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大雨滂沱,她骗齐霄快要临盆。
稳婆来得很快,侍女们忙着打水,齐全在院外等着。
所有人都没想到,戚百娘身怀六甲,能这么大胆,冒着生命危险出逃。
戚百娘何尝不是,用自己的命做最后一场赌注。
在稳婆来临之际,所有人都在忙活的时候,她奋力跑出了屋子。
等侍女反应过来,戚百娘已经来到了廊道。
廊道湿滑,戚百娘小心扶着山壁。
侍女们忙叫着院外的齐全。
戚百娘没想到齐全守在院外,现在进退维谷,她被困在了廊道中央。
大雨迷了所有人的眼睛,就在她准备冲出重围的时候,脚下一滑,从廊道上翻了下去。
冰冷的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她躺在海棠树下,看着廊道上的人。
齐霄冷冷地看着她,脸上只有愤怒的神情。
齐全派下人下去搜寻。
戚百娘含泪笑了。
灰蒙的天遮了白日一半的光亮,密林掩盖了她的身形。
她还是在枝丫横生的缝隙中一眼看到了齐霄。
这就是她所谓的春闺梦里人?
她笑自己。
可惜,不是良人。
……
齐霄还在廊道上等着,下人来报死讯,据说血肉模糊。
他没有多看一眼,立即下令封锁静棠院。
连埋葬的机会也没有给她。
宁为许就站在海棠树下,抬头看着廊道上那些人的丑恶嘴脸。
那一瞬间,戚百娘所有的不甘都咽入腹中,眼角泪水滴落的那刻,她仿佛置身其中,感受到了她的绝望。
但更多的还是憋屈。
生前没有给过好脸,死后还活在那样的传闻中。
齐家不愧是是名门之后,做事不留一丝余地!
纪尘安的眸光深处也染上一片愠色。
戚百娘就这样被遗忘在了静棠院中,埋在了她最喜欢的海棠树下。
这年春天,海棠开地格外娇艳,粉色的花朵随风落在梨山的各个角落,顺着曲江流入云城。
纪尘安伸手接过掉落的海棠花瓣,睁开双眼。
粉色的雾气幻化成人形,纪尘安道:“戚姨。”
戚百娘笑着点点头,容貌和从前并无两样。
“小安,你长大了。”
纪尘安抖落花瓣,从窗台上下来,“戚姨是怎么认出我的?”
戚百娘道:“你和你娘长的很像。”
纪尘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戚百娘才说实话:“是那朵沾染了你气息的海棠花,因为只有你,才能让它生出异动。”
她指了指海棠树的位置,“你娘交代我的东西,就在树下,也多亏了它,我才能留到现在。”
纪尘安抬眼,道了声“谢”后,立刻走向密林。
戚百娘叫住他。
“我比较愚笨,术法用地不好,在梦里,让她看见了点不该看见的东西。”
这个“她”指的是还躺在床上的宁为许。
纪尘安垂眸,想起宁为许的梦,道:“无妨。”
戚百娘这才放心。
纪尘安跃过廊道,来到海棠树下,手掌一拂,便把东西握入手心。
腐烂的落叶成泥,跟着现出的,还有戚百娘的尸身。
戚百娘告诉他:“我当时一直把这东西带在身上,怕辜负你娘的嘱托。”
当年姜屏来找她时,求她一定要保管好此物,那绝望的神情,她现在还记得。
纪尘安摸着手心的东西,放入怀中。
原来当年她已经知道自己会命不久矣了吗?
他回到屋内,对着戚百娘道:“多谢。”
戚百娘摇着头笑笑,脸上都是慈爱,然后又看向宁为许,道:“她快醒了。”
纪尘安低声,“嗯。”
……
宁为许睁开眼头一件事——
我剑呢!
然后看见窗台旁的纪尘安,眉间怒火又消了下去。
她还没忘记正事。
她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
“戚百娘呢?”
“你过来就知道了。”
宁为许走过去,看见化形的戚百娘正站在海棠树上。
那是她身死的地方,怪不得自己当初怎么感觉不对劲。
戚百娘见她审视良久,便道:“姑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没有恶意。”
宁为许倒不是担心这个,她心里想的是旁边靠墙那位。
在她还没醒的那段时间,拥有两幅面孔的纪二公子,和戚百娘说了又做了些什么呢?
要是什么都没有,鬼都不信吧。
明知道他不会说实话,但她醒来第一句还是问了。
她谨慎道:“我先传音给付师姐。”
稍后,其余三人都来到了静棠院。
他们听过前因后果,也都和宁为许一样心情。
钟思先低骂了一声,“这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什么人!”
付芙烟让他注意言辞。
丁梧桐则为戚百娘实实可怜一番。
付芙烟道:“既然你怨气未消,被禁锢在齐府中,齐霄夫妇都已经身死,为何还要去害齐家后人?”
戚百娘怕被误会,连忙解释:“我从没害死过人,齐霄他……他和夫人的死与我无关,至于叶氏……我只是想看一看她还未出生的孩子。”
她低落道:“没想伤害她。”
宁为许还是相信她的,她道:“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会魂梦术,还拉我们入梦?”
钟思也道:“对啊,魂梦术乃是魔族术法,你怎会?难道你还有别的目地,或者靠山?”
戚百娘一惊,不敢去看纪尘安,只道:“我是凭借怨气留下来的魂灵,总会吸引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会点邪门歪道也不稀奇。”
她诚恳道:“我要是有靠山,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只是不甘,想让人知道我真正的死因,但齐府上下蒙眼蒙心,我只能求助于你们,你们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用魂梦术再给你们看一遍,只不过,我最多只能拉两个人进去。”
她一番话情有可原,但毕竟是妖邪,付芙烟暗中捏了了修正术,却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反应。
戚百娘说的是真话。
丁梧桐道:“那你不怕我们吗?”
修士除妖卫道,天经地义。
戚百娘摇头,“不怕,我在这里困地够久了,你们既然知道了真相,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在此纠缠良久,五人知晓来龙去脉,却并没有生出要除了戚百娘的心思。
这时,纪尘安忽然唤出长回,在空中画了个符。
宁为许道:“你要渡灵?”
纪尘安“嗯”了一声。
这样也好,渡灵后,戚百娘解除自身因果,怨气消散,可以重入轮回。
宁为许四人相互交换眼神,也跟着帮忙。
忙了一夜,到晨光从云间倾泻下来时,宁为许道:“我们也该去找齐老爷了。”
齐颂这两天被齐家的生意忙地焦头烂额,闲下来又要照顾叶氏,更是精疲力竭。
他刚从叶氏房间出来时,就看见五人来势汹汹。
“几位这是怎么了?”
宁为许笑道:“我们抓到了妖邪。”
齐颂眼前一亮,“真的!那太好了,多谢诸位了!”
钟思摆手,“先别急着谢,那妖邪躲在静棠院不肯出来,哭着吵着说要和你当面对峙,我们很好奇,齐老爷做了什么亏心事,让她如此记恨?”
齐颂脸色立马变了,连忙摇头,“不了,不了,妖邪说的话岂能当真。”他道:“诸位还是直接将她除了吧,以免危害世人。”
纪尘安站了出来,“齐老爷还真是菩萨心肠。不过,戚百娘怨气不消,我们也是没办法的,所以,还是劳烦齐老爷和我们走一趟吧。”
说着,他便揪着齐颂的袖袍往前托。
齐颂惊慌失措,又不敢大声求救,害怕惊扰了屋内的叶氏。
等到除了院门,他抱着长廊的红柱,死活不肯撒手。
纪尘安威胁道:“齐老爷以为这样我们就没办法了吗?我这就去引戚百娘过来。”
齐颂求饶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宁为许:“齐老爷还不肯说实话吗?”
齐颂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宁为许笑地狡黠:“行,师姐,我们回云秉宗吧,到时候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可管不了。”
丁梧桐作势要去,齐颂拦住他们,“诸位难道见死不救!”
宁为许绕过他,一脸满不在乎,齐颂甩了两下袖子,无可奈何道:“行了,我说还不行嘛。”
片刻后,五人齐聚百木堂。
齐颂长话短说,把事情经过和魂梦中所见并无差别。
齐颂哀叹:“是齐家的错,可齐霄毕竟是我舅舅,为了家族声誉,我只能瞒下来。”
“诸位,我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当我求你们了,让戚百娘别再祸害我夫人了。”
纪尘安上前道:“齐老爷,要想救你夫人,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把戚百娘好生埋葬,然后立个牌位,让齐府上下为她诵经祈福三年,等她怨气消解,自然也就无事了。”
“啊,这……”
“有问题?”他冷眼看向齐颂,“你们当初杀母取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天呢?这还算轻的。”
齐颂被他看得后脊一凉,惶恐地答应下来,“好好,只要能保我夫人平安,让我做什么都成。”
宁为许挑眉,和其余三人点了点头。
此事便告一段落。
因为一夜没睡,五人决定,先休息一天,明日一早出发。
到了下午,付芙烟准备最后为叶氏探一次脉。
因为事情解决,钟思和丁梧桐窝在床上,没心思再去,
反而是宁为许和纪尘安跟着进了院子。
付芙烟在内间为叶氏探脉,叶氏半坐在床上,弯眼笑着。
那眉眼如水,宁为许倚门看着,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
她盯了一会儿,想去问纪尘安,转过头刚好看见他站在院中,目光流转在海棠花间。
宁为许顺着他视线看去,海棠花一如既往地娇艳,没了怨气缠绕,花朵看着更加明媚。
只是比起静棠院那株,稍显得稀疏一些……
她忽然蹙眉,上前摘了一朵花捏在指尖,猜测油然而生。
她撑着下巴,半问半答地说:“戚百娘没办法离开静棠院,但却能到叶氏院中,你觉得这海棠和密林中的那棵相似吗?”
纪尘安不置可否,余光瞥向她道:“那你觉得叶氏的眉眼似曾相识吗?”
宁为许眼前一亮,“你是说,叶小姑娘?”
纪尘安扬了扬唇角,笑得比什么时候都舒展,“看来你还不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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