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遥雪垂死,原著中是月余后的事,现在的时间点唐遥雪只是受了轻伤,不至于如此大惊小怪的。
燕熙骤然一阵强烈的心绞痛。某种来自原主的哀痛直袭心头,燕熙忧思更剧,身形一晃,险些站不住。
燕熙强自镇定,抬腿便往承乾宫跑,一众内宦竟是跟不上他的速度。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地望着燕熙一行勿勿离去的身影。
-
宋北溟站起身,走向要打板子的板凳,路过燕熙站过的地方,蹲身捡起了燕熙那缕断发。
他以指捻着发丝,那光滑丝软的触感叫他微顿了片刻,他目光里冷波浮动,望着燕熙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说:“要变天了。”
-
这副身体体质不行,燕熙不过是穿过一个院子,便气喘眼花。
出文华门时,他被门槛绊了一跤,伸过一双手来扶他,他在焦急中仍是一眼认出了那人惯穿的雨过天青色,皱眉侧身避过了。
梅筠略尴尬地收回手,避过身,行了一礼。
燕熙一眼都不分给对方,急步走了。
不原谅,所有人他都不会原谅。燕熙重生以来,没有放过任何人、任何对他有亏的细节。他既为原主重活,占了人家身体,总得替人家做点事。
绝不原谅,讨回公道。
-
梅筠见他燕熙对他视而不见。他一句“殿下”含在口中,愣在文华殿的玉石阶下。
守门的侍卫认得他,对他说:“梅公子回来了?上午便见英珠公公去传令叫您,怎跪到这时辰才罢?太傅说您在上书房跪了大半日,许你先家去休养。”
梅筠怔怔说:“无妨。”
侍卫往下看,惊道:“梅公子,你袍上有血!”
“无碍。”梅筠不顾腿伤,他蹙眉问道,“秦王殿下行色匆匆,发生何事?”
“梅公子不知道?”侍卫说,“贵妃娘娘在郊县遇刺,身受重伤,秦王殿下被急召去侍疾了。”
梅筠听此,脸色骤变,转身一瘸一拐急步往承乾宫追去。
-
燕熙赶到承乾宫时,正见天玺帝牵着个小姑娘从主殿中出来,掌事姑姑莲馨焦急中见到燕熙,抹着泪过来引他,低声交代道:“娘娘说有话要单与殿下说。”
燕熙低声应了,心中百感交集。他走到天玺帝跟前,行了一礼,抬头时先对上小姑娘的眼睛。
他骤然僵在原地。
燕灵儿与他现世中的妹妹的容貌竟有五分相像!他一看到燕灵儿,就想到他那失散的妹妹,心中抽抽得直疼,眼眶不禁红了。
燕灵儿见着他,朝他伸出手,哇的一下大哭起来,她难过地撞进燕熙怀里,连着喊着:“哥哥,母妃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燕熙经此一抱,鼻头一酸,刹时盈满了泪。
他从前时常哄妹妹,此时习惯地抚摸着燕灵儿的发顶,小声地哄道:“母妃会好起来的。”
可这句话说完,某种强烈不安蔓藤般爬上心头,他忽然不敢去瞧殿中那位传说中的绝美女子。
-
天玺帝的声音在此时响起,高居上位的声音摄人心魂:“你母妃不肯让我瞧,你去瞧瞧罢。”
燕熙他从这话中,竟听出了不做伪的情意。
燕熙一直就原著中天玺帝对唐遥雪的爱半信半疑。在他看来,天玺帝对唐遥雪的爱护与约束,更像是主人对宠物的爱。
原主是极怕天玺帝的,此时燕熙也不敢去直视天玺帝的眼睛,他恭顺地应道:“遵旨,父皇。”
天玺帝沉沉“嗯”了一声。
燕熙这才抬眸,瞧见天玺帝转过身抱起燕灵儿在哄,留给他的是一个伟岸又有些落寞的背影。
-
燕熙第一次见着唐遥雪。
原著中写唐遥雪“皎如秋月,净似初雪,灿如春华,柔似晨风”。便是生了孩子,到了三十多岁的年纪,纯美仍胜少女含羞,举手投足万千娇柔,让人不由想要爱她、怜她、护她。
此时,书里那个被骂祸国殃民的女子,已是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唐遥雪一双美目,此时眸光暗淡,瞧人时羸弱无助,她朝燕熙伸出手,轻唤道:“熙儿,来。”
燕熙跪在榻边,只望了一眼唐遥雪,眼泪便夺眶而出。
唐遥雪与他母亲也有五分相像。
他母亲年轻时也是极美的,婚后会化淡妆,走失了小女儿后,才疏于拾掇自己。燕熙见多了母亲疯的样子,渐渐忘了母亲容光焕发时的美丽。
此时,原主的情绪在痛哭。
生死大事,燕熙也是心中大恸,加之想到自己母亲,一时竟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燕熙喊:“母妃。”
唐遥雪想伸手来替他拭泪,可却无力抬手,她轻轻扯了嘴角,露出微弱的笑,她说话很轻,像寻常母亲关心孩子学业那样说:“熙儿今日去上学了?”
燕熙用力点头。
唐遥雪轻柔地说:“听说你与三皇子吵架了?”
燕熙垂下头去,哽咽道:“是儿臣错了,给母妃添麻烦了。”
“不。娘很欣慰。”唐遥雪咳了一声,说得很慢,“我在宫中谨小慎微,累你做事敏感惊疑。今日听到你放肆了一回,我欣喜得很。唯愿我儿未来肆意自由。”
“母妃……莫要这样说。”
唐遥远温柔地问:“熙儿,想过入主东宫吗?”
妄议国本,是大逆不道之事,可一向温顺的唐遥雪就这样轻飘飘地问出来了。
他被那双盈水的美目平静地瞧着,便知道唐遥远是真有着能影响天玺帝立储的自信。
母子间交换着沉默。
唐遥雪努力维持着笑容,以这种方式鼓励燕熙去取那最高的奖励。
燕熙轻轻在抓住了唐遥雪的手,说出了早已打定主意的话:“不想。”
“为何?”唐遥雪先是一愣,而后现出释然神色,她甚至带了些笑意地说,“你从前说过要谁都不能管束你,你父皇对你一再封赏,众人对你众星捧月,你甘之如饴,未有排斥之意,甚至时常忧惧这份恩宠哪日突然没了。如今,又为何突然变了想法?”
燕熙诚恳地说:“那时儿子尚小,不知世事艰难。近日才懂高处不胜寒,儿臣孤身一人,不敢站在那里。”
只这一句,便叫唐遥雪愣了许久。
她隔着沉闷的殿室,望向窗纸外透来微弱的光。良久,她对着那光现出向往的神色,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是为娘的欠考虑了。人们总以为站得最高,便最为自在。原想送你上储君之位,便有傍身之基。其实那个位置,当真是画地为牢,毫无自在。再有,我一没母家,二没派系,三没有给你康健体魄,送你上去,有朝一日难逃跌得粉身碎骨。”
燕熙连忙道:“不是的……儿子不是怨您……”
“是为娘自私了。”唐遥雪咬唇,滑下两行清泪,她也不抹泪,无声地哭着,任那泪滑进鬓角、湿了床褥,许久之后说:“请周太医来。”
燕熙还想说什么,却被莲馨姑姑过来,劝说着拉到外间。
-
整个太医院都被天玺帝叫到承乾宫来了,燕熙才退出去,一队大医便被引着进去。
那位周姓太医,名慈,是位正八品御医,跟在院使和院判后头急步进来。太医们进去后一阵忙活,出来时周慈缀在最后,路过燕熙时,瞧了他一眼。
燕熙垂头跪在软垫上,忽然心中一动,抬了头,正接住了这一眼。
周慈沉默地扭开头去。
燕熙心头一跳,品出了几许欲盖弥彰的意味。
-
太医退到外面去向天玺帝禀报了,燕熙还想进去,被莲馨姑姑拦住了,说贵妃用药施针,已睡去了,让他先到偏殿休息。
燕熙不肯:“那我便跪在外间等母妃随时叫唤。”
莲馨叹了一口气,领他进了内殿。
他看唐遥雪静静地躺在床上,地药物作用下终于展开了眉。
内殿里静悄悄的,燕熙跪在唐遥雪的病榻前,小声地问道:“莲馨姑姑,母妃方才做了什么?”
莲馨也跪了下去,掩面俯地说:“不过是睡下了,殿下莫要多想。”
燕熙的泪又落下来,他跪得笔直:“你们凡事瞒着我,叫我如何心安?若有一日知道真相,叫我如何自处?”
莲馨深埋着头,回道:“娘娘有说,殿下往后要自在宽心,莫要多虑。”
燕熙知道问不出话来了,他不肯离去,就守在病榻前。
整个太医院搬来,也扭转不了唐遥雪的伤势恶化。
唐遥雪一直没醒,夜更沉了。
-
凌晨,承乾殿热闹起来的时候,燕熙就吓醒了。
他身体底子不行,夜里大约是晕睡了过去,此时听着动静,径直冲到内殿。
便见唐遥雪一身素衣端坐在镜前。
“母妃?”燕熙喊。
唐遥雪优雅地偏头来瞧他,对他招了招手。
燕熙小心地来到她身旁,生怕惊醒了这似梦之境。
唐遥雪已上了妆,瞧不出半分病容,甚至因着那几分孱弱,更添了娇柔之态。
燕熙目光不错地望住唐遥雪,隐隐猜到了什么。
唐遥雪被他瞧笑了,款款道:“我儿瞧什么?”
燕熙轻声道:“母妃真好看。”
唐遥雪盈盈地笑起来,她起身,原地转了个圈说:“那我儿便多瞧瞧,以后啊,你想起娘的样子,都要是美的才好。”
她像是回到了少女时代,她瞧人时未语先笑,启唇时温情款款,一颦一笑间皆是天真浪漫的情态。
燕熙心中不安更加强烈,他拉住了唐遥雪的袖子,轻声问:“母妃,您怎么了?”
唐遥雪说:“娘很好,现在很高兴,娘要许你和灵儿安康顺遂。”
说完,她命莲馨去请天玺帝。
燕熙心中沉沉,他隐隐猜到唐遥雪要做什么了。
-
莲馨掌了灯,燃了香。
烛火闪亮,纱幔垂落。
明黄的身影大步进来,牵着个小姑娘。
燕灵儿不过十岁,她见里头溢满暖光,天真地问天玺帝:“殿中好漂亮,好香,是不是母妃病好了?”
天玺帝不由加快了脚步,穿过帘子,见到燕熙跪在屏风前。
天玺帝正想问,蓦地起了歌声,半透明的屏风后面,有人影在光晕中现出来。
天玺帝松开了燕灵儿,急走几步停在屏风前,低声喊:“雪儿。”
唐遥雪将手指点在屏风上,轻声唤:“四郎。”
熏香把血腥味盖了下去,烛光把物什照得似镀了彩,殿中隐隐绰绰有如梦境。
唐遥雪在歌曲尽时,低低问:“四郎可还记得臣妾初遇你那日穿了什么?”
天玺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沉了沉:“雪儿那日穿了一身雪衣,头挽红带,身披红色莲蓬衣,在风雪中走来。我与随从迷了路,是你在雪原中把我们带出来的。”
唐遥雪从屏风后走出来。
她穿了十五岁那年的衣裳,在天玺帝面前转了一圈。
天玺帝一时怔在原地,而后在唐遥雪缀着星的眸光中迈动步去,要去牵唐遥雪的手。
唐遥雪抿嘴一笑,退了一步说:“四郎,臣妾自雪中来,是时候该回去了。可我舍不得与四郎的一双儿女,以后四郎是熙儿和灵儿唯一的依靠了。”
天玺帝皱着眉,哽了一下,提了声唤:“雪儿你胡说什么!”
唐遥雪朝天玺帝伸出手,她胸前缓缓绽出一朵红梅。再浓的熏香也盖不住她身上的血腥味了。
天玺帝喉结动了动,哽了一下,他说:“雪儿,你是不是怨朕照顾不好儿女,才想要赌气离开?明忠快宣旨!”
秉笔太监明忠侯在门外,拿出圣旨,对着满院的人高声读了起来。
燕熙在那满篇的颂辞后,听到了皇帝诏令:“七子燕熙,日表英奇,天资粹美。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注】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