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电梯的时候,俞黛丽有一瞬间的犹豫,最后还是按了三十层,张海隆病房所在的楼层。她也说不清心理是怎么想的,只是脑海里偏偏浮现出那天晚上的情景。
出事那天晚上,她跟张海隆大吵一架,把手边的东西砸了个遍,而后一气之下跑出了家门。她开着平时不太动的阿斯顿马丁,呼朋唤友,去新开的dirty酒吧喝了个烂醉。
那天晚上,开了五瓶还是六瓶皇家礼炮,她记不得了。
对了,还有丹尼尔,他也来了,为什么要避开,她偏偏就要叫上丹尼尔。怎么啦,只准他张海隆养小三,不准她俞黛丽找男人?!
什么?你问她是怎么知道张海隆有小三的?她当然知道,作为张海隆的枕边人,她俞黛丽怎么可能毫无所觉?呵呵,当年,她也曾是个中翘楚。呵呵,当年他们瞒着叶馥怡,干柴烈火、共浴爱河,最后还做下了那件事。呵呵,张海隆都忘了么?
对,他一定是忘了。不然,他怎么会说,好聚好散呢?他们俩,怎么好聚好散!当年的龌龊事可都是他们两人一起做下的……她永远忘不了那双眼睛……
他如今想抛下她,一个人干干净净地走出去。呵呵,他想要把那段痛苦的记忆给抹去,想要彻底掩埋自己肮脏的过去。呵呵,他想得美!他休想!张海隆和俞黛丽,他们俩这辈子就是蓝细藻和苔藓菌,纠缠到死,谁也别想甩开谁!他们之间,离了谁,另一个,都没法好好活下去!
那天晚上,酒吧里男男女女,音乐声震耳欲聋,她一杯接着一杯,来者不拒,半醉半醒间,隔着朦朦胧胧的烟雾和来回闪烁的灯光,她好像,又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叮”,三十楼到了,俞黛丽朝左边转头,一个六七岁的女孩拉着妈妈的衣角,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与俞黛丽的表情太过扭曲,小女孩不再看她,躲到了妈妈的大腿后面,那女人手中还哄着个小婴儿,小婴儿正扁着嘴巴,委委屈屈地干嚎,估计是饿了。俞黛丽猛然回神,望了一眼电梯楼层号,跌跌撞撞地侧身绕开挡在身前坐着轮椅的病人,踉跄着出了电梯。电梯门在她身后关上,当的一声,婴儿的哭声消失不见,她回身,电梯门上映出一张惨白的女人脸。
俞黛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梦游一样的走到楼层导视图边上,好一会儿她的瞳孔才聚焦到那张平面图上,呼吸也逐渐平顺了起来,但那脸色看起来仍与刚才电梯里坐着轮椅的病人相差无几。
她找了服务台的一个值班护士查询张海隆的病房号,这个年轻的值班护士一开始并没有注意俞黛丽。住在这三十层,都是家里有些权势的,这层只有单间病房,每一间都单独配置洗手间和淋浴房,陪护的加床也全是按照酒店标准一米二宽配置的,这里是全省医疗条件最好的住院部。其中有两个单间,里头配置了非常齐全的医疗设施设备,是专门为了一些重症的特殊病人准备的,当然价格也相当不菲。
这个值班护士原来在二十二楼普通住院部干了两年,嫌弃辛苦,便托人调到了三十层,到这里快一年了,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她曾经见到,有人只不过是头疼脑热再寻常不过的小毛病,硬是住满七天,等家里三催四请,做足了排场才肯出院。也曾经见到,有人不知道为了什么理由,没病也要死皮赖脸地呆在住院部迟迟不肯出院,过年过节家里也没个人来探望,简直是把医院当成了养老院。
像俞黛丽这样,不知道自己丈夫病房的,多了去了,不见得特别。不过,这个值班护士估计也是吃瓜群众之一,早上应该看了微博,她知道隆城集团董事长张海隆住在他们这一层,又看到俞黛丽的摸样,心里早就八卦到了极点,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公事公办地说道:“张海隆吗?他在3001病房,从这儿直走到底,左手边第一间就是了。”
等俞黛丽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的时候,值班护士拍着边上另外一个小护士的手肘说道:“哎哎,刚才那个,走过去的那个女的,看到没?她是俞黛丽哎!”
“啊?!谁啊?”另一个小护士正在打字,皱眉核对查房记录。
“早上的那个热搜啊!富婆外遇小白脸,董事长惨遭谋财害命!那条啊!”值班护士低声说着,然后拿出手机翻出热搜词条,“呦,热搜下去了点儿么,不过还在前三十,呐,你看,你快看。”
“哦,就是3001那个张海隆张董么。哇哦,好劲爆啊,他老婆真的出轨了?!这小白脸,看着也没有张董帅嘛!”点开看了几张俞黛丽跟丹尼尔幽会的照片,小护士开始嫌弃起来。
“看这里,看这里啦。”值班护士用食指点着屏幕划重点。
“据悉,该车祸疑似人为……真的假的,天哪!现实版本的豪门恩怨吗?”小护士的脸又凑近了些,频频发出惊叹。
转过墙角,左手边第一间,3001,俞黛丽站在病房门口。出了隆城集团大厦,她的右眼皮就一直不停的跳,现在到了病房门口,她突然心生怯意,不敢开门,踟蹰不前。
半晌,她深吸了口气,伸出右手,正要努力去触碰那门把手,一声迟疑的叫唤打破了她脆弱的信心,她立刻收回了手。
“俞总?”身侧转来轻声地叫唤,是何念。
俞黛丽转头,大大的墨镜挡住了她沉沉的目光,她打量着何念:“你怎么在这里?”
“俞总,您忘了啊,您让我在医院照顾,照顾老夫人。”何念缓缓地把头低了下去,脚也不着痕迹的退后了半步,她不敢看着俞黛丽,觉得她今天阴阳怪气,有些可怖。
俞黛丽看她手中拿着星巴克的纸袋,问道:“咖啡,买给谁的?里面有其他人?”
“嗯,刚才来了两位先生,先来找了老夫人。他们在老夫人地病房里聊了一会儿,然后就一起到三十楼来了,老夫人让我下楼去,去买咖啡来着……“何念越说声音越轻,她抬头飞快地瞄了俞黛丽一眼,只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嘴唇抿得紧紧的,何念知道,那是她要发怒的征兆。
俞黛丽听完何念说的,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咖啡给我,这里不用你了。”
何念顿时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把咖啡的纸袋放在门边上,然后转身贴着墙离开了。走到转角处,离得远了些了,她回头迅速看了一眼,俞黛丽还站在门口,伸手正敲了下门,只听见门内一个男人的声音:“进来。”然后俞黛丽进了门。
何念不敢再看,可脚步慢了下来,她刚才明明看到,那纸袋还在病房门口,心中暗想,俞总是不是忘记带进去了?
俞黛丽鼓起勇气进了病房,她就像是一个已经快要输的精光的赌徒,把最后那点身家全部押了上去,眼红的听着骰子在骰盅里左右撞击,心脏在胸腔里激烈的跳动,肾上腺素飙到了临界点,妄想着一招翻盘。然后,最后开盅那一刻……呵,原来赌徒最后的结局都是一败涂地、满盘皆输。
病房里,赵霞娟端坐在休息处的双人沙发上,钱八爷坐在她左手边的单人沙发上,背对着门,郑律师正在病床前观察输液袋,而她的丈夫张海则静静地隆躺在病床上。
好么,都在这里,一个不落。俞黛丽心如死灰,面色如土,可又抱着一丝侥幸,她不甘心!
“八,八哥,”俞黛丽挤出笑容,先对着钱八爷的背影问好,然后又转向郑律师,“郑律师也来看海隆呐。”独独漏了赵霞娟,但她实在叫不出口。她进来以后,气氛很是尴尬,只能直愣愣地僵在门口,不敢有任何动作。
钱八爷原本是交叠这双腿坐着,此时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转身一脸正色,朝俞黛丽摆手道:“不敢当。这声八哥,我钱某人承受不起。”
说完又面向赵霞娟,点头道:“老夫人,聊的差不多了,我跟郑律师也不多做打扰,改天再来看望您跟海隆。”
郑律师已经走到了赵霞娟面前,顺着钱八爷的话,提出告辞:“是啊,老夫人,我们先回了,您和海隆要多保重身体呐。”
赵霞娟放下了手里的保温杯,撑了一下沙发扶手站起来,钱八爷和郑律师本想伸手去扶,也被她挥手拒绝了,她微笑地说道:“好,你们先忙,公司的事,我一个老婆子帮不上忙,都要烦劳二位了,我替海隆多谢你们。”说着竟是要鞠躬感谢钱八爷和郑律师,两位忙扶住老夫人,连声道受不起。
此时,病房里的俞黛丽无比尴尬,她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一句话都插不上。不,她连局外人都算不上,他们根本连个眼色都不屑施舍给她。
听到赵霞娟提到公司,又见到钱八爷和郑律师转身准备出门,俞黛丽瞬间慌了神,什么都顾不上,冲到钱八爷面前,着急地解释:“八哥,不,八爷,您听我说,我跟那个丹尼尔,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他是我工作室的模特,我们就是同事,是同事,八爷……”
钱八爷伸出一只手,阻止了俞黛丽继续往下说。这手势就像之前日料店那次一样,他那天说出来的话让俞黛丽放下了心中大石,可今天说的,却扎扎实实地捅进了俞黛丽的心窝子,打碎了她最后一丝幻想:“俞黛丽,我钱厉勤幼年父母双亡,六亲难靠,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初中毕业就出来讨生活,其中艰辛旁人难懂。这些年凭的,无非信义二字。旁人待我如兄弟,我待旁人如手足,兄弟有难,我钱某人责无旁贷绝无二话。靠着信义二字,我也算混出了些名堂。”
钱八爷转身,踱步到张海隆的病床前,索性一次把话说开了:“张海隆是我兄弟。旁的不提,只说那年我金盆洗手,放出话要带着你嫂子远走他乡,没想到被人出卖,堵在了自己家里。我本已遣散身边众人,仅余2个性命相托的兄弟,而对家带了三十几号人不顾江湖规律,想要踩着我的命上位!海隆听闻消息,二话不说,孤身来救我。他一个做生意的,能想到什么办法?只能拿出手头上全部身家,保下我一家四口的性命。自那以后,他依旧尊我为大哥,但私底下,我却自愿听他差遣。”
钱八爷转过身,走到俞黛丽面前:“当日,你求到我面前,我钱某人信任你,无条件助你,你道是为什么?”
俞黛丽心里害怕的很,但嘴上却还要争辩:“八爷,我真的没有的,我一心一意只想着海隆的,我……”
“你无须多言。再如此惺惺作态,死不悔改,我真替海隆不值!哼,你可想好了,再做纠缠,我的手里,可不止那些照片!”钱八爷显然是动了怒。
郑律师摇头叹气,打开手提包,翻出一个文件夹,打开文件夹,第一页就是一份详细的医疗报告。俞黛丽只看到了到那份报告右上角印着的医院名称,就吓得脸色煞白、颤抖不已。
“还需要我来给你解释解释这报告是哪里来的吗?你当真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无人能知?”钱八爷指着报告说,言辞并不激烈,语调也不凶狠,却还是令俞黛丽如坠冰窖。
赵霞娟看到那张单据,快步走到郑律师边上,这份报告是繁体字加英文,另附了b超图片和各种化验数据,虽然有些地方不是很连贯,专业术语也不甚详解,但主要内容还是能看清的,赵霞娟越往下看越是心惊:“这?这是……”
郑律师对着赵霞娟点点头:“张董出事后第四天,她去了港区的私人医院,做了流产手术,那医生我们也找到核实过了。”
赵霞娟如遭雷击,厉声呵斥:“你,你做了流产手术?!”
只见她将报告仍到俞黛丽的脸上,冲到俞黛丽面前,紧紧的抓住她肩膀,大力摇晃道:“孩子是谁的?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俞黛丽无意识地否认:“我不是,我不是……”但看到赵霞娟那彷佛要吃人的眼睛,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见到此情景,赵霞娟怒上心头,右手一个巴掌甩了出去,“啪”地一下重重地打在了俞黛丽的脸上,俞黛丽神情恍惚,被这个巴掌打得晕头转向,摔在了地上,赵霞娟还不解气,又抬起腿,狠狠地踢了几脚。
“俞黛丽,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看看这份报告,你当着躺在病床山海隆的面,当着老夫人的面,当着我的面,你敢发誓,这孩子是张海隆的吗?”钱八爷无视赵霞娟正在踢打俞黛丽,反而更加步步紧逼,“现在,你敢不敢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俞黛丽此刻狼狈不堪,墨镜在进病房前就摘掉了,眼睛浮肿,下唇彷佛是被自己用力咬破了,泛着点血丝,白皙的左脸上显着一个清晰的手掌印,头发散乱,浅杏的羊毛西装上左侧全是脚印。她低着头,一直没有出声,直到赵霞娟逐渐累了,踢打的力气慢慢变弱,她突然直起上身,扑到赵霞娟的腿上,抱着她哭了起来:“妈,妈,我对不起海隆,我对不起你,你饶了我吧,你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
赵霞娟毕竟年纪大了,心绪激动又厮打了俞黛丽一阵,早已精疲力竭,站立不住,被俞黛丽这么一扑,差点没有摔倒。郑律师见状,赶忙扶住老夫人,半扶办拖到沙发上坐下。赵霞娟接过郑律师递过来的保温杯,喝了口水,才顺过了气,她一点儿都不想再看俞黛丽,只是摇头痛苦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海隆怎么会娶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郑律师走到俞黛丽身边,蹲下捡起掉在地上的报告,一边了冷静地对她说:“俞总,之前,我的确赞同由你来代表张董进入董事会,但现在看来,你连担任他法定监护人的资格都有待商榷。很抱歉,我必须收回我的投票了。”
俞黛丽颓败的坐在地上,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的抽泣声。她气息急促,握紧了拳头,低头咬牙,然后跪着爬到了赵霞娟的脚边,拉着她的裤腿哭着求饶道:
“妈,之前是我昏了头,都是我的错……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一定安分守己,好好照顾家里。妈,海隆已经这样了,看在瑾琳的份上,您再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吧?妈!”
赵霞娟不看她,抬起脸对着窗外,像是对着俞黛丽,更像是对着自己,悔恨地说了句:“早知今日……”
一时间,病房内只剩下俞黛丽的抽泣声和求饶声。
好一会儿,钱八爷和郑律师再次提出告辞,老夫人推开俞黛丽,坚持将他们送到了门口。临了出门的时候,钱八爷撂下话来,第一再也不认俞黛丽这个弟媳,其次如果老夫人和张瑾琳有任何不妥唯俞黛丽是问。
郑律师本想送老夫人回病房,老夫人摆手说还想陪儿子一会儿,叫他们不用担心。
钱八爷料俞黛丽再翻不出什么花样,略思索了一番,只说周一股东大会派车去接老夫人,然后带着郑律师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俞黛丽和赵霞娟。还有,张海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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