随军,你小舅也是常年不见人影,就我跟你表弟住在军属大院。”小舅妈也开口。

    倒是大舅妈有别的看法:“只要对阿软好,性格野一点也没事,太老实的看起来木讷,就像你大舅,不讨喜。”

    沈元白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温声道:“这桩婚事已经取消了。”

    “啊?”这回换老太太傻眼了:“不会是觉得我们家阿软身体不好,要退婚吧?”

    在农村这种可不罕见,找对象第一要求不是长得好看,而是身体健硕能干活,这种一看就好生养。

    她外孙女看起来是有些弱不经风。

    林老太太不由担忧:“阿软的身体调养的怎么样了?你爸说因为青雪耽误了她出生,在你妈肚子里憋了很久,要不带她去县医院检查检查?”

    “您别忧心了,阿软的外公和妈妈都是军医,一直在给她配药调养身体。”

    “我是担心她以后怀孩子不容易。”林老太太叹气,也没觉得在外孙面前说这个有什么不妥:“你妈以前身子就比较弱,怀你的时候就遭了大罪。”

    “不生孩子也没事,”沈元白说:“她不一定要嫁人,家里也养得起。”

    妹妹现在一心投身医学,看样子也没考虑过这件事。

    林老太太哑然,理解不了孙子的想法。

    在她们眼里多子多福才是好,现在哪家没有个五个?要劳力下地要赚工分,不然怎么养家糊口。

    “妈,”小舅妈忍不住笑了:“他们这些孩子都不用下地了,他们的孩子更不至于挣工分,您呐,就别操闲心了。”

    林老太太摇摇头,她也就是这么一说,孩子们想法跟她不一样也不会勉强。

    想到外孙女遭的这些罪,她忽然觉得不嫁人也没什么。

    家里宠着养着,也当弥补这些年的遗憾。

    苏娉从楼上下来,跟长辈们告别,小舅舅在队上借了个牛车,把她们送到镇上搭车。

    “我驻守的部队山上有虫草,到时候我挖了寄到东城大学,你接收一下。”

    他看到外甥女这么单薄,也觉得这孩子吃了不少苦。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她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谢谢小舅舅,小表弟后续的情况您可以写信给我,如果这个方子没用,我再问问老师。”

    “好。”林江把他们送到等车的地方,叮嘱外甥:“元白,照顾好妹妹,我过两天要回西北就不去北城看你爸妈了,帮我带个好。”

    “我知道的,您放心。”

    把外甥外甥女送上客车,林江在原地驻足片刻,看着客车带着黑烟滚滚而去,这才重新赶着牛车回家。

    苏娉回到学校是下午五点四十,她收拾好东西,沈元白就在宿舍外等。

    东城火车站离学校没多远,走路过去二十分钟。

    进了站沈元白取了票,带她上了火车。

    上次跟于老师他们过来是坐硬座,没想到回去能有卧铺。

    沈元白自己习惯坐硬座,因为妹妹在这才买的硬卧,他把行李放好,对她说:“你睡会儿,我去餐车买饭。”

    苏娉乖巧点头,躺在卧铺上,盖好被子。

    她偏头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树影,心里在默数回家的里程。

    很快就能见到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了。

    火车上人很多,因为接近年关,工人大批回家,走廊过道上都堆满了东西,还有人就坐在行李上。

    寸步难行。

    陆长风好不容易挤到餐车,觉得走这一遭太不容易了,得再加个盒饭才行。

    “沈元白?”瞥到熟悉的身影,他扬眉。

    “陆副团长。”沈元白看到他也忍不住惊叹,眉眼弯弯:“真巧。”

    “你不是前两天就放假了吗,今天才回?”他随口问道,眼神瞥向旁边。

    餐车售货员会意,把铝饭盒打开给他看:“你好同志,我们这有清炒土豆丝,尖椒炒蛋红烧肉和羊肉炒圆菜,你要哪个?”

    “来份。”陆长风从兜里摸钱,“一个红烧肉一个尖椒炒蛋,你吃什么?”他问旁边的男人。

    “我自己付钱就好。”沈元白笑着说:“同志,和他同样的菜,两份。”

    “行。”售货员直接把铝饭盒给他们:“尖椒鸡蛋一毛钱五,红烧肉两毛。吃完了记得把饭盒还回来。”

    火车上吃饭不用票,餐车生意也好。

    听旁边的交谈就知道,有石油工人还有二棉厂的工人,平时工资最少都有二十来块,不差这点钱。

    陆长风也没抢着付,见没位置了,他手里两个铝饭盒叠着放,打开上面那个饭盒盖,边走边吃:“你怎么也吃两份了,平时在食堂都忍着?”

    “我妹妹也在,给她带一份。”沈元白温声道。

    “哦。”想起那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他觉得挺有意思:“上次在卫生所我见过她,你带去的吧?在那帮忙。”

    “嗯。”

    “小姑娘看着不像是个胆大的,见到那么血腥的场面也没吓哭,蹲在角落里煎药。”他又笑了一下,“跟你挺像的。”

    沈元白柔声道:“陆副团长,不要以貌取人。”

    “是,参谋长。”

    陆长风扒拉着饭,含糊不清道:“这手艺还没老赵一半好。”

    他现在和沈元白是同级,俩人私底下关系好,说话也没个正形。

    沈元白置之一笑,“你回老家?”

    “是啊,老爷子催着呢,几年没回去了也该去看看。”

    沈元白颔首,“我记得你是在西北军区大院长大的。”

    “嗯啊,西北的狼要归家了。”陆长风下了战场就随意懒散,眉眼间也没了那股锋利的狠劲,他耸肩道。

    沈元白无声笑了笑,跟他告别,错身去了卧铺车厢。

    在火车上遇到战友不稀奇,年底了除了留守团部的以及行动不便的伤员,都分批放了假。

    “阿软。”他站在床边,轻声喊:“吃点饭再睡。”

    -

    第二天早上七点五十分,火车在北城站停靠。

    苏娉在学校给家里发了电报,苏定邦和容岚脱不开身就没过来,苏策苏驭已经放假了,哥俩五点多就来火车站蹲点。

    等了将近个小时,终于看到妹妹的身影。

    “阿软!”苏策几乎要跳起来,他晃着手臂:“这儿呢。”不过在看到她身后出来的人,笑意停顿,撇撇嘴。

    早知道就申请调去东城军区了,还能陪陪妹妹,让沈元白捡了个大便宜。

    苏驭比较实在,已经过去帮忙提东西了。

    “二哥。”苏娉看到他时,眼眶一热,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从来没有跟家人分别过这么久,明明十一月才来的,也就两个月的时间,可就像过了十年半载。

    苏驭轻松拎着东西,笑呵呵道:“咋啦妹妹,想我了?”

    “别哭嘛,哥哥也想你。”

    苏娉重重点头,挂着泪珠的黑睫颤了颤,水雾雾的眸子里盈满笑意。

    苏策见沈元白手里的行李袋眼熟,随意跟沈元白打了声招呼,他问:“阿软,这也是你的?”

    “……是。”

    “谢了啊,”苏策接过,看向妹妹:“你说你,也就去东城两个月,怎么瘦了这么多?”

    “妈妈说后天带我们回南城,你这样被外公外婆看到了不得心疼死啊。”

    苏驭在旁边拆台:“是他心疼,昨天还把所有的肉票割了肉,买了排骨。说要等你回来炖汤补补。”

    “就你话多!呆头鹅。”

    苏娉抿唇而笑。

    兄妹仨有说有笑,沈元白被忽视也依旧笑容温和,对上妹妹歉意的眼神,他略微摇头。

    回了军属大院,苏娉直接被俩哥哥带回家。

    沈元白亲眼看到苏家对妹妹的好,他轻声笑了一下。

    幸好,幸好。

    中午容岚迫不及待赶回来,看到消瘦了一圈的女儿,嘴里嘟嘟囔囔:“我的好囡囡,怎么瘦成这样了,妈妈心都疼死了。”

    “是不是成天跟着张轻舟奔波挨骂?”

    苏娉伸手抱住她,趴在妈妈怀里撒娇:“没有啦,您放心,老师对我很好,有骂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扛了。”

    “那就好。”容岚伸手拍着她的后背:“你外公前段时间给我写了信,说你外婆想见你,问我们能不能回去。”

    “你小姨父今年也从西边调到南城了,表哥他们都回来了,都挂念着你呢,妈妈就想请个假,带你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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