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暖光融融,两旁一对一立着几组纸傀儡,个个低头闭眼,双手规规矩矩垂于两侧。
殷绾随眼一瞧便看得出,这几个纸傀儡的做工远不及外头的新娘新郎,料想是最早一批做出来的物件,面容手脚粗糙,与人鬼都有挺大差距。
殷绾站与它们中间,房门“砰”一声关上,两旁的纸傀儡机械般抬起头,缓缓转向她,空洞的眼睛配着上扬的大嘴,在纸做的面颊上,属实瘆人。
霎时,六个纸傀儡像被施法一般,飘动起来,拿起摆在木架子上的新服——
这新服怎么看着有一丝怪异?
殷绾顿了一顿,只是愣神片刻,几个纸傀儡就架着婚服,举着婚帽飘到她跟前,要伺候她穿上。这让她将衣服瞧个仔细,真让她眼角一抽,吓了一跳。
说好的拖地婚裙呢?金凤冠呢?再不济也给只凤头钗,来对流苏步摇啊?
殷绾幻想着红妆十里受千人恭贺,凤冠霞帔团扇遮面与君同礼,可眼前衣是绯红对襟大袖锦袍,帽是镶玉穿金丝乌沙帽,配有宽腰带,正是新郎的婚服,那嫁裙呢?
殷绾脑子里跳出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惊异在她脸上许久未消,难以散去。
一时间,她忘却了周身的纸傀儡,顺从地张开双臂,像晨起时众丫鬟为小姐更衣。
若是新郎婚服在自己这儿,那么婚裙就被送去了白延川的屋子里?
没能穿上凤冠霞帔而郁闷的殷绾,顷刻间舒了心,那红裙在自个儿身上会比在白延川身上更合适漂亮?小狐狸的面容勾人有魅力,说不定画上娇娘妆不俗于天上的神女。
婚服穿戴齐全,几位傀儡退下,指引她往里走,还替她开了门。
一脚踏过木门,周身一切开始变换,扭曲着消失,泼墨天空在电光火石间变得湛蓝透亮,远处的夕阳红将人脸映上一层橘红。两旁街道店铺前,凑热闹的百姓欢呼雀跃,耳边传来管弦丝竹的喜音。
殷绾一个愣神,察觉自己正坐在高头大马上,领着一路红衣喜袍向前行。她心头一喜,迫不及待转身去看她轿中新娘——
这碍眼的帐子!红纱将嫁裙佳人轮廓描绘得朦朦胧胧,都瞧不真切。
不急,前头便到了府邸,马上便能看见了。
殷绾深知,周围的一切,街头的百姓,身下的大马,八抬大轿与两人身上的凤冠霞帔,都是幻象,不过梦一回。底下鬼城的傀儡堂就是个让鬼都做梦的地方。
她现在便开一场玩笑,和白延川做个盛大真切的黄粱梦。
府邸大门豪气宽敞,上头依旧挂着鬼界独特的无字牌匾,各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各处挂。
殷绾下了马,激动地小跑着奔向花轿,繁琐长婚袍差点将人绊个跟头,得亏是轿前红帐挑开,伸出的纤纤玉手一股力道扶稳了她,“小心些!”
殷绾借力站稳,抬眼看到白延川头上遮着盖头,四角流苏垂下,嫁裙极为合身,显得他腰肢细身板高。
说话似担忧殷绾,手抖又如娇羞,白延川这辈子也没想过有穿嫁裙的一日呢。
“我扶着你走,咱们进去吧!”
刚刚绊着的尴尬丝毫没有影响到殷绾的心情,我挽上新娘的手,一同入府内。
高堂无主位,这是因为特意安排的。若是请自个儿爹娘,爹活的好好的,娘又投胎转世,请入梦也不真切。如若请白延川的爹娘……更不可能了!
干脆,去了高堂,拜天拜地拜夫妻,俗礼都是人定的,也可改啊。
白延川对此没有异议,只觉得心安。
虽这身衣裙着实让他惊了片刻,有一瞬的不虞,却不愿拂了殷绾的兴致,更不希望一场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仪式为此泡汤,便穿了婚袍,戴了凤冠,盖上盖头,顺着周身之景的变换,与殷绾一起。
夫妻对拜,周围人的欢呼轰鸣入耳,簇拥这一对新人入洞房。他们不过是幻象中的一景,不知欢呼了千万次,每一次都是兴高采烈的模样。
一场属于两人的清醒梦,都期待着沉醉其中。
装饰齐全的喜房迎来这一对新人,将外面的喧闹阻挡住,把安静留给屋内一双佳人。
火红粗壮的喜烛绘有金色祥云与仙鹤,烛心橘黄,向上引出金光。红双帐,大红喜字鸳鸯被,一切的摆件都是顶金贵的,按照最高规格置办,撑足了排面。
殷绾引着白延川坐到床边,转身往圆桌子上一看,一壶白玉装的合卺酒,白玉杯两小盏,一把细长的紫翡翠如意,有紫气东来之意。
伸手拿过那柄如意,殷绾手微微抖,却稳稳当当挑起四角流苏的红盖头,放于桌上。瞧着白延川长睫毛扑簌,被烛光打下丝丝阴影。
殷绾抬手,缓缓触上白延川的侧颈,沿着下颌将脸捧起——
玉面乌发,头戴凤冠,金苏乱颤。项挂金锁,随着白延川抬头,上头的几枚小铃铛叮铃响。耳坠金玉小坠子乱摇,魅妆红唇微启,眼里破碎着金光,看得她神色迷乱。
“好看吗?”
“好看……”
殷绾一时没反应过来,耳朵听见苏痒磁音便下意识开了口,回过神时,眼前美人轻笑一声,上钩嘴角,深邃眼眸盯着自己看。
霎时一阵烫烧上脸颊。
手背贴上了暖热的手心,似乎还有一层因紧张生出的薄汗,又有察觉,刚触便分,再触已是干燥。
白延川把她的手握住,将她指尖在唇下柔吻,把几点口脂粘于指甲尖,染上星点红。
这小狐狸都是从哪里学来调戏姑娘的动作?
殷绾默默嘀咕着,心却跟着白延川的动作紧张慌乱,逐渐迷离。
自己的手被白延川牵着,少有的主动让殷绾喜欢,随他牵,跟着他走到桌前,才明白这是要饮合卺酒。
白延川倒上两盏,一盏递给殷绾,学着寻常新婚夫妇一般,挽手饮下——
这酒也是根据殷绾口味来的,烈酒辛辣,她只觉得刺激爽快,没料到让白延川这滴酒不沾的小狐狸憋红了脸,眼角都辣地溢出泪来。
“难受吗,要不要喝口凉水缓一缓?”
眼见着白延川难受,殷绾有些不是滋味,虽然屋内没有水,但在幻境中,要什么不是一句招呼声不能送进来的?
“不用……”白延川压抑着唇齿间的辛辣,缓了片刻竟觉着有一丝回甘。
垂眸看见殷绾轻拧的眉头,只想用手抚平,粉嫩的双唇,只想亲一口,定比那烈酒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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