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轻寒结晚阴,飞来院落怨春深,三月正是冬寒渐去,桃杏满枝的时节。三月三是上巳节,是京都为数不多的没有宵禁的日子。

    白日采兰踏青,策马春游,晚上游夜市,平日养在深闺里的女郎也能出门夜游,若是见到心仪的对象,赠之以芍药,便是一段姻缘。

    颜阮自然不能免俗,及笄之前琉璃总说她还小,不让她出宫,好不容易盼到及笄,去年上巳节她却病倒了,她躺在床上烧得昏昏沉沉,还想着赵钰此时是否已经接了别人的芍药了。

    自上次溜出乔府被琉璃抓包,颜阮一直安分守己,乖得不行,是以当她提出上巳节出宫游夜市时,琉璃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早知道她想出宫一般,只说让她带着代桃一起。

    代桃是琉璃的养女,从小和她一同长大的,从来都是和她一条心。小时候她爱闹腾,今日翻墙明日上树,都要拉着代桃一起。虽然代桃总把“娘会生气的”挂在嘴边,却也是个孩子,玩着玩着就将母亲的耳提面命抛诸脑后了。是以颜阮有那么多随侍,同代桃最亲近。

    自上次代桃因为她被罚了之后,她便不怎么让代桃帮自己了,怕因为自己连累了代桃。但此次既然是琉璃默许的,那便另当别论了。

    上巳节夜市人流如织,为了行动方便,颜阮换了一身轻便的木槿紫彩绣襕裙,配一件窄袖罗纹褙子,精心绾了发,甚至还让人扑了些粉黛,收拾了近半个时辰才动身。

    华灯初上,市坊也开始热闹起来,姑娘们广袖轻罗,身姿曼妙,在摊位前走走停停,嬉戏打闹,甚是养眼。

    颜阮近些日子在琉璃面前卖乖巧,还来不及问赵钰是否有空同她游夜市。他素来是不喜她张扬地去丞相府,闹得人尽皆知,今日精心打扮了,她也不能再去翻墙了。

    正漫无目的地逛着,正巧经过醉香阁,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带着代桃大摇大摆地进去,进了包间,也不要酒,只问小二要了笔墨。小二虽奇怪,见她通身贵气又带着侍女,不敢怠慢,送了最好的笔墨上来。

    颜阮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待墨迹干后折好递给代桃:“去丞相府,就说是给赵钰的。”

    代桃犹豫地接过,弱弱地问了一句:“这样能行吗?”

    颜阮笑,拍拍她的头,“相信我,绝对能行。”

    代桃得了令,一路小跑到丞相府,让守门的府役将纸条交给赵钰。那府役打量了代桃一番,心中半信半疑,不肯接下,语气不善地驱她离开。

    代桃心知他心有疑虑,冷笑一声,取下腰间的令牌举到府役面前:“你可看清楚,耽误了主子的事你担待得起吗?”

    代桃从小在宫中长大,虽是随侍,相较常人的气势却要更足一些,语气逼人。那府役不认得那令牌,却被代桃的气势所骇,忙接过纸条,却也不敢轻易让代桃入府,谄笑道:“劳烦姑娘在此稍等,小人先去禀告公子。”

    代桃双手抱在胸前,头扭到一边,并不理他。府役不敢懈怠,忙带着纸条入了东迈斋,恰好见到兆九,便小跑过去同兆九说了纸条一事,小心地观察兆九的脸色。

    兆九听罢,扫了一眼他手上的纸条,抱着剑说了一句:“跟我来。”

    那府役心中一紧,忙跟上兆九,又暗暗舒气,心想还好方才没有将那位姑娘赶走,不然怕是真要闯祸了。

    府役跟在兆九身后低头进了主屋,只见到一片衣角,他暗暗抬头,眼前的公子着月白色的深衣,衣缘和两袖以灰紫色为辅,相得益彰,衬得人光风霁月。他不敢多瞧,垂眸复述了一遍方才的话,将纸条递过去。

    赵钰接过纸条,展开一看,只见整张纸上只随意写了两个大字——“借钱”,他不禁笑了起来。他自然是认识她的字的,早就听兆七说她出了宫,还以为她又要故技重施,暗暗瞧了墙头好几次,却没想到小公主主意多得是。

    他将纸条收入袖中暗袋中,让兆九带府役下去领赏。

    兆九依言,打发了府役回来,已经不见了公子,倒是兆七从前院进来,见了他,走过来用肩撞了撞他,“公子独自出门了,今晚我们算是清闲了,你有什么安排?”

    兆九不着痕迹地后撤一步,没答话,倒是面无表情地发问:“公子差人将钱送过去就行,何必亲自跑一趟?”他方才站在一旁,无意间看见了纸条上的字。

    兆七睨他一眼,撇撇嘴答道:“就说你是根木头,这叫周瑜打黄盖,他们两啊,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公子早便让我盯着,看小公主何时出宫,”他又突然想起一茬,觉着好笑,一脸神秘地凑过去小声同兆九说,“公子竟还问我今日公主穿什么颜色的衣裙。”

    兆九抿了抿唇,疑惑地看着兆七,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兆七懒得和他解释,摆了摆手道:“说了你也不懂,你个呆子,今晚我去游夜市,一起吗?”

    “没兴趣。”兆九冷漠地转身走远,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兆七气得直跳脚,活该这根木头形单影只一辈子。

    这厢赵钰随着代桃到了醉香楼,路上问了她几句,但代桃都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应付着,他便也没再问了,一路沉默。

    代桃推开包间的房门,只见小公主独自坐在窗边的高椅上,一双腿荡来荡去,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外头的灯光洒在她的身上,显得她出尘高贵,遥不可及。

    她听见动静抬头见到他,原本平静的眼中焕发出亮眼的光,嘴角带了笑,像是一下子有了烟火气。

    赵钰最爱这个时刻,那个当年高台上遥不可及的女子,只有见到他时眼中才有这样的光,他为之沉溺,却患得患失。每次她的目光中少了几分欣喜,他总要细细琢磨,是否他显露太多让她以为已经得到他的青睐?是否自己连连的拒绝让她气恼了?

    他拼命在靠近与远离之间游走,小心拿捏着和她的距离,不远不近,贪恋着她的恋慕,又仿佛在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厌弃到来,将他凌迟,让他坠入阿鼻地狱。在此之前,他只能苦心孤诣,企盼着能让这份喜欢维持地更长一些,再长一些。

    他作揖行了个礼,抬头时已经将情绪敛在儒雅的面具之下,也不开口,等着听她的说法。颜阮从长椅上跳下来,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我出门忘了带钱袋,被掌柜扣在这里了,在京都我也找不到其他人来赎我了,只好劳烦阿钰跑一趟啦。”

    赵钰不动声色地拿出钱袋,唤了小二,问要多少银子。

    那小二一头雾水,也不知是什么状况,他家是京都有名的酒楼,许多来往的客商喝酒聚会,这位小姐独自前来,又不喝酒又不买酒,小二想不明白,只如实说了。

    赵钰听说她并未喝酒只要了笔墨,看了颜阮一眼,颜阮迅速将脸扭到一边,四处张望并不看他,赵钰无奈,掏了银子结了账,好整以暇地看着颜阮,“走吧。”

    颜阮却铁了心赖上他,“我今日是出来游玩的,没银子可不行,你总归也出府了,不如跟着我帮我平账吧。”颜阮大概自己也觉着这种说辞有些荒唐,说出来并没有什么底气,说完又补充道:“你放心,银子我会还给你的。”

    赵钰心中暗笑,照她这种说辞,若是换了他人必不会被她所骗,也就是他,总是心甘情愿同她周旋,“男女同游,颇有不妥,”瞥见她的神色黯了黯,他不动声色地替她找补,“但夜市鱼龙混杂,公主独行也不甚安全。”

    颜阮心中一喜,忙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对呀,有阿钰你随行,我就安全多了。”

    赵钰拢了拢袖口,又浅揖一下,“那淮安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颜阮见他转身先行,快走了几步跟上他,又转过头朝代桃眨了眨眼,代桃会意,并不随行,而是目送二人出门,一个紫衣白带,一个白衣间紫,远远看上去,任谁都觉着是一对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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