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帝即位赦天下。这是通常情况,可偏偏伴随新帝身边的是傅瑾言。所以太守流放、墓地转移、城门守卫增加都是可以理解的。

    城门守卫增加主要是对付冥王余党,首当其冲的便是天机阁。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城门守卫同样祸害百姓。每个进出城门的都要被守卫‘上下其手’一番,一般妇人一般放过,长得美一点的还是免不了被上下其手。

    傅瑾瑜偏偏挑了这么个时间回来,好在她现在是男装。一身白衣似雪,黑发高高竖起,一派翩翩公子之范。

    一手捧着骨灰盅,一手挎着包袱,正想着怎么躲过守卫的‘上下其手’,迎面飞奔而来的快马扬起两只前蹄眼看着就要朝她踢来,傅瑾瑜被吓蒙了,脚下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更别提躲了。

    周遭百姓也在此刻摒住呼吸,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粗布麻裳的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抱离马蹄。

    青丝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傅瑾瑜感觉自己身子轻飘飘的,睁开眼,眼前是一个满面堆满胡茬的男子,那眼神好熟悉,她好像在哪儿见过。正在脑海中迅速地搜索着那份熟悉,脚踏实地的触感告诉她已经安全了。

    “你安全了”男子放下她,一甩衣袖,围上前的百姓纷纷让了路。

    傅瑾瑜来不及道谢,双手紧紧抱着胸前的骨灰盅,眼看着那灰黑色的身影从百姓让出的小道中远去直到消失。

    “我还没有跟你说谢谢呢”傅瑾瑜有些失望在心里小声地嘀咕,也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让开,让开,让开——

    侍卫粗犷的大喝声游走在人群中,遣散了周围的百姓。

    傅瑾瑜也被那些粗鲁的侍卫挤到一边,只见队伍中跑出几个侍卫个拿着一沓纸张贴到城墙上,在他们贴好之后,被好奇心驱使的百姓再次围了上去。傅瑾瑜硬是被凑热闹的百姓给推到最前方,挤到告示面前,就差脸没贴上去。

    她看着那黄色的纸张上那张熟悉的脸以及熟悉的字——擎苍。

    脑海中那些细碎的片段终于连贯起来,还有刚才那熟悉的眼神,刚刚救他的那人就是擎苍,她记得他的眼神,记得他身上的味道。一想到那凌空旋转的感觉,耳根的红色不断蔓延,一看到墙上的通缉,心中的担忧袭上眉梢。

    入夜时分,傅瑾瑜寻了家客栈住下,外面鸣锣敲了三四遍。秋夜寂静,静得仿佛能听见落叶沙沙。

    烛火越燃越短,时不时发出噼啪的爆鸣声,傅瑾瑜坐趴在桌子前抱着骨灰盅喃喃自语道,“现在全城都在通缉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骨灰盅倒映着摇晃的烛火,火芯越来越短,突然泯灭在一声爆鸣声中。

    屋内一片漆黑,她胡思乱想了这么久,也该脱衣服睡觉了。

    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摸索着爬到床前正欲脱衣服,突来的一阵寒风将她的窗子推开,凉风吹得她睡意全无,紧忙跑过去关窗户。

    细嫩的手指搭在窗柩上还没来的及关,一双温热的触感搭在她手背上。

    “唔唔——”傅瑾瑜惊的大叫,嘴被那双温热的大掌给捂上。

    一道黑影直接跃入她房中,将她连人一起压在墙壁上,“不要出声,否则我杀了你!”

    黑影威胁她,瑾瑜猛烈地点头,一声也不敢发出来。

    黑影的手慢慢从她嘴边移开,得了空她勾着腰拍着胸脯大口大口的喘息,待惊吓之余呼吸平顺后才开始打量这黑影。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可是依然掩盖不了傅瑾瑜熟悉的味道,这个人是擎苍,她可以肯定。

    擎……

    刚想喊他,却又及时止住,如果他问自己是怎么认识他的,她该如何回答,而且现在自己还是男儿装,如果他不等她回答就一刀劈了自己,那又该怎么办?

    几番思考之下,傅瑾瑜颤抖的声音在黑夜里轻轻地响起,“你受伤了……要不要我帮忙……?”

    “你为何要救我?”黑夜的另一边男子警惕的声音带着威胁的意味。

    好在是黑夜,谁也看不到谁,傅瑾瑜眼睛骨碌转了一圈,忽然道“我鼻子灵,记得你身上的味道,白天你救过我,所以我……我想救你”

    我想救你,因为你是擎苍,这才是根本。可是她不能,也不敢现在说出。

    客栈外忽然灯火通明,火把将客栈门前照得亮如白昼。也将这间房映的昏黄。

    傅瑾瑜清楚的看到他半倚在墙壁上,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的流下,男子额间布满隐忍细汗,此刻的他没有白日的胡茬,和她见过的擎苍一模一样。

    奄奄一息的样子,让傅瑾瑜心中好难受。

    傅瑾瑜抱了桌面上的骨灰盅,来到他面前,将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客栈前门被人包围了,我们走后门”

    禁卫一直守在客栈外等着掌柜开门,傅瑾瑜抓住这紧急的时刻带走擎苍,两人从后门一直逃到荒郊野外。

    肩上的手动了一下,指着左前方,“去那儿,快”

    傅瑾瑜看了看这条荒草丛生的小道立马就明白了,擎苍所指的是座农舍。犹记得他们第二次见面,她就被他的手下抓到了那儿,没想到现在又要去那个地方。

    傅瑾瑜将擎苍带到农舍,擎苍已经清醒。

    “这个地方安全吗?”傅瑾瑜小声问道,她真正想问的是这个地方已经来过一次,那些禁卫一定会找到的。

    “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况且这地方那些禁卫已经搜过一次”擎苍一边包扎着伤口一边回答她的问题,“当下没有什么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也就这儿我的人才能找得到”

    其实,他是想重温一遍故地,毕竟这次离开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向对面的人说这么多。

    面前的一堆火越烧越小,透过晃动的火焰,擎苍紧盯着对面的人,那双大大的眼睛好似会说话,也好熟悉。

    傅瑾瑜向火堆里添了一根柴火,抬头就触到他灼热的目光,和上次一样的眼神,一样的注视着自己,她心中一抖,忽然就有些心虚道,“干嘛这样看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见这男子装束,擎苍马上扔了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我叫玉……傅……”到底是玉儿还是傅瑾瑜呢?她快速地想了想最后说了个与两个傅瑾瑜和玉儿都不沾边的名字——“骁玉虎,我叫骁玉虎”

    “骁,玉,虎。”擎苍咀嚼着这奇怪的名字,眸光落在他手里紧抱的东西上,从白日救他到逃亡至现在,他一刻都不放下,“你手里抱的是什么东西”

    傅瑾瑜眸光忽地就黯淡了,将它往怀里收了收有些感伤道“这是我爹的骨灰?”

    “你把你爹的遗体……挫骨扬灰?”火光猛然跳跃,将擎苍脸上的疑问照的异常明显。

    傅瑾瑜急忙否认,解释说,“这是我爹临死前吩咐的,他要和我娘在一起,所以……”

    眼角有些泪光在闪烁,她怎么也忘不了爹在病床临死前对她说的话。

    “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擎苍的心能承载无数人的性命,独独承载不了心爱女子的泪花,可是眼前这泪眼婆娑的男子……不知为何,竟让他麻木之久的心微微的疼。

    眼前这少年是抱着亲人的骨灰,那时的玉儿也是抱着骨灰,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令他触景伤情吧。

    “没事,都过去了”傅瑾瑜擦了欲出的泪花反问他名字。即便她已经知道,还是得装模做样地问一遍,否则在他没告诉自己名字的情况下唤出了他的名字,会解释很久也不一定能解释的清楚。

    “擎苍,我叫擎苍”

    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熟悉的名字。

    一夜的奔走让瑾瑜生了些困意,她靠在木桩上抱着怀里的骨灰盅昏昏欲睡,就在她将要如梦之时,一阵细微的泠泠声令她转醒。

    声音很细很小,却像有魔力一样将步入梦乡的她给唤醒。

    睁开眼,她看到擎苍手里拎着那对翠玉蝴蝶,是她的蝴蝶。

    “你还留着呢?”未经头脑的话语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好在擎苍的注意力全在那对玉蝴蝶上,根本没听清她问的是什么话“你说什么?”

    “我说……我说这玉蝴蝶真好看”傅瑾瑜忙改口。

    擎苍笑着承接着“它的主人更好看”

    他的笑容也很好看,不经意的赞美,令瑾瑜心生了异样的感觉。

    “你是不是……喜欢这玉蝴蝶的主人”傅瑾瑜小心地问着,丝毫没在意自己近乎烧红的半边脸。

    “是啊,你怎么知道”

    擎苍温柔的话语似春风拂面,将她整张脸都拂红了。

    傅瑾瑜将略带凉意的双手贴在两颊上冰了一冰,忽然语气变得严肃“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擎苍将翠玉蝴蝶揣进怀里,亦严肃的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如果,我是说如果……”傅瑾瑜努力地注意着自己的措辞,壮着胆子问他“如果有个女人,她明明会说话,可是她却装作……”

    “有人来了!”

    屋外闪过的黑影打断了傅瑾瑜的问话,也拉起了擎苍的警觉性,他拽着傅瑾瑜躲到门后的桌字旁。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一个黑衣女子被绳索捆着,狼狈地摔在地上,身后一个穿同色黑衣的男子,举着刀走进来。

    擎苍一见是熟人,便拉着傅瑾瑜从旁走出。

    那黑衣男子一见到擎苍就单膝跪在地上,“属下参见阁主,天机阁的细作已经揪出,正是这哑女出卖了我们,她就是祭坛的杀手”

    擎苍冷冷的目光落在地面上半跪着的黑衣女子,眼中杀气聚集,一旁的傅瑾瑜被他吓的后退了几步。

    “可问出什么?”擎苍问那下属。

    下属摇头,咬牙切齿道,“这女人不是哑巴却一直装聋作哑骗了我们这么久,最后将我们的行踪暴露的彻底”

    “既然什么都问不出,那还留她做什么”

    擎苍一把夺过下属手中的刀,哧的一声破空劈下——

    那黑衣女子当场倒地身亡,从头顶到下颌,刀痕那么明显,血流如注。眼珠子瞠得大大的还……还看着那个已经退到墙角的浑身瑟瑟发抖的傅瑾瑜。

    擎苍哐啷一声如家常便饭一般很是潇洒的扔了刀刃,雪白的手上溅了几滴热血诡谲异常。

    他若无其事的往死者身上擦了擦,迈着悠扬的步伐朝那墙角的小小身影走去,“你刚刚想说什么?”

    擎苍微笑着问她,傅瑾瑜立马立直了身板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没……没了……”

    地上正躺着那哑女的尸体,还死不瞑目的看着她,她还有什么话敢说?

    “如果没什么说的,我们可要就此别过了”擎苍和那手下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傅瑾瑜伸手唤住他,却发现自己伸出去的手还在发抖,那努力用另一只手握住,可是另一只手也在抖。

    擎苍还在等她的话,干脆她就将两只小手全部被在身后,压在墙上,“你……要……要去哪儿?”

    说话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她知道从客栈出来她的声音一直是颤抖的,现在更是抖的厉害。

    “我们去漓江,至于归期……我也不知道”他要去漓江和冥王汇合,苍冥已无他立足之地,归期可能三年五载,可能一辈子,可能一辈子也回不来。

    傅瑾瑜沉默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感觉到他的脚步里自己越来越远,心莫名的被揪起,“路上小心”

    这四个字算是她说的最自然的话语了。

    那行走的脚步停在门槛,擎苍回过头微笑着看向她,“你的声音很好听”

    你的声音很好听

    你的声音很好听

    ……

    擎苍走了,这句话从此便住进了傅瑾瑜的心里,每当想起,心里都想蜜糖翻滚,甜甜的暖暖的。

    如果有个女人,她明明会说话,可是她却装作哑巴,但她不是故意的,你会不会生气呢?

    她真正想问他的是这句话。

    她真的好想告诉他自己就是玉儿,可是她胆小,她不敢,她怕像那个女人一样被他一刀给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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