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略显沉闷的敲门声激震着书房之内静坐了数个时辰的沈将军,他开门见宗庆鬼魅般地站在门口,一袭黑衣融入身后的夜色之中,沈将军并未惊讶,神情倒像是早知宗庆要来,等了很久的样子。

    书房门随着宗庆的入内被紧紧地关上,他坐定后,扫过桌案之上的茶盏,自倒了一杯,面露邪笑,幽声说:“看来将军已经等我许久了,茶都冷了。”

    沈将军冷冷地看着他,压制着心中的怒火,如此一个他正眼都不愿瞧的奸邪之人,竟拿捏着自己的七寸之处。他毫无反手之力地由这人摆布,明知他作恶多端,明知他无所不用其极地爬到龙椅之下,拱手弯腰谄媚主上,而这样一个人却在他面前自称“我”,可现下这人所做之事却又令他无可挑剔。

    真的是殊归同途吗?

    宗庆饮了一口冷茶,向沈将军说道:“我今日是来答谢将军的。”

    “我并未做任何事。”

    “将军是聪明人,用了将军的名义,将军不去辟谣澄清,已是默许,这事将军可拔头功。”

    空气凝结,窗纸之上花影随风摇曳,室内烛火通明,沈将军只觉昏天黑地,眼前人心思如无底深渊,令他捉摸不透,分不清敌友。

    “我女儿呢?”他聚神,说罢,抽出墙上所挂的利剑,架在了宗庆的脖子上。

    却见宗庆并不惊恐,手指轻拨,将脖上之剑推到一边,笑着说:“将军若杀了我,不怕沈小姐出事吗?待这件事情结束,将军的爱女自会回家。事情平息之前,还望将军保持现状,勿到处走动。”他嘴角弯出微微的弧度,透着一丝寒意冷霜。

    沈将军念及女儿,收刀入鞘,问他:“你到底为了什么?”

    宗庆听罢,抬头笑了两声,说:“将军不是已认定,我这么做是为了自己的权势。”

    “你与先帝,有何关系?”

    良久他答:“君臣而已。”

    话音未落,他便起身开门而出。待沈将军追出去时,只见一道黑影从墙头闪出,黑茂叶片发出哗哗两声之后,一切由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月悬高空,院中寂静,他心中惊诧,一宦官轻功竟然如此之高,绝不再自己之下,方才那剑,刺与不刺,都伤不到他分毫。

    一时,更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沈将军关了书房门,径直朝“风月”院去,院内流水潺潺,竹影花影交横一地,入屋内,看到夫人正在烛下绣花。

    他坐在挡不住夫人灯影的地方,说:“夫人,仔细眼睛疼,明日再绣吧。”

    沈夫人这才察觉到将军进来了,未抬眼,手中动作不停,说道:“多给女儿做几件新衣服,我怕女儿回来了不够穿。我原想着给辰儿写信,让他派人把我这些年给女儿准备的东西都送来,可我一想,这样过些日子若是带希儿回苏州了就没得用了。趁现在啊,还有些时间,我打算再为女儿置办一套。”

    沈将军看着妻子灯下笑得似朵玉兰花般,知道此刻她有多么开心。自打女儿丢失之后,就再未见过她如此会心的笑颜。这段她时间除了日常祈福,抄经书,就是给女儿准备衣物,将军也不去劝阻,任由着夫人去做这些能让她开心的事。

    他笑着说:“我的傻夫人,你如何知道女儿尺寸啊?”

    沈夫人不去理会丈夫,只是说:“我想着女儿应该长如此高了,若是不合身,等孩子回来了再改嘛,先做出来。”

    “好,都听你的,我近段时间也无事,陪你一起给女儿准备。”

    沈夫人听了这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看向将军,欣喜中夹杂着愁闷,问他:“女儿的事……咱们的女儿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正准备与你说,女儿过段时间就能回来了。”他握紧妻子的手,一字字说出了这句话。

    “真的?太好了!找到了!”沈夫人面露欣喜,一时有些语无伦次,可转念又问:“为什么还要过段时间,既然找到了,那我们明日便去把女儿接回来嘛,希儿在哪呢?”

    他轻抚着夫人的手说:“我们且耐心等着,到了时候,女儿自会回来,等了这么久了,不差这段时间,这事啊,急不得。”

    “我想早点见到希儿,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有多高了?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娘,我们亏欠孩子,她会怨恨我们吗?”

    说着开始掉眼泪,沈将军将妻子搂入怀中,安抚着说道:“等女儿回来了,我们慢慢补偿给女儿。”

    沈夫人的泪水将沈将军胸前的衣襟染湿了一片,伴随着室内的残存的檀香,夜,更深了。

    宗庆从沈将军府邸出来,回到自己宫外的处所,骨与皮相斥的疲惫,让他越发厌恶自己的这副皮囊。他沉沉地落座在黄花梨交椅上,本想闭目养神,可阖眼之后,全是刀光剑影。

    此时一女人敲门进来,送来一封密信。

    他展信看后,随手扔进灯罩之中,纸张入火燃似火蝶,瞬间的展翅惊艳后,星碎的火红渐渐被吞噬,留下永远的灰烬。

    他对那女人说:“继续让人跟着,有任何风吹草动,我都要知道。”

    “督主,那人是个没心眼的,真的要将他扯进来吗?”

    烛火跳动间,宗庆挑眉看那女人说:“不是他愿意进来的?”

    女人避开宗庆冷峻的眼神,收起眼底的悲凉,又说:“晋王殿下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但船上有刺客,不是我们的人。”

    “你们只需跟着,其他的事,不要管。”半晌又幽幽地补充道:“没人能近他的身。”

    那女人迈着碎步走到宗庆身侧,欲为他捏肩放松,却见宗庆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她双眸低垂,收回的双手僵硬地垂下,红唇蠕动着未说出想说之言,如此站在那里犹豫许久,识趣地退到屋外,轻声将门关上。

    屋内再次剩下宗庆一人,身旁的灯烛将他的身影斜映在斑秃的墙上,放大扭曲直至变形。

    又过了几日,司予午睡方醒,她撑着头瞧窗外,初始觉得水上之行好玩,青山绿水让人神怡,可一月下来日日如此,除了偶尔遇雨生雾,并无新鲜之事。夏日午后悠长,她一时又昏昏欲睡起来。

    为了祛除睡意,司予煎了一壶清茶,一室茶香,缭绕着溢出。

    立在一旁等着伺候的竹桃闻到茶香,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司予边添茶边问她。

    “郡主,奴婢只是想到您这茶香一飘出去,殿下就要循着香味儿来讨茶吃了。”

    “平日怎么不见你如此聪明。”司予嘴角挂着浅笑,回了竹桃一嘴。

    正说着,赵炳楠推门而入,两人一瞧,相视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弄得赵炳楠站在门口踌躇不进,还上下瞧了瞧自己的衣服有没有穿错。

    司予半晌终于止住了笑:“来呀,坐。”

    竹桃为赵炳楠倒茶后,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你们刚刚笑什么?”

    “没什么,竹桃我俩正说着,待会你闻到茶香一定会来,你就进来了。”

    “怪不得。”赵炳楠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在口中细细回味着,说:“你煎的茶,日日喝也不会腻,我要喝一辈子。”

    “谁要给你煎一辈子茶。”司予撅着嘴,将脸别向窗子那边。

    赵炳楠手撑着下颌,歪头看她,说:“那我日后跟着你苦练茶艺,待我学成,为你煎一辈子茶,可好?”

    司予一怔,却听他继续说道:“不,一辈子不够,还要下辈子。”

    他温柔的声音与夏日光影,与满室茶香,交融在一起,那么地不真切,这让她再次想起无伞独行于雪中的他,便说:“初见你时,以为你是冷漠之人。”

    “那现在呢?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司予心中的疑惑不安瞬间被激发着流露出来,虚无与现实交杂揉碎,从心底泛涌出一股无力感,对他说:“我不知。”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望到的是窗外日复一日的光景,眸光再次落在褪去寒春厚服,换上夏日薄衣的司予身上,让人看着愈发觉得娇柔单薄,他薄唇微抿,神色流转间说:“不知道好。”

    他怕她知道。

    话声方落,窗纱浮动,一人持剑破窗而入,锋锐无比剑刃直指司予。光净的剑刃反照出自己惊恐的双目,寒光逼人,司予一时觉得天旋地转,毫无思考之力,还未反应到自己就要成为剑下亡魂。

    毫厘之间,剑锋纹丝不动定格在司予眼前,定睛一看,利剑刺入赵炳楠两指缝隙之间,瞬间剑弯成弧化柔绕指。只见他目光冷若寒霜,反手隔空一击,空中气流凝聚成掌,将那蒙面刺客击倒在地,剑稳稳落在距离刺客左耳一指的地方,深深扎入甲板深处。

    凝气散开,司予的罗衣纱裙,披肩墨发,耳下流苏,均随气浮动,她手扶桌案,不让自己被这强劲气力逼倒。

    再看地上那人,早已是嘴鼻流血,正捂着胸口大叫。

    赵炳楠依然端坐在原处,冷冽渐消,柔声问她:“郡主没事吧?”

    司予正惊魂未定,想说什么,喉咙却似塞了棉花般发不出音儿,唇齿都在发颤。

    他想扶她,却怕自己手上余力未散,误伤了她。

    青山闻声持刀闯门而入,浓郁的血腥之气泄涌入室,显然外面也经历过一场厮杀。在赵炳楠的示意下,他将地上刺客拖了下去。

    “好生检查,留活口。”他转了转茶盏又说:“郡主受了惊吓,让太医进来给郡主瞧瞧。

    “是。”青山应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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