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温如水。

    云纱一身的汗黏糊糊的,下了床,走到门口院子里透口气,这天实在有点闷热。

    恐怕是要下雨了。

    院子里有丫鬟和婆子站在廊下,大半夜她没弄出什么动静,她们也就没注意到她。

    她看见她们靠在廊下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

    索性睡不着,云纱闲得无聊,看着一直点着灯的主屋,有点想去看一眼,就看一眼。

    说这位杨公子能不能挺过去今晚很关键,即便让她当寡妇,起码也要给机会知道长什么样吧。

    云纱放轻脚步走到门口,守门的丫鬟立即注意到了她。

    “姑娘不睡觉要做什么?”语气有些不耐。

    云纱算是发现了,虽然她明媒正娶嫁进来,但好像杨家人全家上下没一个人能瞧得上她的。

    “哦,我想看看杨公子情况怎么样了,照顾照顾。”她说。

    “有我们在呢,姑娘不必操心了。”

    “这样啊。”云纱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不是指望我冲喜吗?我到现在碰都没碰到杨公子,冲得到吗?”

    丫鬟犹豫了,轻轻开了门进去,貌似同谁商量了下,又出来了。

    “那你进来吧,小声点,不要吵到公子。”

    云纱心道人一天就没醒过,真给吵醒了不是功德一件吗?吵都吵不醒问题才大。

    “哦。”她点头。

    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大红绸缎还没撤,甚至房内还燃起了龙凤花烛。

    另一个丫鬟引着她来到床边,偌大的床,只睡了一个人。

    云纱侧身,视线绕过面前的丫鬟,落在那人脸上。

    她盯着看了有半分钟,直到丫鬟再次挡住她的视线。

    她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心里却感叹,这副模样实在生得好,要是就这么病死了,蛮可惜的。

    丫鬟对她说:“公子喝药时间到了。”

    “怎么着?我喂吗?”

    “姑娘既进来了,难不成这么干站着?”

    “有道理,药呢?”云纱撸了撸袖子,伸手,“给我吧。”

    不就喂个药,多大点事。

    墨竹皱了皱眉,瞧着眼前这位“不拘一格”的新夫人,她站在烛光下,容貌艳艳,奈何丝毫没有端庄气质,撸起袖子露出两只雪白的胳膊,就这么大咧咧地伸到她面前。

    墨竹轻哼了声,转身从桌子上端起药碗递给她。

    “注意药温,别凉了。”

    云纱笑:“这都夏天了,还怕凉不凉的。”

    墨竹瞪大了眼神,即将说什么反驳的话,云纱却点头:“是,你说得对,肯定不让药凉了。”

    云纱端起药碗走到床边,朝墨竹抬了抬下巴:“你就站在边上监督我。”

    墨竹心里升起一股闷气,说不上来。

    云纱舀了舀汤匙:“哇,银的?”

    墨竹道:“当然,难道还是铁的?”

    “不能这么说,也有可能是不锈钢嘛……当然,应该是不太可能。”

    云纱在墨竹的注视下,舀了一勺汤药就要往杨白羽嘴里喂,墨竹立刻出声阻止:“你连照顾人都不会吗?那么多会呛着公子的,要一点点喂。”

    云纱将药碗朝她一捧:“你来。”

    墨竹一怔:“……”

    云纱看她没动,又收回来,点头:“既然你这么相信我,那我再试试。”

    墨竹:“?”她没说相信两个字吧。

    云纱舀了一小勺,黑色的汤药散发着难闻的苦味,在银色的汤匙里对比强烈黑白分明,她皱了皱眉,被这味道冲到,想也知道不好喝。

    她习惯性地将汤碗放在一边,一只手捏住杨白羽的脸,让他的嘴被迫嘟起,另一只手眼疾手快地就把汤药灌了进去。

    她扭头朝墨竹笑:“一点没洒。”

    墨竹瞪大了眼,呼吸略微急促。

    “你……太粗俗了!”

    她几步上前推开云纱,自己坐到了床边,朝她瞪着眼:“还是我来好了。”

    云纱耸耸肩,将手里的汤匙递给她:“行吧。”

    “夫人。”门外响起丫鬟的声音。

    旋即门开了,杨夫人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你在这里做什么?”

    墨竹怕被责怪,将她先前说的冲喜的理论抢先解释了一番。

    杨夫人神色略微缓和:“倒也有理,羽儿怎么样了?”

    墨竹恭敬答:“正在喂公子喝药,不过情况似乎好转了一些。”

    “果真?”杨夫人眼神一亮,她忙坐到床边,用手背量了量杨白羽的额头,又吩咐继续拿毛巾来湿敷。

    “好像烧是退了些。”她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云纱与她视线对上。

    她眼底有深深的淤青,看来是很久没睡好了。

    鬓边的白发也有些明显,整个人充满了疲态。

    一个为儿子担忧不已的老母亲,云纱心里生出同情。

    “既然冲喜,那今晚你就留下来,陪到天亮吧。”杨夫人说。

    同情减淡了几分。

    “那我不睡了吗?”她顺口问。

    “我儿危在旦夕,你还有心情睡觉?”杨夫人的声音里藏着几分怒极反笑的情绪,似乎她的问题令她感到不可思议。

    你儿子危在旦夕,又不是我儿子危在旦夕。

    何况,她天不亮就被迫起床化妆什么的,现在已经困得不行了。

    云纱强撑起精神。

    “不睡了。”她叹了口气。

    杨夫人看着墨竹喂完了药,又吩咐有什么情况立刻向她和李大夫汇报才离开房间。

    云纱想了想,倚靠着床下面坐着,眼皮忍不住打架。

    她揉了揉眼睛,迎上墨竹略带嫌弃的眼神,倒也不在意,就找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你不困?”

    “不困。”墨竹轻哼了声,“守夜是常有的事。”

    “哦……那,杨白羽……”

    第二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截住话头。

    “姑娘不该直呼公子名讳。”

    云纱愣了愣,觉得有点好笑,于是笑了声。

    杨白羽杨白羽杨白羽杨白羽,在心里默念了几十遍她才出了气似的开口。

    “他得了什么病?”

    “公子不足月出生,自小体弱……”

    那就是免疫力低下。

    “刚入夏,天气反复,李大夫说着了暑气……”

    一道光亮在屋内极速闪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一道震耳的惊雷。

    轰隆隆——

    “啊……”墨竹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耳朵,下一秒反应过来捂住嘴。

    云纱倒是淡定的很,嗯,的确是天气反复。

    她瞄了眼杨白羽,他苍白的脸庞在烛光的阴影下显得格外羸弱,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扇形阴影。

    大概就是普通感冒,不过他免疫力太低所以变得严重了,高烧不退。

    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确实还蛮致命的。

    大雨倾盆而下,砸在屋檐上,像玻璃珠子落下。

    哗啦啦的,倒是天然白噪音。

    更加助眠了。

    云纱过了那一阵困劲,反而睡不着了。

    她心里想起许多事来,走马灯似的不停。

    捱到后半夜,说着守夜守习惯的墨竹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

    云纱真怕她一不小心栽个跟头。

    她拍了下她的肩膀,拉着迷迷糊糊的她坐到了脚榻上,让她靠着床睡。

    外面下着雨,里面就闷得不行,因为门窗关得严实。

    云纱走到窗边,推开了一点点缝隙,让凉爽的空气吹进来。

    风很给面子地卷了进来。

    顺道灭了蜡烛。

    她在黑暗里摸索了下,好容易才找到火折子重新点了烛火。

    她看着跳跃的烛火。

    倒是心念一动,想起一件事来。

    她的实验室里,好像有一盒退烧药。

    人吃五谷杂粮,免不了生病,她常年泡在实验室里,便买了个小药箱,常用药都备了点。

    她没记错的话,还在。

    意识与现实奇妙的交汇了下,不知什么原理。

    她低头去看。

    手上正握着一板胶囊。

    退烧药,应该是吃不死人的吧。

    屋外的雷声已经远了,雨倒依然很大。

    云纱走到床边,拿下已经快干了的毛巾放到一边,摸了摸杨白羽的额头,依然滚烫。

    高烧烧的他嘴唇干燥,起满了皮,看起来情况不容乐观。

    她下定决心,扣下一粒胶囊塞进了他的嘴里。

    然后起身去桌子上倒了杯茶水。

    她的动作很轻,怕吵醒了墨竹。

    不是她贴心,她怕墨竹以为她在投毒。

    那她可能救人反成杀人,小命不保了。

    捏住杨白羽的脸,茶水硬灌了进去。

    杨白羽昏迷中紧皱起眉头,呛得咳了几声。

    云纱握着茶杯呆呆站着,有点心虚。

    她着实不会照顾人,这点墨竹说的没错。

    她赶紧放下茶杯,帮他顺顺胸口。

    鬓边的青丝滑落,垂了下来,落在杨白羽的耳边。

    云纱随意用手挽了下,不期然对上一双如墨的眼。

    三秒,她呆了三秒,一秒不差。

    她终于回过神:“你醒啦?”

    乍然在屋里见到一张陌生的脸,杨白羽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喑哑:“你是谁?”

    修长的手圈了一圈还多一大截,云纱纤细的手腕被他这样握着,仿佛一用力就会断。

    云纱伸脚碰了碰墨竹。

    墨竹惊醒,转惊为喜:“公子……公子!公子醒了!”

    她转身就跑出去通知人。

    杨白羽盯着云纱不放,手上却没有力气,渐渐松开。

    云纱笑了下:“醒了看来就不会死了。”

    她很欣慰地轻轻碰了下他的脸:“好好活着呀。”

    ——

    云纱好好补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她揉了揉眼坐起来,还是困得很。

    昨晚几乎算是一夜没睡。

    墨竹通知杨白羽醒来的消息后,很快杨文杨夫人李大夫什么的都来了,挤满了一屋子。

    也没谁管她,她干脆回去补觉去了。

    这样睡到下午了,好像确实没人管她。

    她怪饿的。

    一连错过了早饭和午饭。

    云纱穿好外衣拉开门一看,早已放晴,下午的阳光很烈,她不由地抬起手背放在眼睛上遮光。

    院子里有人看了她一眼,跑开了。

    她也没注意到。

    很快,初月领着红云直接进了屋里。

    红云手上拎着食盒,里头是一荤一素一汤,外加一碗饭。

    她将饭菜摆好,云纱早饿得不行,见此也不客气地享用起来。

    初月道:“云姑娘,公子昨夜醒了又昏睡过去,不过烧已经退了大半,李大夫说这次病没有太大的危险了。”

    云纱往嘴里夹了块鸡。

    “那很好啊。”

    初月:“夫人说冲喜还是有用的。”

    云纱嚼着萝卜,有些脆,还不错。

    “可能吧。”

    初月:“但冲喜的作用已经过去了。”

    云纱喝了口汤,是老鸭汤,味道还行,就是淡了点。

    “所以呢?”

    初月:“请姑娘另居别院。”

    云纱扒了口饭,看了她一眼。

    她说:“这是夫人的意思。”

    云纱点了点头:“也行,管饭就行。”

    然后继续吃饭。

    初月怔住了。

    她以为云纱会闹一场,毕竟她在云家时的脾气,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那是只是一个庶女尚且如此,如今嫁入杨家为妻,气焰该更嚣张才是。

    是转了性子,还是传闻不可信?

    亦或是,知道杨家非云家可比,所以不敢闹?

    她不知道的是,云纱倒巴不得低调一点,最好做个隐形人。

    让她做杨家什么少夫人,她反而做不来。

    初月不说话,看着云纱吃饭,她吃得很香,虽然不雅,却很勾人食欲。

    等她吃的差不多了,她才继续说:“红云是服侍你的丫头。”

    红云脸上的表情显然不太情愿。

    云纱笑了下:“换个人吧,换个新来的,年纪小的。”

    强扭的瓜不甜。

    初月一怔,红云也一怔。

    她本以为自己前途到此结束了,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

    不过云纱这话反而让她生出了几分不服的情绪。

    “为什么呢?姑娘是嫌弃我服侍不好?”

    云纱干脆端起碗将汤全部喝完。

    碗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她咧嘴笑了下。

    “你别多想,你要自愿跟我,我其实无所谓的,你自己选。”

    红云犹豫了下,还是放弃了。

    初月的办事效率很快,半个时辰之后,她就已经住进了杨府最偏远的院子,离杨白羽杨夫人的住处都很远。

    她求之不得。

    一个面相不善的婆子领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来,怯生生的模样,身量瘦小,还不足云纱肩膀高。

    唯有一双眼又黑又亮,滴溜溜转着。

    婆子淡淡道:“府上新买的丫头,名字都没取,给姑娘领来了,以后就跟在姑娘身边服侍。”

    婆子说完就走了,对此处丝毫没有留恋之意,仿佛慢走一步就沾了晦气。

    云纱看着怯生生像只受惊幼兽般的小丫头,朝她和善地伸出双手:“欢迎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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